董瑞茜在蔚海電影節的發行市場放映裏觀看到“遊客”的時候,她就激動萬分、滿心亢奮,但她沒有衝動地立刻行動,而是冷靜下來又看了看陸潛的其他作品,這才越發堅定她的想法。


    陸潛的鏡頭裏,有殺伐果決的冷靜和犀利,同時也有擺脫性別刻板印象之後的準確和複雜,特別是“遊客”之中對於陶麗的塑造和勾勒,非常動人也非常深刻,足以打動每一位觀眾,至少董瑞茜就被打動了。


    很大程度上,“遊客”和“消失的愛人”,是一脈相承的,同時又是一體兩麵,因為兩個故事裏的妻子,一個選擇隱忍、一個選擇釋放,一個選擇冷暴力、一個選擇血腥暴力,如果由陸潛執導,卻不知道會呈現出什麽模樣。


    也許,陸潛就是正確答案。


    簡簡單單的一個照麵,陸潛和董瑞茜兩個人腦海裏都是思緒洶湧,整個交談的內容就顯得格外豐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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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導演。”


    盡管董瑞茜說了一大堆,陸潛依舊保持沉默地側耳聆聽,但董瑞茜並不介意,又繼續說下去。


    “‘遊客’這部電影裏,你的鏡頭敏銳地捕捉到婚姻完美假象背後的真實,男人和女人之間的權力博弈,每個人都在扮演自己的角色,一旦這個角色的麵具被揭開,雪崩就來臨了。”


    “最特別的地方就在於,你並沒有單純譴責一方,而是將重量放在兩個人的身上,這也意味著維持婚姻的穩定需要雙方的努力,但人性最錯雜的地方就在於,我們在成為其他人之前,都必須考慮自己。”


    “可以說,這是自私,但同時也可以說,這是天性。所以,我們都必然從自己的角度出發考慮問題,你來我往之間的關係就不是三言兩語能夠說清楚的。”


    “也正是因為如此,這部電影在觀影結束之後,它能夠引發我們的思考。”


    “剝離性別的刻板印象,同時又展現性別的思想差異,這一份特質,無疑是寶貴的。”


    “同樣,我相信在你的鏡頭底下,這個故事也能夠延伸出無限可能,又切換不同角度,對婚姻進行解讀。”


    董瑞茜,有備而來。


    如果說陸潛無動於衷,那肯定是謊話,因為自己的作品得到了肯定,也因為自己的才華得到了重視,單單是這份誠意,就令人動容——


    這也恰恰是陸潛在蘭川真正站穩腳跟所需要的東西,除了票房之外,名望和地位,還有來自業內真心實意的認可,這些才是陸潛繼續在名利場往上攀登的台階。


    但是,陸潛也不會因為簡簡單單幾句讚揚和恭維就衝昏頭腦。


    “董小姐,非常感謝你的欣賞和信任,這絕對是我的榮幸。”


    “但是,我才剛剛拍攝完成一部探討婚姻的作品,短時間內又繼續製作第二部,我不確定這是一個好主意。”


    在董瑞茜看來,“遊客”和“消失的愛人”一脈相承,這是優點;但在陸潛看來,這卻是缺點——


    他不想重複自己,這也是陸潛一直以來堅持的創作理念。


    董瑞茜,有些意外,眼睛微微瞪大起來,“你這是在拒絕我嗎?”


    一線終究是一線,董瑞茜也有自己的脾氣,她已經一再降低姿態表示誠意,結果就得到這樣一個回複?


    於是,就可以看到董瑞茜細細的柳葉眉倒豎起來,那雙滴溜溜的大眼睛瞪著陸潛,表示自己的憤怒。


    不過,有一說一,董瑞茜的外形真的非常吃虧,即使在發怒,看起來也像撒嬌,沒有任何威懾力可言,此時的氣氛明明應該嚴肅起來的,但董瑞茜略帶鼻音的話語卻讓怒發衝冠的質問淪為委屈的哭訴。


    陸潛的眼底流露出一抹笑容,但他也知道,顯然此時不是開玩笑的最好時機,於是認真地回答了一句。


    “不,董小姐,我在要求考慮的時間。至少,我應該先閱讀這本書籍,才能夠做出判斷,你覺得呢?”


    說著,陸潛舉起手中厚厚的書籍,輕輕搖晃了一下,微笑地迎向董瑞茜的“怒火”,至少,他願意給這個故事一次機會。


    但是,看著董瑞茜依舊沒有平複下來的表情,陸潛又繼續開口,第一次在這場交談之中掌握主動權。


    “可是,你為什麽堅持認為,我適合這部電影呢?並且專程前來風城,甚至就連經紀人傳遞的時間都不願意等待,反而寧願在酒店大堂守株待兔兩天。”


    董瑞茜張了張嘴,卻被陸潛堵住。


    “董小姐,我想要聽實話,那些客套場麵話,我想我們都已經厭倦了。”


    董瑞茜看著陸潛嘴角輕盈上揚的淺淺弧度,明明隻有二十歲出頭,不過是初出茅廬的小毛孩而已,卻展露出成熟穩重的紳士魅力,不經意間就已經掌控全局,這讓董瑞茜有些意外。


    她有些遲疑:


    自己應該說實話嗎?


    注視著陸潛那雙清澈明亮的眼睛,董瑞茜想了想,“因為我在陶麗身上看到了自己。”


    意外的答案。


    話語說出口之後,董瑞茜也就卸下了包袱。


    “人們一直在討論’遊客’這部電影,各式各樣的不同觀點,但對於我來說,整部電影都是關於陶麗的。”


    “我們自以為委曲求全地維護婚姻,但殊不知,我們的妥協和退讓,其實也在無形之中製造出一種壓力,不是說男人可憐,也不是說女人可悲,而是說,婚姻裏往往不由自主,我們自以為彼此是最親密的人,卻又下意識地隱藏自己最醜陋的一麵。”


    “一直到某一天,我們意識到,其實這一麵從來都沒有真正隱藏過,自己最醜陋最狼狽最糟糕的一麵,早就已經被對方識破。”


    董瑞茜,有些悲傷,不是因為馬江生,而是因為自己。


    陸潛卻不由想起另外一部關於婚姻的電影,“革命之路”,由萊昂納多-迪卡普裏奧(Leonardo-DiCaprio)和凱特-溫斯萊特(Kate-Wi)繼“泰坦尼克號”之後再次合作聯袂出演。


    電影裏,有這樣一個情節。


    迪卡普裏奧飾演的男主角正在侃侃而談自己曾經的英雄事跡,而溫斯萊特飾演的女主角就坐在旁邊,就在此時,他發現了妻子眼神裏的疲倦,不是厭惡或者憎恨,而是疲倦,然後他猛然醒悟了一件事:


    自己已經不是第一次也不是第二次重複自己的這個英雄事跡,因為這就是他人生裏所剩無幾值得炫耀的事情,所以就這樣反反複複地賣弄著;但是,自己的每一次賣弄,都被妻子看在眼裏,暴露無遺。


    然後,他就徹底崩潰了,因為他忽然意識到,自己最醜陋的一麵,妻子全部都看在眼裏——


    那種疲倦,不是因為排斥或者厭惡,而是希望自己再不要看見第四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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