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青山手裏拿著個油漆桶,在伐木隊這邊溜達一陣,沒發現啥問題,鋸得都是小樹,拉上幾鋸,伸腳一踹,哢嚓就倒了,一點危險沒有。


    放倒的樹木,用斧子去除枝杈,然後截成幾段,最後再統一運到山下。


    遇到粗一些的,直接略過不伐,有一些比較珍貴的樹種,劉青山就用小木棍蘸著油漆桶裏的紅油子,在樹幹上畫個圓圈,嘴裏還叮囑著:


    “隊長叔,我畫圈的這些千萬別伐。”


    大夥也紛紛答應:“放心吧,柞木和樺木,俺們還能認錯咋滴,其它樹種,都留著。”


    這一點劉青山倒是放心,村民之中有些老跑山的,對於林子裏的這些草木,比他還熟悉呢。


    村民分工協作,進度很快,一個多小時的時間,就弄出來一大堆木頭段,橫七豎八的,堆得跟小山似的。


    “這瞧著也太亂了,應該歸楞。”


    張隊長以前也領著村民在山上當過伐木臨時工,所以也用伐木工的術語。


    “歸啥楞啊,一會就運回村子了。”大張羅唱反調。


    想想也是這個理兒,張隊長就不再吭聲。


    他們所說的歸楞,就是把砍伐下來的樹木,一根挨著一根地,齊刷刷地碼在一起,這個過程,叫做歸楞。


    所以歸楞這個詞兒,在當地有延伸出一種含義:把修理收拾別人,也叫歸楞。


    就像這樣:你瞅啥呀?


    瞅你咋滴吧!


    挺橫啊,今天俺就歸楞歸楞你小子。


    歸楞的時候,細一些的樹木還好說,遇到幾摟粗的大木頭,全靠人力抬著,那可費老勁了。


    大夥正幹得起勁兒,就見劉青山從前邊跑回來,一邊跑嘴裏還一邊興奮地吆喝:


    “美……美人……”


    喊得大夥都是一愣,張隊長嘿嘿兩聲:“青山這小子,也該到了娶媳婦的年紀,俺家大頭都訂婚了,嘿嘿。”


    “林子裏哪來的美人,不會是中邪了吧?”旁邊的大張羅詫異道。


    這個倒是有可能!


    眾人齊齊一愣,然後表情都嚴肅起來。


    在山裏邊,有些事情確實比較邪性,好像暫時用科學道理解釋不清楚。


    說話間,劉青山就已經跑到近前,倆手胡亂揮舞著,表情也十分瘋狂,看上去確實有點不大正常。


    嘴裏還氣喘籲籲地叫嚷著:“美人……美人……”


    “綁了!”


    張隊長一揮手,早就準備好的眾人就一擁而上。


    對付中邪的人,必須先控製住,最好的法子就是牢牢捆住。


    不過也有忽然間變得力大無窮的,平時瘦猴般的人,就算上去五六個大小夥子,結果也治不住。


    扭胳膊摟腰抱大腿,把劉青山都給整蒙了:“隊長叔,你們幹啥呢?”


    “青山,忍著點,你肯定被啥東西給迷住了,這林子裏哪來的啥大美人兒!”


    隊長叔拿著一掛繩子,就要綁人。


    這下把劉青山也搞得哭笑不得:“隊長叔,俺沒瘋,俺不是說人,俺說的是樹,前麵竟然有一片美人鬆,那可是美人鬆啊!”


    張隊長又狐疑地打量他一番,瞧著好像挺正常,於是擺擺手,叫大夥先撒開,嘴裏問道:


    “啥美人鬆,沒聽說過呀?”


    劉青山活動一下胳膊腿兒:“就是咱們這邊特有的一種樹,叫長白鬆的。”


    長白鬆,大夥倒是知道,長得又直溜又挺拔,樹冠的形狀也好看,可不就像是亭亭玉立的美人兒?


    於是嘻嘻哈哈笑起來,大張羅還說呢:


    “還是青山有文化,會捅詞兒,把長白鬆叫做美人鬆,一下子就有感覺啦!”


    劉青山也隻能搖搖頭:這名字可不是他取的。


    能在林子裏發現美人鬆,真算得上是驚喜,這東西必須好好保護,可千萬不能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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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啦,剛才光顧著激動,忘了做記號。


    想到這裏,劉青山又一溜煙往回跑去。


    這裏的美人鬆有十幾顆,中心有兩株最為高大,四周那些,估計都是它們繁殖出來的後代。


    劉青山逐一做了標記之後,心裏又冒出一個想法:


    這片山裏,指不定還有多少名貴樹種呢,等騰出時間,一定跟師父好好摸摸底。


    至於自己獨自完成這件事的想法,劉青山一點都沒有,就像老虎嶺那地方,他現在是萬萬不敢去的。


    花了點時間,把這片林子轉悠完,除了一群美人鬆之外,劉青山也發現幾株胡桃楸,還有幾棵黃玻璃樹,這些都需要保留的。


    至於伐掉的柞樹和樺樹之後,露出的空地,過幾天再栽上小樹就可以。


    這邊暫時沒啥事,劉青山也就往老姐那邊溜達。


    還是跟他們一起植樹吧,這件事,比砍樹更有意義。


    楊紅纓領著幾十名大大小小的孩子,正在一個朝陽坡上,幹得熱火朝天。


    她也平生第一次,體驗到在山裏種樹的艱辛。


    小時候,每年植樹節,學校也會組織去郊外種樹的,不過那裏的土都非常鬆軟,幾鍬就能挖一個坑兒。


    可是這裏就不同了,山上的土層很薄,下麵還有很多碎石塊,挖一個小坑,得費半天勁兒。


    不大一會,楊紅纓就覺得手掌火辣辣的。


    抬頭望望起伏的豆包山,山上層層疊疊的樹林,又給她增添了無窮的動力,埋頭繼續挖坑。


    狗剩子他們這些十三四歲的半大小子,也都吭哧吭哧地跟著楊紅纓挖樹坑。


    像彩鳳和山杏她們這些小不點,就負責栽樹,培土,然後抬著小桶,去山坡下麵的溪流裏取水澆樹。


    一個個也得忙活得小臉兒通紅,還髒兮兮的,沾滿汗水和泥道子。


    勞動最光榮,但是勞動也真累。


    劉青山趕到這邊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景象,不免又是欣慰,又是心疼。


    “來,都休息休息,喝點飲料。”


    他扯嗓子吆喝一聲,小娃子們就蜂擁過來:飲料在哪,是汽水嗎?


    這時候要是能咕嘟咕嘟,灌一瓶子汽水下去,那簡直不要太爽。


    娃子們上山的時候,都背著綠色的小水壺,隻不過都被啞巴爺爺給收走了。


    這會兒他們一個個都渴得嗓子冒煙,哪怕喝點涼水也好啊。


    “啞巴爺爺回來啦!”


    小老四眼尖,看到啞巴爺爺的身影,走近了還發現,啞巴爺爺身上,挎滿了綠色的軍用小水壺。


    在啞巴爺爺身後,跟著小黑熊,也有樣學樣的,挎著好幾個水壺。


    娃子們叫喊著迎上去,啞巴爺爺樂嗬嗬地把水壺發給他們,一個都不帶差的。


    感覺水壺沉甸甸的,擰開壺蓋,一股清香散發出來。


    “樺樹汁!”


    山裏的娃子,當然都知道這個,可比涼水好喝多了。


    “別急著喝,再加點配料,就變成飲料啦!”


    劉青山從自己的背包裏,掏出來一個罐頭瓶子,裏麵是凝固的淡黃色東西。


    “蜂蜜呀!”


    娃子們都眉開眼笑,他們的思維,跟小黑熊是一個等級的:隻要是甜的東西,就是最好吃的。


    這是劉青山順道從木刻楞帶過來的,是啞巴爺爺在山裏割的野蜂蜜。


    反正蜂蜜這東西也不變質,啞巴爺爺攢了十幾瓶子呢。


    這要是放到以後,純正的野蜂蜜,估計有錢都沒地方買去。


    挨個給娃子們的水壺裏舀了一勺蜂蜜,這幫家夥就抱著水壺使勁搖晃。


    “哇,真好喝,比汽水還好喝!”


    小老四美美地喝了一口,然後嘴裏大聲叫著,把水壺遞到老姐嘴邊。


    劉青山剛要說她偏心,旁邊就遞過來一個水壺,山杏水汪汪的大眼睛,正滿含笑意地望向他。


    “老五你先喝。”


    劉青山心裏頓時甜絲絲的,比喝了蜂蜜白樺汁還甜呢。


    娃子們暢飲天然飲料,可把小黑熊給急壞了,扯著嗓子嗷嗷叫,它早就嗅到蜂蜜的甜香,對它來說,這簡直要了小命呦。


    還是山杏疼它,喝了小半壺之後,就把自己的水壺,塞給小黑。


    這家夥用兩個巴掌抱著,噸噸噸,一口氣喝光,然後啪得把水壺一扔,又眼巴巴地望向別人。


    周圍的娃子,都把水壺倒過來搖晃,示意已經喝沒了。


    小黑這才不滿地哼哼幾聲,然後又把地上的水壺撿起來,跟到啞巴爺爺身後,看樣子,還想再去接樺樹汁。


    這家夥,好像一點也不笨啊。


    娃子們調戲了一會小黑,就又開始幹活,刨坑栽樹培土澆水,漸漸都變成熟練工。


    劉青山也跟著刨坑,這項工作最累人,不過他現在力氣大,耐力也強,倒是一個頂好幾個。


    栽種的樹苗,以樺樹和柞樹為主,這兩種,將來都是做木耳段的主力,所以要多栽種一些。


    而且密度也比正常的距離要大,估計這一片山坡,就夠這些小娃子忙活兩個月的了。


    “青山也刨坑兒呢。”


    運送樹苗的張大帥等人,又扛過來一批樹苗,看到劉青山,就笑著打招呼。


    張大帥別看個頭矮,卻背著挺粗一大捆,整個人都被樹苗給遮住大半,嘴裏還開始表揚這些小娃娃:


    “還真別說,這幫淘小子野丫頭,幹活還真賣力。”


    劉青山笑著把他背上的樹苗卸下來:


    “大帥叔,等把這個山坡種滿之後,就叫娃娃林,咋樣?”


    “好!”


    叫好聲響成一片,孩子們全部同意,楊紅纓也笑著點頭,看樣子對這個名字同樣滿意。


    她下定決心:以後隻要是休息日,就領著孩子們來栽樹,沒有比這個更有意義的事了。


    可是也有不同意的,小老四忽然舉起小手:


    “哥,我們要把山上所有的荒坡都種上樹,難道這些地方,都叫娃娃林啊?”


    嗯?這倒是個問題。


    劉青山眨眨眼,還真被難住了,總不能還編號吧,什麽娃娃林一號,娃娃林二號的。


    “哥,還有老姐,你們看這樣成不成,就用我們的名字來取名字好了。”


    小老四顯然是早就想好了的,小嘴叭叭地講起來:“等栽完一處山坡,大家就選一個表現最好的人,然後用他的名字來命名。”


    好像也不錯的樣子。


    劉青山點點,嘴裏念叨著:“這片叫彩鳳林,那片叫山杏林,還有狗剩子林,四虎子林,小曼林,行,就這麽定了。”


    娃子們頓時歡呼雀躍,真要是這樣的話,那就太棒了,他們和小樹一起長大。


    可是也有不和諧的聲音,忽然響起。


    哇……


    劉青山一瞧,是二牤子,又開始抹眼淚,嘴裏還哭訴:“咋沒俺名字的林子呢,二牤子林,多好聽啊,嗚嗚。”


    “你要是再哭,就真沒有啦。”


    小老四站在他身前,叉著腰,開始訓人。


    “好好好,俺保證不哭!”


    二牤子一聽,連忙從地上爬起來,拎起水桶,跑到山腳去提水。


    大夥哄笑一陣,就繼續幹活。


    結果不大會兒工夫,山腳下的溪流那邊,又響起二牤子嘹亮的哭嚎聲。


    “這哭巴精,算是沒救了!”


    小老四攤攤小手,一臉的小無奈。


    劉青山卻感覺到不對勁,他隱約聽到,哭聲中似乎還夾雜著呼喊,再仔細聽聽,終於聽清:


    “嗚嗚,野豬,大野豬,救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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