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社的孫書記領著十幾名大隊的支書和隊長,當然要進入大棚裏麵轉轉。


    從北麵的小門進去,立刻感覺大棚裏麵一陣悶熱的氣息傳來,還帶著點淡淡的糞肥的氣味,鄉土氣息非常濃鬱。


    來的都是老莊家把式,誰在乎這個,反倒都興奮地四下張望。


    大棚裏麵,也是忙忙碌碌的,一些村裏的婦女正在播種呢。


    她們用鋤頭在平整的菜畦裏勾出來一道道整齊的小溝,然後把菜籽撒進去,後麵有人負責填埋。


    “你們這種的啥呀?”


    吳隊長湊上去詢問,他瞧著有點像是香菜籽,但是味道又不對。


    “種芹菜呢。”


    一名婦女頭也不抬地答道。


    “芹菜不是挪根移栽的嗎?”


    老吳有點發蒙,他家的園子裏也有一小畦芹菜,就是從別人家挪來的芹菜根。


    一直跟著,充當解說員的大頭說話了:“俺們村裏大棚數量太多,種植量比較大,沒處找那麽多芹菜根,所以就隻能種植了,水肥都跟上,三個月就能割頭一茬。”


    他們種的芹菜,就是普通的旱地芹菜,這時候西芹啥的還沒傳到這邊來呢。


    這種旱地芹菜的特點就是比較皮實,繁殖能力也比較強,同樣可以割好幾茬。


    而韭菜的生長周期要比芹菜長一點,已經先種下了,估計元旦的時候,能割頭茬韭菜。


    至於黃瓜,則集中育苗,然後移栽,這也是大頭按照書上來執行的,管理起來比較省時省力。


    大夥很快就弄明白了,大棚裏主要種的是芹菜、韭菜和黃瓜。


    這時候種,顯然是瞄準了春節前那段時間。


    想想那時候,冰天雪地的,一點綠色都看不到,家裏生點綠豆芽,都稀罕巴叉的。


    那要是來一盤綠韭菜炒土豆絲,或者芹菜炒粉條,拿根翠綠的鮮黃瓜,在醬碗裏戳一下,再喝兩盅小酒,還不得美死?


    咕嚕,不少人都忍不住悄悄咽了咽口水。


    “到時候,芹菜和韭菜能賣多少錢一斤?”


    老劉支書突然發問,大夥這才醒悟,都支棱著耳朵傾聽:對呀,這個才是關鍵好不好。


    價格嘛,大頭也沒考慮過呢,他抓抓大腦殼,有點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劉青山一瞧,立刻插話道:“現在可不好說,到時候看市場唄,可能賣到一毛,也可能是五毛,要是人民群眾強烈需求,那賣到一塊錢也不是不可能的。”


    “一塊!那不是都趕上豬肉了嗎?”


    大夥都瞧著圍在中間的這兩個半大小子:你們夾皮溝是窮瘋了吧!


    劉青山笑笑,不置可否,大頭也開竅了,嘴裏爭辯著:“豬肉花錢就能買到,俺們種的蔬菜,冬天時候,有錢也不一定能買到。”


    周圍一陣默然,雖然他們心裏打死也不信,可是又找不出理由來反駁。


    沉默了一陣,還是老謀深算的劉書記開了腔:“你們這麽搞,胡亂定價,就不怕給定個投機倒把?”


    大頭又不吭聲了,支書爺爺則輕咳一聲,表示有話要說。


    這個問題,在上幾天,他就跟劉青山探討過,還回去翻翻報紙,把報紙上的和劉青山講的,記下來不少,正好今天給老對手上一課。


    “老劉啊,不是俺批評你,你這思想確實有點落伍嘍,咱們國家搞改革開放,就是要把計劃經濟,逐步轉化為市場經濟。啥叫市場經濟,你知道不?”


    老劉支書隻能強忍著搖搖頭,心裏都膩歪死了:早知道說啥也不來夾皮溝這破地方。


    支書爺爺臉上笑開花,繼續說著:“這市場經濟啊,就是把商品的價格,交給市場調控。就像俺們這蔬菜,到時候呢,老百姓需要,樂意花大價錢買,俺們就得遵循市場規律,這跟投機倒把有一毛錢關係嗎?”


    看著老劉支書一副氣哼哼又無處發泄的模樣,老支書真想大吼一聲:


    舒坦!


    他嗬嗬了幾聲,又繼續說道:“咱們國家現在提出來,要推行價格雙軌製,對了,老劉,你聽過價格雙軌製沒?”


    這絕對算是一記暴擊,老劉支書氣得臉都快綠了,幹脆扭過頭,裝著看旁邊的婦女種菜。


    聽得劉青山也忍不住樂:支書爺爺這記性不錯嘛,俺前幾天跟他講的,都差不多記住了。


    不過做人不能那麽不厚道,顯擺完了,老支書又轉向公社的孫洪濤書記:“孫書記,你比俺們覺悟高,俺說的有不對的地方,還得您多提寶貴意見呢。”


    孫書記笑著擺擺手,心裏暗暗決定:以後無論工作多忙,也要多抽出點時間,讀書看報,加強理論學習,不然的話,就真的落伍嘍。


    倒是那些支書隊長,心裏還憋著一股子勁兒,在他們的認知裏,夾皮溝就是吊在各個生產隊末尾,屬於最後打狼的,想翻身,哪有那麽容易。


    瞧了一陣子,向前村的關隊長,終於發現一個門道:“你們這大棚好是好,就有一個地方,還不大完善,到了冬天,澆水灌溉,肯定是個大麻煩。”


    對呀,大冬天的,挑水澆大棚,又冷又滑的,那還不得累個好歹?


    大夥立刻興奮起來,剛要七嘴八舌展開批鬥,就聽大頭慢悠悠地說道:“俺們正打小壓井呢,三個大棚用一個壓井,這家沒有,咱們去西院,大帥叔家裏的壓井,已經打好了。”


    於是又從這個大棚,去了下一處大棚,很快大夥就看到了那個小壓井,就在大棚裏麵。


    碗口粗的鐵管子,紮進地裏,最上麵連著一個壓杆。


    不用別人動手,張大帥就樂顛顛地開始進行演示:“俺跟你們說,這井可老好了,俺以前在井沿打水,夠不到轆轤把,現在輕輕鬆鬆就能把水壓出來。”


    一邊說著,他一邊往鐵管子裏灌了兩瓢水,就噗嗤噗嗤地壓動把手。


    壓了十幾下,下麵的水就被引上來,順著前麵的出口,嘩嘩的淌出來。


    水質清澈,大夥拿著葫蘆瓢,還都嚐了嚐,入口甘甜清爽,就是開始的時候,稍稍有一股鐵鏽味兒,不過到了後邊,也就沒了。


    還有人覺得稀奇,也上去壓了幾下,嘴裏念叨著:“嗨,這玩意好啊,比城裏的自來水也差不多了。”


    “老張,打這麽一個壓井,得多少錢啊?”


    吳隊長也動心了,湊到老支書身旁,開始掏底。


    說起價錢,老支書的臉也抽了抽,他都快心疼死了。


    不過嘴上,他則輕描淡寫地說著:“不貴不貴,連工錢帶料錢,一口壓井還不到三百塊。”


    啥玩意?三百塊!


    周圍差點驚掉一地下巴。


    剛才他們都已經了解,不是這一口壓井,三戶一個的話,最少也得打***,那就是三千塊啊!


    過了許久,人群中才響起一個酸溜溜的聲音:“包子有肉不在褶上,你們夾皮溝,還真有錢。”


    “有啥錢,俺們也是從銀行貸款的,貸了一萬塊呢,這一轉眼就快花光嘍。”


    老支書也終於忍不住,把憋在心裏的苦水倒出來,這筆貸款,就跟大石頭似的,壓在他心裏,恨不得找人傾訴一下,也好分擔分擔。


    “行,老張,你個老小子有魄力,俺服氣!”


    老劉支書也不再氣哼哼的,他心裏也想通了:瞧瞧人家夾皮溝,貸款都敢玩得這麽大,這是要搏命的架勢啊!


    不論最後能不能成,這股勇氣,就值得欽佩。


    想想自己所在的大隊,底子比夾皮溝強太多了,可是如果一直躺著吃老本,隻怕一眨眼就會被夾皮溝給甩沒影嘍。


    這一刻,老劉支書心裏忽然冒出來一股緊迫感,有種時不我待的感覺。


    其他人更是如此,原本是不大樂意來這的,現在卻覺得不虛此行,很受啟發,也很受教育。


    沒了挑刺的心思,參觀團的人,全都擺正了心態,開始虛心請教。


    向前村的關隊長,性子比較直,直接就問:“老張支書,這塑料大棚,俺們村能不能搞?”


    看到老支書還有點想要藏著掖著的,劉青山就笑著說:“當然能搞,而且,咱們青山公社甚至咱們碧水縣,都可以搞。”


    “你就不怕都種大棚的話,把你們夾皮溝的財路給搶嘍?”


    關隊長想啥就說啥。


    劉青山滿臉自信地搖搖頭:“無論是什麽產業,隻有形成一定的規模,才能全體受益。”


    “大家想想,咱們縣要是成為大棚蔬菜基地,那麽都不用咱們出去跑銷路,周邊市縣就會自動過來采購,到時候,咱們坐在炕頭上,就把蔬菜賣出去嘍。”


    “對,是這個理兒!”


    關隊長砸了一下拳頭,他已經下定決心,也要把塑料大棚搞起來。


    或許今年來不及了,那來年就早點下手,一邊琢磨著,一邊看向劉青山和大頭這兩個半大小子:這都是人才啊。


    就連公社的孫書記,都大受啟發,心裏開始盤算起各個生產隊的整體產業布局。


    從大棚出來,大夥各懷心事,往豬場那邊溜達。


    而那位老劉支書,則悄悄把大頭拽到旁邊,嘴裏親切地嘮著家常。


    劉青山湊過去聽了一耳朵,立刻忍不住翹起嘴角,隻聽老劉支書正問大頭呢:“你這娃十六啦,定親了沒?”


    一瞧大頭晃晃腦袋,老劉支書就擺出一副無比慈祥的模樣:“俺家三孫女,今年也十六歲,長得俊俏又能幹,哪天叫你爹領著,去爺爺家裏相看相看?”


    看到大頭造了個大紅臉,劉青山實在忍不住,撲哧一下笑出聲。


    這下也驚動了其他人,於是,就紛紛調轉槍口,對準了老劉支書。


    “嗨,你個老滑頭,下手還真快,這就準備搶人了是吧!”


    “人老奸馬老滑,老劉你也太不地道了,為了搶技術員,連美人計都用上了,你還要點臉不?”


    聽到這爭吵聲,大頭他老爹,也就是隊長張國富,真想大笑三聲:俺這憨頭憨腦的兒子,啥時候也成搶手貨啦,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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