邀請鄭紅旗兄妹去家裏過年,劉青山還真沒想太多,隻是覺得春節這樣的日子,他們要是在招待所裏過,雖然東西什麽的肯定不缺,但心裏肯定不舒坦。


    鄭紅旗並沒有急著答應。


    要不是剛才對眼前這個少年說了那麽多,產生一種朋友間的友誼,他肯定直接會拒絕。


    畢竟冒昧地去別人家裏過年,於情於理,都很不合適。


    本來,王縣長以及政府裏麵的幾位同僚,也都向他發出邀請,可是都被他婉拒。


    至於現在嘛,他隻是寵溺地望向小小,想讓妹妹來做決定。


    因為他知道,在招待所裏過年,實在有點太委屈妹妹了。


    過年,本應該是一家人團團圓圓歡歡樂樂。


    他去過劉青山家,知道劉青山家裏,一大家子人呢,有姐姐有妹妹,過年肯定熱鬧。


    或許這樣,能讓妹妹忘掉逝去的親人,度過一個歡樂的新年。


    看到哥哥的目光,鄭小小眨巴了兩下大眼睛,眼睛裏忽然神采飛揚問道:“你們那過年熱鬧嗎?”


    連劉青山,都能感受到她內心隱藏的孤獨,不由得使勁點點頭:


    “這大冬天,熱肯定是不會熱的,但是鬧肯定也是真的鬧,到時候,你別嫌俺家老四老五鬧你就成了。”


    鄭小小的腦子裏,忽然浮現出劉青山入學那天,背著的兩個粉紅色小書包,嘴角也不由得微微翹起。


    鄭紅旗也瞧明白了,起身拍拍劉青山的肩膀:“青山啊,那就給你家裏添麻煩了。”


    “嗨,鄭大哥,不麻煩,就是添兩副碗筷的事兒,過年嘛,人越多越好,不就圖個熱鬧。”


    劉青山擺了擺手,要是換成以前,他也不好意思邀請。


    老話說,窮怕親戚富怕賊,你請人家去家裏過年,啥吃喝都沒有,那多尷尬。


    但是今年家裏年貨儲備充足,一點問題沒有。


    “哥,那我去收拾東西。”


    鄭小小歡快地跑出門,那烏黑辮子上的蝴蝶結,也隨著歡快起舞。


    鄭紅旗似乎也受到妹妹的傳染,心情為之開朗許多,他猛然想起一件事,向劉青山問道:


    “對了,青山,你們村裏,有個支教老師叫楊紅纓是吧?”


    看到劉青山點頭,他繼續說道:“前兩天,有個首都的朋友,托我打聽一下,楊老師家裏,很不簡單呢。”


    劉青山當然聽懂了,使勁眨巴了兩下眼睛:“鄭大哥,你說的楊老師,現在是俺老姐,認了俺娘當幹娘嘍。”


    “可是我聽到的,怎麽是另外一個版本呢?”


    鄭紅旗促狹地朝劉青山眨眨眼睛,就像是逗自己的小兄弟。


    不料,劉青山臉上不紅不白的,就跟沒事人一樣,還不屑地撇撇嘴:


    “俺是被老姐當槍使了唄,你說哪有這樣當老姐的,職業坑弟弟啊這是!”


    鄭紅旗也哈哈大笑,隨著接觸的越多,他就越覺得劉青山是個有趣的人。


    等鄭紅旗兄妹收拾了兩大包東西,都塞進吉普車,畢竟去別人家過年,禮物也是不能少。


    在五金交電商店大門口的台階下麵,擺著一溜大紙殼箱子,整整八台電視機,排成一溜,那場麵還是挺震撼的。


    來往的行人和進出商店的顧客,都紛紛投來羨慕的目光。


    這時期就能買得起電視機的,那絕對是家境比較殷實的,最起碼也有固定工資收入。


    可是瞧著站在電視機箱子旁邊那些人,一個個都戴著狗皮帽子,身上穿得衣服也厚實,捂得跟大狗熊似的,怎麽瞧也不像幹部或者工人啊?


    “請問,你們是哪的?”


    這不,還真就有好奇的,湊上去詢問。


    老板叔正在東張西望,等著大解放車呢,聽到有人問,立刻腰杆一挺,啪得拍了一下胸前的羊皮襖:“俺們都是夾皮溝的!”


    夾皮溝是哪?


    人們還是有點懵圈。


    不過也有知道的,就幫著解釋:“就是青山公社那邊,靠近大山的,聽說你們那邊不是窮山溝嗎,這咋還借錢買電視機呢?”


    有跟著瞎聯係的:“肯定是娶媳婦用的唄,姑娘不樂意嫁到山溝裏,要彩禮就要電視機,隻能硬著頭皮買唄,總不能打光棍吧。”


    你們這是門縫裏看人是吧?


    張大帥惱了,把頭上的狗皮帽子一把抓下來,露出鋥光瓦亮的大光頭:


    “你們會說人話不,借錢買電視機,你借給俺們啊?”


    他說話跟吃了槍藥似的,那叫一個衝,啞巴爺爺不收他當徒弟,也不是沒有原因的。


    還是張隊長格局比較大,伸手拽住張大帥,然後向著那些看熱鬧的說:


    “俺們夾皮溝,今年種大棚養豬,大夥都有錢了,俺們花自個的錢買電視機,沒毛病。”


    大張羅也在旁邊溜縫:“各位老少爺們,你們誰家要是有閨女和姐妹,找對象記著去俺們村,準保享福。”


    人群爆發出一陣哄笑。


    隻見大張羅又伸手一指:“你們瞧,那個小年輕就是俺們村的,都在縣城找對象啦。”


    大張羅喜歡開玩笑,看到劉青山領著個小姑娘過來,就忍不住瞎編排兩句。


    鄭紅旗因為身份緣故,坐在吉普車裏沒露麵,鄭小小喜歡湊熱鬧,就跟著劉青山過來。


    這丫頭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被對象”了呢,興奮得指著那一排電視箱子:“都是你們買的,那是不是能看春節聯歡會啦?”


    劉青山才想起這茬,去年也就是八三年,舉辦了第一屆春晚,群眾反響非常好。


    今年是第二屆,八四春晚,被稱為最成功的一屆春晚,想不到,他還可以作為一名觀眾來見證。


    原本夾皮溝直到幾年後,才會出現第一台電視,當然看不到這一年的春晚。


    嘀嘀嘀。


    解放車的喇叭聲叫人群自動散開,然後劉青山他們就七手八腳往車上抬電視機箱子,最後再上人。


    至於禁止客貨混載之類,現在是不存在的。


    在人們羨慕的目光中,大解放絕塵而去,隻留下那個叫夾皮溝的傳說……


    “回來啦,電視機買回來啦!”


    村口的小娃子們看到大解放車,就開始歡呼雀躍。


    要是村裏多幾台電視,觀看的人們就會分散,他們就能搶上位置嘍。


    解放車直接開到大隊院裏,然後把電視機箱子都卸下來,幾個人抬一個箱子,一溜小跑,飛奔而去。


    後麵跟著的主人還扯嗓子嚷:“別跑別跑,別把電視機賣嘍。”


    這個賣,就是摔壞的意思。


    劉青山他們也下了車,看到一個小姑娘從吉普車下來,村民還打算取樂子,跟劉青山打趣,說他把未婚妻接家裏過年呢。


    然後就看到鄭紅旗也樂嗬嗬地從車裏鑽出來,立刻都閉嘴,直愣愣地看著。


    還是老支書反應快,連忙上前握手:“鄭縣長,歡迎來俺們夾皮溝檢查指導工作。”


    搞得鄭紅旗直擺手:“老支書,我這次可不是檢查,是來青山家過年的,您就當我是個晚輩好了。”


    老支書大喜:“好啊,俺們這過年最熱鬧。”


    村民也都輕鬆下來,要說是領導,他們都有隔閡。


    但是要說是來過年的,那就相當於一家人,不用太外道。


    聊了幾句,大頭和二彪子幫忙拎包,一起去劉青山家。


    看到當院裏豎著的燈籠杆,鄭小小一下子就感覺到了過年的氣氛。


    看到屋裏跑出來兩個七八歲的小丫頭,她的眼睛也笑得眯成兩條縫:好可愛的小妹妹!


    “小姐姐,我叫彩鳳,她叫山杏,你叫什麽名字啊?”


    小老四一點也不眼生,仰頭瞧著鄭小小,心裏大讚:好漂亮的小姐姐哦!


    “我叫鄭小小,是來你家過年的!”


    自己要是有這樣兩個妹妹該多好!


    鄭小小的內心其實是孤獨的,她彎下腰,貼貼老四老五的小臉蛋兒,那傳過來的細膩和溫熱,忽然讓她心裏暖暖的。


    “嘻嘻,我就知道你叫小姐姐。”


    老四拉著鄭小小的手,小家夥見到看得順眼的人,就喜歡黏糊,小嘴叭叭的:“小姐姐,咱們進屋玩嘎拉哈吧。”


    嘎拉哈是啥?


    鄭小小被整蒙了。


    這時候,屋裏的人也都聞訊出來,看到鄭小小這個陌生的小姑娘,都是一愣。


    再瞧見鄭紅旗,認識他是縣長的又是一愣。


    劉青山連忙上前介紹:“爺爺奶奶,媽,是我邀請鄭大哥和他妹妹來咱們家過年的。”


    馬上到吃飯點兒,所以一大家子都聚在這邊,劉青山就從爺爺開始,給他們介紹了一遍。


    鄭小小見人就鞠躬,結果最後腦袋有點發暈:這人還真多啊!


    鄭紅旗也笑容滿麵,嘴裏跟著劉青山的介紹,叫著“爺爺奶奶”之類的。


    當介紹到楊紅纓的時候,鄭紅旗也不知道該叫什麽,看年齡,他比楊紅纓大幾歲,肯定不好跟著劉青山叫老姐,所以隻能問候一聲“你好”。


    楊紅纓眨眨眼,好像想起來什麽,也笑著向鄭紅旗點了點頭。


    “進屋,進屋,能在一起過年,就是一家人。”


    劉士奎熱情地招呼著,老四老五拉著鄭小小,先跑進屋裏。


    剩下的人,基本上是年長的在前,魚貫而入。


    屋裏已經擺了一張炕桌一張靠邊站,馬上過年了,菜肴也比較豐盛:有魚有肉,還有大棚裏的蔬菜點綴。


    最後又端上來兩盆酸菜湯,湯裏飄著白白的五花肉和晶瑩的粉絲,盆上冒著騰騰的熱氣。


    看著這道酸菜汆白肉湯,鄭紅旗不由得鼻子一酸:記得小時候的冬天,家裏也經常做這種湯的。


    那嫋嫋升騰的熱氣,就匯聚成家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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