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朦朦亮,劉青山就已經出門上山。


    鍛煉身體,不可一日懈怠,等人到中年之後,就會深知身體健康的重要性。


    所以這些日子,他即便是身在外地,每天早上起來,也從來沒有間斷過鍛煉。


    到了山上,太陽已經出來,一點也不刺眼,像個紅彤彤的大圓餅,掛在東邊天上,下方就是白皚皚的大地和青黑色的林海,蒼茫而遼闊。


    木刻楞前,隻見啞巴爺爺正笑嗬嗬地撫摸著一隻麅子的腦瓜,傻麅子還一個勁兒將腦袋往老人懷裏拱著。


    一人一麅,在晨光微熹的林間,竟然顯得無比和諧。


    “師父,這家夥的腿好了?”


    劉青山也跑過來,伸手試圖摸摸這隻傻麅子,卻被它給躲開了,躲到師父身後,萌萌的大眼睛朝他張望。


    “再躲就把你宰了吃肉。”


    劉青山嘴裏嘟囔一聲,然後就聽到師父那獨特的笑聲,他還看到,師父啪的一下,拍在麅子的屁股上。


    這家夥就邁著傻不愣登的舞步,一跳一跳的,鑽進密林之中。


    在那邊的林子裏,好像還有幾隻麅子的身影。


    等劉青山晨練完畢,啞巴師父也滿意地點點頭:好些日子沒上山,他還以為徒弟要退步呢,想不到居然還有所精進。


    進了木刻楞,啞巴爺爺取出來兩隻將近一尺長的小角,獎勵給劉青山。


    角上有三個杈,已經徹底骨質化,拿在手上沉甸甸的,劉青山拿著兩隻角敲了一下,竟然發出當的一聲響,有點金聲玉應的意思,看來很是堅硬。


    這種角,當地人一般叫做“幹杈子”,以此跟剛長出來的茸角區分開。


    這雙角,應該是那隻傻麅子的,雄性的麅子也長角,不過在冬天就會脫落。


    然後等到來年開春,再重新長出角,到夏天長成,正好進入繁殖期,開始用角來爭奪配偶權。


    啞巴爺爺手上比劃了幾下,說的是鄂倫春那些獵人,就喜歡佩戴麅子角,是勇敢的象征。


    所以他把這雙角送給劉青山,也希望他能夠更加勇敢。


    師父送的禮物,當然毫不客氣地收下,然後他又掏出啞巴爺爺的分紅錢,遞了過去。


    啞巴爺爺擺擺手,示意自己不要錢,劉青山就又揣了回去,那就先放在自己這,幫師父一起存著吧。


    下山回家,就看到大姐喜滋滋地,嘴都合不攏,劉青山就忍不住問:“大姐,俺姐夫回來啦?”


    劉金鳳不由分說,拽著他進了雞舍,繞到雞籠後麵,隻見蛋槽裏麵,躺著好幾枚乳白色的雞蛋。


    “哈哈,這是開襠啦!”


    劉青山也立刻歡喜起來,辛苦忙碌半年,最初的那百隻蛋雞,終於開始下蛋了,難怪大姐這麽高興呢。


    “三鳳兒你小點聲,別把雞驚到。”


    劉金鳳不滿地白了弟弟一眼,她在書上看過:母雞受到驚嚇,會影響產蛋的。


    老百姓中間也流傳一句話:雞怕攆,狗怕舔,也是一個道理。


    姐倆一起動手,把雞蛋撿到籃子裏,一共有二十多個,這些雞蛋表麵,還沾著淡淡的血跡呢。


    畢竟是第一次開襠下蛋,道理就跟女人第一次那啥有點相似。


    “早上臥一盤雞蛋,一人一個,品嚐一下大姐的勞動果實。”


    劉青山進屋之後,就嚷嚷一聲,引得老四一聲歡呼:“吃雞蛋嘍!”


    “還是留著換錢吧?”


    林芝勤儉慣了,第一個想到的就是用雞蛋換零花錢,這個也是當時農村婦女的常識。


    “媽,現在日子好了,而且會越來越好,可別舍不得吃啊。”


    劉青山立刻開始做思想工作,並且還表示:以後每天早上,每人一個煮雞蛋。


    什麽最重要,當然是家人的健康,以後的日子越來越好,沒有健康,怎麽享受幸福生活?


    臥雞蛋也是當地人比較喜歡的一種做法:先把一枚雞蛋打到盤子裏攪碎,然後往裏麵添加油鹽和其它作料。


    喜歡吃醬油的可以放醬油,當然也可以放大醬,醬臥雞蛋,味道更好。


    攪勻之後,再把一個個雞蛋打到盤子裏,上麵撒上點小蔥花,就可以上鍋蒸了。


    劉青山把雞蛋蒸到鍋裏,就去叫爺爺奶奶一起過來吃飯,進屋發現,奶奶正拿著笤帚掃地呢,地上滿滿一層瓜子皮兒。


    看樣子,應該是昨晚上遺留下來的戰場。


    “奶呀,以後就別準備瓜子了。”


    劉青山接過笤帚,嘴裏又問了一句:“奶,這樣是不是太吵了?”


    奶奶樂嗬嗬地搖搖頭:“年紀大了,熱鬧點好,家裏多點人氣兒。”


    爺爺劉士奎也在旁邊點頭,瞧得出來,老爺子也是真高興。


    一來是電視看得美,二來嘛,他家成了村裏新的聚集中心,也覺得臉上有光。


    收拾完屋去吃飯:小米粥,玉米餅子,小鹹菜,今天額外多了一盤子醬臥雞蛋。


    劉金鳳抄起筷子,先給爺爺奶奶夾,再給老四老五夾,每人碗裏分了一個之後,才發現自己碗裏沒有了。


    她也弄糊塗了:“明明一人一個的,我都是按照人頭兒來數的?”


    劉青山笑嗬嗬地把自己的雞蛋夾到大姐碗裏,嘴裏還取笑說:


    “大姐,你肯定是高興得昏了頭,把第一個攪碎的雞蛋也算上了唄。”


    “哈哈,還真是。”


    劉金鳳也恍然大悟,引得大夥也跟著哈哈笑。


    等劉青山一低頭,發現自己碗裏又來了個雞蛋,眼睛在飯桌掃了一圈,山杏的碗兒空著呢。


    “老人小孩最應該吃雞蛋的,哥哥身體棒,吃不吃都行。”


    一邊說著,劉青山一邊又把雞蛋送回山杏碗裏。


    結果因為少了一枚雞蛋,大夥誰也不動筷,都讓來讓去的,一會兒都涼了。


    還是劉青山有辦法,又拿來一枚生雞蛋,瞧得小老四直眨巴大眼睛:“哥,你要喝生雞蛋啊?”


    村裏的小娃娃饞了,也有偷家裏的雞蛋,然後生著喝的。


    劉青山記得,後來看過的一個電影,發哥往裝著啤酒的杯子裏,打了好幾個生雞蛋,然後就咕嘟咕嘟,一口氣喝光。


    不過他可不準備喝生雞蛋,畢竟不那麽衛生。


    隻見他把碗裏的雞蛋用筷子抽打一陣,又放了一小勺白糖進去,然後把暖壺裏麵新燒的開水倒進去。


    碗裏的雞蛋,就變成了金黃色的蛋花,因為加了糖,喝起來還會甜絲絲的。


    劉青山把衝好的雞蛋水,端到母親林芝麵前,這樣喝,還是挺滋補的。


    問題解決,大夥這才一起吃雞蛋,劉青山沒急著吃,先用筷子把雞蛋夾成兩半,感覺蛋清很有彈性。


    再瞧瞧蛋黃,色澤金黃,跟夏天時候的土雞蛋,沒啥太大區別,這才夾了一半,扔進嘴裏品嚐。


    嗯,味道很正,劉青山朝大姐豎豎大拇指,劉金鳳臉上笑得更加燦爛。


    吃完早飯,就挑著土籃子,去豬場那邊領取肥料,收割完一茬蔬菜,也該追肥了。


    大頭昨天就挨家挨戶通知,都是老莊家把式,這個道理當然都懂。


    化糞池子,也都扣著塑料大棚,經過發酵的豬糞,其實也沒有太大的味道。


    這時候就能瞧出來,產業鏈的好處:養豬種菜,絕對比較搭。


    把糞肥挑回家,楊紅纓就催著劉青山,開車拉她去公社,要去郵局訂書刊。


    一聽說要坐吉普車,老四老五也倆眼放光,在屋裏就開始穿衣戴帽。


    “我也想去獸醫院一趟。”


    劉金鳳想了想,也找了個理由。


    劉青山琢磨一下,公社這邊都熟悉,應該也沒人管他要駕駛證,於是揮揮手:“那就走吧,正好一車。”


    “坐車嘍,坐車嘍!”


    兩個小家夥歡叫著跑出去,結果招惹來一大群小娃子,都嚷嚷著要坐車。


    這個是劉青山早就答應的,肯定賴不掉,隻能承諾回來再拉他們。


    開著吉普車就是快,十幾裏地,一撒歡就到了公社,小老四他們還覺得沒坐過癮呢。


    吉普車直接開進公社大院裏邊,大姐老姐領走了兩個小不點,劉青山則先去派出所招呼一下,把吉普車和大卡車落戶的手續交上去。


    不過當劉青山拿出戶口本的時候,卻被告知年齡不夠,不能落到他的名下。


    “沒事,那就用俺大姐的名字,或者,大姐夫的也行。”


    劉青山早就有了預案,至於劉金鳳結婚,為啥沒把戶口遷出去,原因很簡單:高文學把戶口遷過來了唄。


    那時候的戶口本,頁數都用的挺多的,沒法子,家裏人口都多。


    就像劉青山家的戶口本,跟爺爺奶奶都在一起,現在又多了高文學以及山杏,整整九口人,名副其實的一大家子。


    等填完表,就看到人影一閃,楊紅纓走進來:“三鳳兒,正好把我的戶口和糧食關係都落到你們家戶口本上,支書都給我開證明了。”


    啥?


    劉青山一愣:“這不成,俺家是農業戶口,你是吃商品糧的。”


    辦手續的公安也蒙了:“沒這個先例啊,都是農轉非,哪有掉過來的?”


    楊紅纓的態度卻非常堅決,當合作社分紅的時候,也有她一份,她就下了這個決心:


    把自己跟夾皮溝,徹底捆綁在一起。


    辦事的公安也整不明白,隻能說是先送到縣公安局再說,然後他就跟著劉青山一起出來,說是要開他的小吉普遛兩圈。


    他們所裏就一輛挎兜摩托,至於吉普車,整個公社才一輛,哪輪得到他們這些小民警。


    到院子裏一瞧,好家夥,一大幫人,都圍著吉普車品頭論足呢。


    “青山,你小子行啊,都有吉普車啦,還是新車,比俺這個公社書記都牛。”


    孫書記竟然也在這,嘴裏還開著玩笑。


    “俺也不想要啊,這都趕上喝油了,可是沒法子,汽車廠看中了俺的小轎車,非得拿這個換不可。”


    劉青山嘴裏也說笑著。


    至於他說的油錢,這個時候的油價,在他看來便宜透了,一斤還不到三角錢呢。


    沒錯,這時候的汽油,不是論升,而是論公斤的。


    不僅僅是汽油,那時候大多數的液體,都是論公斤的。


    那些公社幹部,都羨慕地望著嶄新的吉普車,在這個時代,能有一輛屬於自己的吉普車是什麽概念?


    打個比方,大致相當於後來擁有一架私人飛機差不多吧。


    三萬多塊的價格,以現在的工資標準,幹一輩子工作,也賺不到這個數啊。


    最高興的還是孫書記,他伸手拍了一下機蓋子:“青山,這回你的萬元戶可跑不了吧,不算別的,這一輛吉普車,就頂三個萬元戶呢!”


    為了萬元戶的事兒,孫書記頭疼好些天,他現在終於明白:萬元戶真不是湊出來的。


    雖說破家值萬貫,可是絕大多數人家,無論咋湊,也都差遠了。


    現在好了,實打實鑿的萬元戶,就在眼前。


    劉青山才想起來還有萬元戶這茬,正好看到大姐領著老四老五轉回來,於是伸手朝著劉金鳳一指:“這車是俺姐的名兒,萬元戶也得她當。”


    孫書記一拍大腿:“女萬元戶,那更好啦,可以給廣大婦女同誌樹立典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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