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不少村民都聚攏到村子後麵的苞米地裏。


    放眼望去,原本齊刷刷的玉米杆子,現在是東一片,西一片倒了下去。


    那些已經灌飽了漿的玉米,正是鮮嫩可口的時候,現在都被啃得半拉胡片的,瞧著就心疼。


    旁邊還有片土豆地,鬆軟的黑土也被拱開,野豬那大嘴巴子,比翻地的犁鏵還好使呢。


    還沒完全長開的土豆兒,也被吃了不少。


    莊稼人,最看不得的就是禍害莊稼的事兒。


    “媽個巴子的,俺回家取獵槍去!”


    張大帥使勁抹了一下自己的大光頭。


    他眼睛都紅了,巴掌一揮:“誰跟俺上山打野豬去,今天非得滅了這群吃貨不可!”


    旁邊的年輕人,都紛紛哄聲答應。


    隻有張杆子弱弱地說道:“大帥,要不咱們還是抓活的吧?”


    “都是你給慣的!”


    張大帥開始朝張杆子撒邪火。


    張杆子是一臉冤枉:“林子裏的野豬,跟俺可沒啥關係,又不是俺養滴。”


    張大帥是真急了,蠻橫地吼著:“要不是你天天把弟兄們弟兄們的掛在嘴邊,野豬敢這麽猖狂!”


    這話搞得大夥有點哭笑不得,想笑,可是這場合又實在笑不出來。


    “算了算了,先別吵吵,咱們還是組織人,晚上看青吧。”


    老支書最後定下章程,他也知道,野豬肯定不能隨便打的。


    所謂的看青,還是從生產隊那個時代遺留下來的呢。


    就是每到快要秋收的時候,為了防止莊稼被野牲口禍害,生產隊就專門派人在晚上守夜,看護還沒成熟的莊稼,這個就叫看青。


    老支書開了口,於是就這麽定下來,把各家各戶的壯勞力都編成組,反正也就十天半個月的,等收完莊稼就省心了。


    野豬都是從山上那邊下來的,所以重點就是屯子北麵這一個方向。


    每天晚上安排兩組,每組四個人,上半夜倆人,下半夜換另外倆人,還能對付半宿覺兒。


    每組都配備兩杆大洋炮,當然了,黑燈瞎火的,放槍的時候,必須朝天上放,把野牲口驚走,就算完事。


    定下章程,老支書就安排人手,怎麽也得搭兩個窩棚,晚上能對付躺下睡覺。


    窩棚這玩意,在農村非常常見,比如瓜地裏,通常都會有個小窩棚。


    搭起來也非常簡單:用木頭杆子,搭成人字形,中間再橫上一根,前後兩麵是三角形,兩個側麵是長方形的,周圍都苫上草,就算完工。


    因為形狀像一匹趴著的馬,所以也叫“馬架子”。


    在這邊,許多地名裏麵,都帶著“馬架子”,像什麽張家馬架子,大馬架子等等。


    都是在闖關東的時候,人們來到這片黑土地,開始來不及蓋房子,就搭個馬架子,先對付著住。


    等吃完晚飯,劉青山也就從家裏溜達出來,他這個合作社的法人代表,當然要起帶頭作用。


    總不能叫老支書那麽大的年齡,還跟著去看青吧?


    “哥,你幹啥去?”


    身後跟上來兩個小尾巴。


    “看青去,你們可不能跟著,一看就一宿呢。”


    劉青山正往回攆人,迎麵二牤子,也扛著一根木頭棍子,雄赳赳氣昂昂地走過來:


    “青山哥,俺也跟你們看青去,不許野豬禍禍莊稼!”


    劉青山不由得大樂:“哎呦喂,你可拉倒吧,你要是半夜哭著找娘咋整。”


    “就是,哭巴精。”


    小老四也在旁邊幫腔。


    二牤子用手背在鼻子下麵使勁擦了一下:“青山哥,俺都長大了,以後肯定不哭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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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的?”


    “嗯,俺以後盡量不哭鼻子。”


    二牤子這話顯得有點沒底氣。


    劉青山眨眨眼:“晚上俺們看青的時候,餓了就烤點苞米,再燒點黃豆,哢嚓哢嚓一吃,那家夥,可香啦。”


    要是換成從前,一聽到有吃的東西,然後又沒他啥事,那二牤子肯定就直接坐地上開嚎了,所以劉青山才準備測試一下。


    還真別說,二牤子癟著小嘴,努力地忍著,愣是沒讓眼淚掉下來。


    “哈哈,出息啦!”


    劉青山揉揉他的腦袋,“去吧,跟老四老五去俺家看書去,是從島國那邊郵過來的漫畫書,可好看了。”


    二牤子立刻一聲歡呼,蹦蹦噠噠的跟著老四老五回去了。


    這漫畫書,當然是青山桐和青山飛從島國郵過來的。


    裏麵有她們已經開畫的作品,另外還有幾本經典漫畫機器貓。


    至於吳桐和何夢飛的櫻桃小丸子和中華小當家,現在都剛剛開始發表,還瞧不出什麽。


    不過兩位未來的漫畫家在來信中卻顯得很興奮,表達了對未來充滿信心。


    劉青山知道,這個需要時間來慢慢發酵,急不來的。


    隻要火起來之後,一部漫畫,就夠吃一輩子的了,連載幾年都算少的,十幾年甚至幾十年都正常。


    在村口會齊了幾天看青的另外幾個人,有張大帥,老板叔,還有大頭和二彪子他們幾個小年輕。


    “咋還少一個?”


    張大帥肩膀上扛著洋炮,就跟光頭強似的。


    “來了來了,剛喂完俺那些弟兄們。”張杆子從大道上跑過來,咯吱窩夾著一件黃大衣。


    要說看青的經驗最豐富的,就是這位了,因為他以前懶啊,不樂意下地幹活,看青的時候,還能躲到窩棚裏睡懶覺。


    車老板子知道他的毛病:“杆子,現在可跟從前不一樣了,你可不能到那就睡,睜眼睛就天亮回家,那可不行。”


    張杆子亮亮手裏的繩子:“當然不會,俺還惦記著抓幾隻野豬崽,擴大隊伍呢!”


    張大帥則吸溜吸溜鼻子:“什麽味,臭烘烘的,杆子你是不是沒換衣服?”


    “這不是著急嘛。”張杆子還穿著在豬場幹活時候的勞動服呢。


    他瞧瞧車老板子,見他肩膀上還搭著一對銅歘,就是扭秧歌打的那種銅鈸,於是笑嘻嘻地問:


    “老板子,你這是怕半夜困了,還準備扭一段秧歌,精神精神是吧?”


    “歘……”


    車老板子猛的把銅鈸拿下來,在張杆子二標對撞一下,把張杆子震得腦袋直嗡嗡。


    老板子得意的說:“知道了吧,這玩意嚇唬野豬啥的,肯定好使。”


    這招都能想出來,不愧是夾皮溝第一能人。


    人齊了,大夥就說說笑笑,向北麵溜達,一直走到田地的盡頭,再往北,就是草甸子和林子了,這才停下來。


    兩個窩棚,相聚三四裏地,大頭他們幾個年輕人一夥兒,劉青山就跟著張大帥他們三人一組。


    此刻,太陽已經落山,不過天黑還要等一段時間,這個時間段,野豬肯定不會來,所以大夥還能輕鬆一段時間,所以兩夥人暫時都湊在一起閑聊。


    就是蚊子比較多,跟一群群轟炸機似的,嗡嗡來回飛個不停。


    老板叔用帶來的鐮刀,割了幾捆蒿杆子,給兩個窩棚前麵,都籠上火堆。


    先用幹柴火點著,然後上麵再放上青蒿子,光冒白煙兒,不起火苗,這火堆能熏一宿。


    蚊子啥的,最怕煙熏,紛紛逃散,大夥立刻感覺清淨多了。


    看到火堆,二彪子就忍不住了,帶人跑進苞米地,很快就抱了十幾穗苞米回來。


    他們挑的都是晚熟的青苞米,烤著吃特別香。


    大夥紛紛動手,扒開外麵的苞米皮子,露出來裏麵金燦燦的苞米棒子。


    把最上麵的苞米胡子扯下去,棒子後麵插一根柳條棍子,另外架起來一堆火,就拿著苞米,蹲在火堆旁邊,在火上慢慢烘烤。


    “哈哈,俺這穗是大白馬牙。”


    張杆子一邊烤一邊念叨著。


    白馬牙是一種白苞米,另外還有小火苞米,顏色是暗紅色的,另外就是被當地稱之為八趟子的苞米。


    一穗苞米,隻有八趟苞米粒。


    這些苞米,棒子都是比較小的,所以產量低,以後慢慢就被淘汰了。


    不過正如那句話說的“濃縮的都是精華”,跟後來那些傻大傻大的玉米品種相比,這幾種苞米的味道那是超級棒。


    等嫩苞米表麵烤得金黃微黑之後,就有香味兒散發出來。


    就見張杆子從自己的黃大衣兜裏,笑嘻嘻地摸出來兩個酒瓶子,大夥不由得眼睛一亮:


    老板叔笑道:“行啊,杆子,還帶著手榴彈呢!”


    說完,他也從兜裏掏出來一個方便麵的包裝袋,打開之後,裏麵是花生米。


    張杆子見了更高興了:“俺這手榴彈,配上你的小子彈,絕了。”


    張大帥哼哼兩聲:“那等一會野豬來了,你們倆就用手榴彈和子彈打吧。”


    大夥嘻嘻哈哈地都圍攏到一起,劉青山也有準備,掏出一把火腿腸:“俺也給大夥加點下酒菜。”


    這下大夥更來勁了,酒瓶子輪流在手裏傳遞,傳到誰那,就對著瓶嘴兒喝一口,然後往嘴裏扔兩粒花生米,咬一口火腿腸,啃兩口苞米,真是美滋滋。


    張杆子咬了一口火腿腸,忍不住嘟囔道:“別說,這玩意挺香,就是太細了,還沒俺那玩意粗呢,不過也得分跟誰比,你說是不是,老板子?”


    車老板子也不含糊:“杆子你別光放嘴炮,有膽子,咱們就亮家夥比比!”


    “比啥比,從小都光屁股在河溝子洗澡長起來的,誰不知道誰呀。”


    張大帥也跟著加入進來,大頭和二彪子他們這些,還都沒結婚成家呢,所以就跟著嘻嘻哄笑。


    這大長夜的,喝點小酒,扯點閑淡,時間就不知不覺過去了。


    等到天慢慢黑了,兩瓶酒也都沒消滅,後半夜看青的先去睡覺,這邊就剩下劉青山和杆子叔一起,守前半夜。


    晚上天氣有點涼,兩個人都裹著軍大衣,拿著手電筒,張杆子肩膀上扛著把獵槍,劉青山手裏拎著根鎬把子,來回在地頭兒溜達。


    夜空也格外清朗,上弦月斜掛天邊,群星燦爛,看得格外真切。


    沒有各種汙染,星星都顯得特別明亮。


    周圍秋蟲唧唧,遠處蛙聲一片,這靜夜,叫人心都不由自主地沉靜下來,再無一絲浮躁。


    劉青山抬頭望望燦爛的銀河,心中若有所悟:環境對心態的影響還是很大的,以後的人越來越浮躁,可能就是跟大自然接觸得越來越少吧?


    “青山,你先溜達著,俺去給莊稼施點肥。”


    張杆子揉揉肚子,剛才好像有點吃多了。


    劉青山接過他手中的洋炮,然後繼續往東邊溜達。


    張杆子則鑽進苞米地,然後就聽到劉青山的歌聲,漸行漸遠:


    “大姑娘美大姑娘浪,大姑娘走進了青紗帳。”


    “這邊的苞米已結穗,微風輕吹起熱浪。”


    “我東瞅瞅西望望,咋不見情哥我的郎。”


    “郎啊郎,你往哪嘎達藏,可真把我急夠嗆……”


    青山這唱得啥歌,挺有意思的?


    張杆子咂摸咂摸滋味,覺得很對自己的口味,於是也跟著哼哼。


    伴著嘩嘩嘩的聲音,還有他輕輕的哼哼聲,等一泡尿撒完了,嘩嘩聲還沒停。


    張杆子嘴裏光哼哼大姑娘了,還以為自己沒尿完呢,就在那又站了好半天。


    “大姑娘美大姑娘浪……青山,你別鬧,俺還沒尿完呢。”張杆子就覺得肩膀被拍了一下,還以為是劉青山來叫他呢。


    等嘴裏不再哼哼小調,他才意識到已經完事了,就一邊提褲子一邊轉身:“青山,你這歌整得挺浪啊,一會好好教教俺。”


    他慢慢轉過身,手裏的手電筒斜著照在地上,嘴裏又開始哼哼:“我東瞅瞅西望望,咋不見——哎呀媽呀!”


    等轉過身,他這才發現,身後站著的,不是劉青山,而是一個黑乎乎的大家夥,大腦瓜子,正搖頭晃腦的,嘴裏還叼著一穗青苞米。


    赫然是一隻大黑瞎子。


    劉青山已經溜達出去一節地了,猛然聽到後方傳來一聲慘叫。


    這靜夜之中,聲音傳出老遠,劉青山一愣,隨後拔腿就往回跑。


    一路飛奔,約莫差不多跑到地方了,嘴裏就大聲吆喝:“杆子叔,你在哪呢?”


    沒有人回答,不過有動靜,苞米地裏,發出嘩嘩的聲響,還不時傳來哢嚓哢嚓的聲音,那是苞米杆子被踩斷。


    劉青山也連忙全神戒備,這顯然是來了什麽野牲口。


    手電筒的光柱,在苞米地裏來回掃射,很快,就發現一個黑乎乎的家夥,從苞米地裏鑽出來。


    黑熊!


    劉青山也被嚇了一跳,手電筒的光柱來回晃著狗熊的眼睛,他瞧出來了,這家夥不是啞巴爺爺養的大熊,個頭比大熊小一號。


    狗熊估計被晃得挺難受,嘴裏發出一聲低吼,就向劉青山猛衝過來。


    “來,今天就教訓教訓你這夯貨,敢來地裏掰苞米!”


    劉青山把獵槍和鎬把子都扔到地上,準備赤手空拳跟狗熊鬥鬥。


    他隻要在家,幾乎每天早上就和大熊過招,最熟悉的動物就是狗熊了,所以有信心把這家夥打服。


    不過那隻黑瞎子衝到劉青山身前幾米的地方,忽然停下了,鼻子抽動幾下,嘴裏發出幾聲哼哼,然後就掉過頭,向著林子那邊走去。


    走了幾步,它還從地上叼起一穗大苞米,嘴裏哢嚓哢嚓地嚼著。


    這下反倒把劉青山給整蒙了:俺這是打呢,還是不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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