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瀝瀝的小雨,下了一夜。


    劉青山和老板叔早早就起來了,農村人,早就養成早睡早起的習慣。


    這會兒,倆人正在食堂吃早飯呢。


    五個大肉包子下肚,劉青山感覺是真吃飽了,瞧瞧旁邊坐著的老板叔,還捏著一個包子,在那艱難地啃著。


    看到劉青山的目光望過來,車老板子不好意地打了個飽嗝:“這包子,太好吃啦!”


    劉青山絲毫沒有笑話老板叔,因為他也是同樣的感受,誰笑話誰呀?


    可是旁邊卻傳來一聲輕哼,隨後是一個略帶輕蔑的聲音:“沒盡髒!”


    這也是當地的一句土話,大意相當於五髒沒底兒的意思,是用來形容那些吃東西不知道節製的人,比如二師兄之類。


    老板叔臉上頓時一紅,想要把手裏的半個包子放下,可是又有點舍不得。


    劉青山循聲望去,剛才說話的是個三十多歲的人,穿著四個兜的上衣,應該也是幹部。


    能在招待所吃早飯,估計是外地的,劉青山也就笑笑,不準備跟對方掰扯什麽,這麽做,一點意義都沒有。


    結果卻有人站出來打抱不平:“人家是種地的農民,天天幹活,當然能吃了,有什麽好笑的?”


    看著鄭小小那氣鼓鼓的包子臉,劉青山覺得這小丫頭,還挺有趣的。


    誰知道,那四個兜的,被一個小丫頭片子嗬斥,感覺很沒麵子,也噌一下站起來:“這是你們碧水縣的招待所嗎,我還以為是生產隊的大食堂呢,什麽人都能進來?”


    鄭小小還想辯解,卻被劉青山給拉到他這張桌上:“帶著氣兒吃飯,可不是個好習慣。”


    結果被鄭小小給白了一眼:“你不是牙尖嘴利挺能說的嘛,原來就會欺負小女孩是吧!”


    “嗬嗬,知道自己是小女孩就好。”


    劉青山依舊笑嗬嗬地說著,小孩子喜歡爭強好勝,中年人更喜歡無聲打臉。


    “哼,都被你給氣飽啦!”


    鄭小小又鼓鼓腮幫,心裏念叨著一聲倔驢,然後接過來劉青山遞過來的二米粥,小口地用勺子喝起來。


    啪嗒啪嗒一陣腳步聲響,幾個人興衝衝地闖進食堂。


    鄭紅旗等幾個人,渾身濕噠噠的,衣服鞋子早就澆透了。


    他抹了一下臉上的水珠,興奮地吼了一聲:“先上點兒熱乎的!”


    在他身邊,是那位王縣長,正接過服務員手裏的毛巾,擦著頭臉,眼睛一瞥,看到直著腰坐在那裏的劉青山,立刻眼神一亮,大步走了過來。


    “小劉同誌,那位港商,果然是假冒的,這次可多虧了你,要不然咱們縣的損失就大啦!”


    也難怪他激動,作為一名成熟的幹部,他當然知道被騙的後果,不僅僅是縣裏蒙受巨額損失,他的政治生命也會就此宣告結束。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眼前這個神奇的少年,是這個少年讓港商露出馬腳。


    同樣的,鄭紅旗也跟了過來,還伸手拍拍劉青山的肩膀,稱呼就更加親切:“青山啊,你是好樣的!”


    那模樣,就像是兄長對待自己的弟弟。


    “人抓到了吧?”


    劉青山也麵露微笑,“主要還是王縣長和鄭縣長,你們長了一雙火眼金睛,識破了港商的真麵目。”


    “抓到啦!”


    那兩位依舊在興奮中,鄭紅旗還很有氣勢地揮了一下手:“那家夥也意識到不妙,還想連夜駕車逃跑,咱們的民兵可不是吃素的,早就布下天羅地網,一個民兵開著小四輪,把小轎車都頂溝裏去啦,哈哈哈!”


    鄭紅旗發出暢快的大笑聲,聽得他身邊的妹妹直愣神:什麽什麽,倔驢竟然立功啦,他不是就跟著蹭了一頓飯嗎?


    劉青山可一點不意外,這個時候的民兵,比正規軍也就略遜一籌,每年都要利用農閑時間,進行訓練。


    人家個個都會開槍,裏麵也不乏一些神槍手呢。


    不過他也有一個疑問:你確定民兵開的是小四輪拖拉機,不是坦克車?


    同樣傻眼的還有老板叔,手裏的包子都忘了吃:青山到底幹啥了,好像除了逛商店,就是吃飯睡覺啊?


    還有剛才那位四個兜的,站在一旁也好不尷尬,他是L縣商業局的,過來調運一批物資,必須王縣長批條。


    可眼瞅著王縣長和剛才他諷刺的那個少年談笑風生,他心裏七上八下的:這批條的事,隻怕要吹。


    生怕那半大小子,一歪歪嘴,說他幾句壞話,把事情攪黃。


    事實上,劉青山才懶得理他呢,心裏正盤算著,怎麽趁熱打鐵,把貸款的事落實一下。


    噔噔噔,一陣沉重急促的腳步聲響起,服務員一瞧是高書記,瞪著一雙紅通通的眼睛衝進來,連忙順勢把毛巾遞上去。


    高書記胡亂抹了一把臉,然後就走到這邊:“老王,小鄭,那家夥真是冒牌貨?”


    看到兩個人一起點頭,高書記不由得使勁在自己腦瓜門子上拍了一下:“啊呀!差點就被那王八蛋給騙啦,真要是那樣,俺還有啥臉活著呀?”


    懊惱一陣,他才跟著問道:“你們是咋發現的?”


    王縣長附在他耳邊嘀咕一陣,高書記忽然開懷大笑,一步衝到劉青山跟前,揚手拍道:“小劉子,是個好小子。”


    劉青山被他拍得肩膀一沉:“高書記,我這也是誤打誤撞。”


    “不,瞎貓碰到死耗子,這也是運氣,小劉子,你小子是個福將,哈哈哈!”


    高書記開懷大笑,然後一揮手:“服務員,多上幾個大包子,好好招待咱們的小福將。”


    暗暗摸了一下鼓鼓的肚皮,劉青山苦著臉:“高書記,俺剛才吃了五個包子,都吃撐啦!”


    撲哧!旁邊傳來鄭小小的笑聲,這丫頭心裏琢磨著:要不要把倔驢改成飯桶呢?


    旁邊那位L縣的四個兜,腦瓜子上都冒汗了:俺娘哎,這個半大小子到底是誰呀?居然連這邊書記都大加讚賞。


    他心裏暗暗告誡自己:禍從口出,以後一定要管好自己這張破嘴。


    貸款的事情,當然不能在這個場合說,所以等書記縣長他們吃完了,步行去縣政府的時候,劉青山才跟鄭紅旗提了一嘴。


    沒等鄭縣長表態呢,高書記就大手一揮:“批了!”


    要不是這個小劉子,十萬塊就打水漂了,那麽大的損失,高書記賠不起,那最後就隻能拿命來賠。


    這時候的幹部,心裏都是想著老百姓的,原則性也特別強。


    大西瓜都保住了,誰還在乎你貸款那點小芝麻?


    鄭紅旗也隨口問了一句:“青山,你貸款準備做什麽呢?”


    劉青山借光跟鄭紅旗打著一把大傘,把身子往裏湊了湊:“是俺們村裏用,扣大棚沒買菜籽的錢了。”


    “是塑料大棚種植蔬菜嗎?”


    王縣長隨口問了一句。


    鄭紅旗笑笑:“前幾天剛叫我幫忙,把塑料布和竹跳板拉回去,這小子是準備賴上我嘍。”


    一聽這話,王縣長就知道這個項目是鄭紅旗跟進的,也就不再言語。


    鄭紅旗又問劉青山:“那你準備貸多少?”


    劉青山嘴裏嗬嗬一樂:“不用太多,有個十萬塊錢,應該差不多夠用了。”


    啥,十萬塊?


    鄭紅旗腳下一個踉蹌,差點滑倒。


    旁邊的高書記也是一臉哭笑不得:“合著你們都惦記著那十萬塊是吧?”


    雨幕中,響起眾人的一片大笑聲。


    “俺這個是要還的,而且要還利息呢。”


    劉青山嘟囔一聲,繼續說道:“沒有十萬,五萬塊也成啊。”


    “你們村裏貸款這麽多,到底做啥用?”


    鄭紅旗也不開玩笑了。


    他原本以為,貸款買菜籽有個幾百塊錢足夠了,想不到這個小家夥,胃口竟然這麽大。


    嚇死個人咧!


    老板叔也終於醒過腔,腦子裏麵想明白五萬塊到底是多少錢,連忙一把拽住劉青山的胳膊:“青山,咱們可不能拉這麽多饑荒,一輩子也還不起啊!”


    劉青山胳膊都被雨給淋了,他抬頭望望陰沉沉的天空:


    “這眼瞅著都快麥秋了,天也不開晴,俺擔心下連陰雨,小麥長芽子,所以準備村裏建個養豬場,多養點豬。”


    一旁的高書記又笑了:“小劉子啊,你們想辦養豬場,是好事,現在提倡農民搞副業。”


    隨即,他話鋒一轉:“不過呢,這都眼瞅著立秋了,天氣馬上就放晴,你說的那個連陰雨啥的,肯定是不存在的。”


    說完,高書記還拍了拍胸脯:“俺以前種了好幾十年莊稼,也算老把式了,可沒遇到你說的那種事情,你個小劉子,瞎操心。”


    劉青山眨眨眼睛,沒有繼續反駁,這種事他真的沒法說明原因,而且就算是說了,作用也不大的。


    況且這時候根本沒有烘幹塔,濕麥子收回來,還是糟蹋。


    這樣巨大的數額,鄭紅旗也不好做主,跟王縣長商量了一下之後,才給出答複:“銀行的資金也比較緊張,頂多能貸給你們村裏一萬元。”


    那好吧,一萬就一萬。


    劉青山總不能揭老底說:你們跟港商合作,怎麽一下子就能拿出來十萬塊呢?


    能貸款一萬,已經是看在他這次立功的麵子上,否則的話,一千都別想,五百塊倒是很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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