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或許覺得這聽起來不可思議,但這並非謊言,因為我就是親身經曆者——”公輸風深吸口氣,將那段經曆緩緩道出,“永定城的秩序並沒有複刻到其他地方來,這些臨時接管統治職權的樞密府絲毫不比過去的官府衙門好上多少,甚至更加混亂, 也更為殘暴。因為對於那些人來說,啟國是徹徹底底的異國,是用來滿足自己欲望的好機會,而且不必擔心受到任何監管或彈劾。”


    楚璞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麽,話語卻堵在了喉嚨裏。


    把逃難者當做商品劫掠、售賣?


    在郊野上追殺那些不願為奴的普通百姓?


    樞密府的方士怎麽會做這種事情?


    不……她確實知道,樞密府中有種氛圍,便是隻有感氣者才稱得上同類。如果向上追溯,可以一直溯源到永朝時期,盡管曆代七星都做過努力,試圖消弭這種割裂情緒,但就算是七星使內部,也沒能達成完全統一。


    畢竟覺醒感氣能力後,就等於擁有了常人無法想象的力量,方士和普通人之間又怎麽可能擁有真正的平等?


    這也使得楚璞說不出任何反駁的話來。


    因為她以前從未細想過這個問題,方術就是一切,其他東西都不重要。但現在想來,沒有了永定樞密府的約束,這些方士會做什麽或許都不算意外。


    “那這裏所有的人……都是柳州的起義軍?”


    “大人!”


    “他們隻是——”


    楚璞抬起手,示意侍衛安靜,雙眼直視對方。


    公輸風蹲下身,撫平石碑下方的積雪,“不, 他們來自五湖四海。而繼承了公孫姑娘的意誌,領導他們站出來反抗欺壓的, 正是我的弟弟公輸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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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州的這支部隊最終沒有逃過樞密府的圍剿。


    他直到現在都記得清清楚楚, 渾身是傷的公輸瑾帶著已無氣息的起義軍領袖來到申州時的情景。。這支僅存百餘人的“軍隊”很快登上申金周報的首頁,並在金霞引起了地震般的反響。


    可以說這一事件扭轉了高層的決策。


    也正是從這一刻起,金霞城開始由守轉攻,不光為起義者提供糧食和武器,還會派出前頭部隊協助他們行動。


    公輸瑾接受了陛下的嘉獎,但謝絕成為金霞軍的將領,用他的話來說,他沒有指揮戰鬥的天賦,除開會一點點機關術外,還是更適合待在鄉野之間,為那些遭受暴行的人伸張正義。


    在陛下尚未一統啟國之前,公輸瑾一直活躍在各州境內,而當啟國一統後,他直接去了其他王國。


    可以說,他成為了陛下展開進軍計劃的引路人。


    “您之前說,不明白公輸望大人為何要那麽做,我想我也許知道答案。”公輸風凝視著石碑道。


    “是什麽?”楚璞忍不住問道。


    “我曾收到過一根手杖,那是她從不離身的東西。我當時並不清楚,為什麽望大人要把手杖千裏迢迢送給我,卻又不附帶任何書信。現在我算是明白了……她想把家族的希望寄托在我和公輸瑾身上。”


    “公輸家會把背叛者選為繼承之人?”侍衛質疑道。


    “你們還不明白嗎?”公輸風轉過頭,“在奶奶眼裏,樞密府幾年前就已經顯露敗象,不可能在戰爭中贏過金霞城了!”


    “你這家夥——”


    他站起身,聲音越發洪亮,“難道不是麽?事實證明,奶奶的眼光是正確的。楚大人,你也有這樣的預感,沒錯吧!七星樞密府口口聲聲說統合六國,創立方士引領的新時代,但到頭來,如今的六國依舊是六國,除開資源勉強能統一調配以外,還有哪裏是一個王國的影子?你們真的會把啟國百姓當成徐國人來看待,會把啟國方士視作永定府出身的感氣者來相處麽?”


    眾人一時間啞然。


    “你們或許會狡辯,融合需要時間,可在金霞城,他們卻將妖都一並包容其中,更別提那些來自非申州的逃難者了。就連統合的包容度上,陛下和夏大人都要遠遠強過七星,七星又怎麽可能贏得過天啟軍?”


    公輸風頓了頓,“所以不管您問我多少次,我的回答都是不後悔這一選擇。或者說我慶幸自己沒有成為樞密府的幫凶!”


    他還有一句更嚴厲的話沒有說出來。


    公輸望恐怕也是意識到了這點,才決定自盡來保護家族。此舉既是給七星府一個交代,也是為公輸家其他人謀一條生路。在她看來,哪怕是家族分裂、一蹶不振,那也比繼續替樞密府打造戰爭機械,最後遭到徹底清算要好。


    話到這個份上,拉攏顯然已無可能。


    楚璞隻覺得嘴唇冰涼,仿佛雪花凍結了她的言辭。緘默片刻後,她扭頭朝墓地外走去。


    ……


    次日,玉衡使找上了彥月。


    不過後者比公輸風難見得多,手下的人又是遞交使者書函,又是私底下好話說盡,才約到了下午兩刻鍾的會麵時間。


    這讓楚璞有了一絲不好的預感。


    果然,剛走進會客廳,彥月便直截了當道,“有什麽事趕緊說,我晚點還要趕去柳州一趟,沒法在上元城久留。”


    此話可謂相當不客氣,甚至有些失禮了。


    何況大雪封路的季節還要離城遠行,這借口實在敷衍了點。


    侍衛各個怒意滿滿,楚璞卻知道現在不是發難的時候,她將來意簡單述說了一遍,還順帶談到了彥家和樞密府悠遠的關係。


    但沒想到彥月把桌子一敲,滿臉譏諷道,“這份關係就是拿彥家人來威脅我,讓我暗中對付夏凡?也得虧我那時候天真的以為,七星使大人是為了避免邪祟禍害人間,才讓我故意接近金霞的。”


    說到這個,彥月便氣不打一處來。


    那時她確實以為夏凡是個荒淫無道之徒,和公主攪合在一起必然會在世間掀起災禍,因此借著寧千世邀請的機會來到金霞,替七星樞密府打聽情報也是自願之舉。沒想到隨著逐漸了解事情真相,她向上麵提出質疑時,上麵卻開始用彥家人來威脅她,讓她提供機造局的機關內情,以及用最擅長的醫術偷偷向金霞高層施毒。


    這把彥月的認知震了個粉碎!


    畢竟在她二十多年的認知裏,樞密府著實是個更先進開明的政體,比朝堂優秀得多。


    此封密信一送來,彥月感到自己的世界都顛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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