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青山脫下自己腳上的棉鞋,然後換上師父扔過來的大靰鞡。


    靰鞡是當時冬季的一種皮靴子,大部分是用牛皮做的,鞋麵上還拿了半圈精致的褶子,鞋裏則必須絮上一種草。


    沒錯,這種草就是著名的靰鞡草了。


    關東山,三宗寶,人參貂皮靰鞡草。


    這人參貂皮,一般老百姓都享用不起,隻有這靰鞡草,才是百姓的寶貝。


    這種草生長在草甸子的塔頭墩子上,一叢一叢的,看似纖細,卻柔軟而堅韌,曬幹之後,冬天的時候經過捶打,墊進靴子裏,就算在雪殼子裏站上小半天,都不會凍腳。


    當然,沒有靰鞡草,也可以墊一些苞米皮子之類的,隻是保暖效果會差上許多。


    劉青山穿的這雙大靰鞡,明顯更講究一些,是高腰的靴子,外麵也不是皮的,而是毛的。


    問問師父,啞巴爺爺比劃說:是用犴達罕的皮毛製成的,走在雪地裏,一點雪都不沾。


    穿上大靰鞡,再打上綁腿,啞巴爺爺和劉青山都背著個包袱,手裏拄著一根粗木棍子,就出發了。


    “師父,不拿槍啊?”


    劉青山有點不大放心,這冬天的時候,野獸覓食困難,餓得眼睛都綠了,可別把他們爺倆給墊吧嘍。


    啞巴爺爺笑著比劃幾下:行走山林,靠的是真本事,拿那燒火棍有啥用?


    燒火棍?


    好吧,劉青山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把獵槍叫燒火棍的,師父這才真的叫藝高人膽大吧。


    兩條獵狗在前麵不緊不慢地走著,它們很少吠叫,至於剩下的半大狗子和小黑啥的,全都留在木刻楞了。


    冬日的山林,感覺無比寂靜,林子裏,平常地方的積雪,都沒過腳脖子,有些低窪的地方,更是直接到膝蓋。


    偶爾會傳來哢嚓哢嚓的輕響,那是積雪壓斷枯枝發出來的,在幽靜的森林裏,聽得格外清晰。


    劉青山一邊走一邊東張西望,瞧得啞巴爺爺皺皺眉,伸出戴著手悶子的大巴掌,在他的狗皮帽子上拍了下。


    劉青山被拍得有點發蒙,不知道走得好好的,師父為啥動手。


    啞巴爺爺用手在樹上指了指,然後又指指雪地,劉青山這才留意到:這一路走過來,啞巴爺爺每走幾十步,就會在樹上留下點標記。


    他有點懂了:這麽做可以避免迷路。


    還有雪地上,看似白茫茫一片,其實上麵保留著大大小小、形狀各異的動物足跡。


    啞巴爺爺教給劉青山的第一課,就是識別動物足跡和糞便。


    劉青山是徹底服了,因為師父從這些足跡中,甚至能分辨野獸的公母,也能大致判斷是什麽時間路過此地,是半天前,還是三天前。


    到了這裏,他感覺自己忽然變成了小學生,一切都得從頭學起。


    好在他的心性成熟,跟著師父認真學習,遇到不明白的地方,還喜歡刨根問底。


    這一路走來,啞巴爺爺也很高興,始終笑眯眯的。


    “師父,這是一群野豬,我數數,應該有幾隻。”


    劉青山進步很快,查驗一番足跡之後,比劃了個八字。


    啞巴爺爺滿意地點點頭,這一個野豬家族,連大帶小的,確實是八隻。


    嗚……嗚……


    前麵的獵狗,發出低低的叫聲,似乎在提醒著什麽。


    啞巴爺爺就來到一片石頭砬子旁邊,抬起手裏的木頭棍子,在一處雪窩裏捅了幾下,然後,一個洞口就顯露出來。


    如果細看的話,還有絲絲縷縷的熱氣,從雪洞裏冒出來。


    “熊窩?”


    劉青山不免有些緊張起來。


    啞巴爺爺擺擺手,然後比劃幾下,劉青山這才鬆了一口氣。


    原來不是冬眠的熊瞎子,但名字也沾了一個熊字,是貂熊。


    貂熊雖然也叫熊,其實卻是鼬科的,跟黃鼠狼算是近親。


    啞巴爺爺還叫劉青山去雪洞聞了聞,果然有股臭烘烘的難聞氣味。


    貂熊是半冬眠的動物,洞口被大雪覆蓋,洞裏難免呼吸不暢,所以啞巴爺爺要把洞口幫著重新清理出來。


    這……算是做好事嗎?


    劉青山覺得師父挺有意思:啞巴爺爺也會捕獵一些林子裏的野獸,但是同樣,也會保護它們,這個是不是有點矛盾呢?


    師徒二人繼續向前跋涉,走了一會兒,劉青山就呼哧帶喘的,反觀啞巴爺爺,卻依舊跟悠閑散步似的,一點都不累。


    前邊的獵犬又發出一聲低低的叫聲,啞巴爺爺便領著劉青山,走到一棵需要兩三個人才能合抱的大樹前停下腳步。


    劉青山一眼就看到了個大樹洞。


    師父指了指樹洞上麵,他抬頭望望,看到掛著的一些白霜。


    他明白了,這洞裏肯定有貨,呼吸出來的熱氣,才會在洞口上方凝成霜。


    “師父,這個肯定是黑瞎子了吧?”


    劉青山現在也有把握了,在他們這地方,管這個叫“蹲倉”。


    樹洞就像個大倉子,黑熊在裏麵冬眠,所以叫蹲倉。


    一般說來,向陽坡的狗熊,喜歡在樹洞裏蹲倉,這個叫天倉;背陰坡的,喜歡鑽地洞來冬眠,就叫“地倉”。


    這也是獵殺狗熊最容易的時機,當然嘍,師父領著劉青山,肯定是不會殺熊的。


    啞巴爺爺仔細在樹洞周圍查看一番,然後笑著搖搖頭,又比劃了幾下手勢。


    啥,大馬熊?!


    劉青山覺得兩條腿更軟了:“師父,咱們還是趕緊先撤吧!”


    馬熊,因為體型龐大,也長著一張大馬臉,因而得名。


    又因為喜歡立起上身,晃晃悠悠跟人似的,所以又叫人熊。


    當然了,還是它的學名最為人熟知:棕熊!


    想想樹洞裏就睡著一隻大棕熊,誰不肝顫兒呀?


    棕熊這東西是真彪,就連東北虎,都不敢招惹它們,絕對有在林子裏稱王稱霸的資格。


    啞巴爺爺則笑著擺擺手,又把耳朵貼在樹幹上,傾聽了一陣,然後滿意地點點頭,這才帶著劉青山離開。


    走出去幾百米,劉青山這才暗暗鬆了一口氣:這寂靜的林子,可不像表麵這麽寧靜,暗中不知藏著多少凶險?


    撲棱棱,頭頂傳來一陣拍打翅膀的聲音。


    劉青山抬頭一望,隻見一群鴿子大小鳥類,飛落到不遠處的地上。


    野雞?


    隨即他自己也搖搖頭,這鳥明顯比野雞小,身上的羽毛,倒是跟木野雞差不多,一點也不花裏胡哨的,最關鍵是,沒有那麽長的尾巴。


    他忽然想到什麽,吐口而出:“飛龍!”


    啞巴爺爺點點頭,劉青山就有點不淡定了:山上的珍禽,當以飛龍第一。


    俗話說,天上龍肉,這龍肉沒人吃過,但是飛龍那絕對是美味。


    飛龍的學名,叫做花尾榛雞,喜歡吃鬆籽以及各種林間小昆蟲。


    用來吊湯的話,據說十分鮮美,反正劉青山長這麽大,還沒嚐過呢。


    看到徒弟就差流口水了,啞巴爺爺臉上也浮現出慈愛的笑容,隻是伸手拍拍劉青山的腦袋,然後就領著他繼續在林間行進。


    走到後來,劉青山倆腿就跟灌鉛似的,好像都沒有知覺了,隻是機械地在雪地裏跋涉。


    啞巴爺爺卻一點也沒停下來的意思,依舊不緊不慢地走著,知道天都眼擦黑了,這才在一處林間空地停下來。


    這片空地中,又出現了一個木刻楞,隻是這個林間木屋,看起來更有年頭了。


    原來這裏還有休息的地方!


    劉青山不由精神大振,他一直就納悶呢:晚上住哪啊,總不能在大雪殼子裏麵露宿吧,那樣的話,估計明天早晨起來,也就硬了。


    木屋也沒上鎖,就是用鐵絲別著門,進到屋裏,還有蠟燭,屋裏還有爐子,木屋外麵,燒火柴木頭柈子之類都一應俱全。


    生起火,點亮燭火,一身寒氣立刻就被驅散,劉青山感覺整個人又活過來了。


    缸裏還有米,封得很嚴實,劉青山淘米蒸飯的工夫,就看到啞巴爺爺從外麵回來,手裏還倒提著兩隻鳥。


    瞧著鳥身上斑駁的羽毛,劉青山又傻眼了:這個應該就是飛龍吧,師父咋抓住的?


    啞巴爺爺比劃了幾下:到了晚上,飛龍就紮進雪殼子裏睡覺,所以就抓了兩隻回來熬湯。


    說的容易,可是真要是那麽容易就能捉到,估計早就抓沒了。


    劉青山覺得,自己需要學習的東西,還有太多太多。


    其實最應該學的,還是師父的不貪:一群飛龍,就抓了兩隻回來。


    當取則取,當舍則舍,即便是換成腦子裏已經養成動物保護觀念的劉青山,隻怕都難以做到。


    起碼他剛才還想著:能不能多弄回去幾隻,給家人們也嚐嚐鮮呢。


    褪了鳥毛,剩下的就交給師父來料理,劉青山在一旁學著。


    就看到啞巴爺爺往鍋裏添了幾瓢水,直接把兩隻收拾幹淨的飛龍扔進去,就蓋鍋煮上了。


    開鍋之後,扔裏一小把五味子,等要出鍋的時候,又稍稍加了點鹽,就是這麽簡單。


    這點,劉青山大致懂得:越是上佳的食材,加工方法越是簡單。


    晚飯開始,一人一大碗熱乎乎的飛龍湯,劉青山淺淺喝了一小口,便一個勁嘶嘶嘶地抽冷氣。


    這可不是被燙的,而是被鮮的,仿佛整個大森林的精華,都孕育在這一口湯裏。


    啞巴爺爺瞧瞧徒弟的傻樣,就跟他比劃起來:這些年,飛龍越來越稀少,偶爾嚐嚐鮮就可以了。


    千萬不能打別的主意,要是貪圖眼前利益,抓出去販賣的話,那估計用不上幾年,這種鳥兒就該絕跡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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