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拳過後。


    莫無道淩空回了太安城。


    莫驚春看著還在蕩漾著的漣漪,許久都沒說出話來。


    在他剛開始修煉的時候,他覺得自己的老爹也不過如此,等他正式入品之後,才覺得自己老爹確實無可匹敵。現在,在莫驚春心中,莫無道也成了一座高山立在了自己麵前, 巍峨,高聳,難以攀登。


    陳詩語和慕容雙雙表情呆滯地看著湖麵,眼神中是兩種截然不同的吃驚。


    一種是純粹的驚訝。


    一種是震驚中帶著一絲悸色。


    莫驚春也就在這個時候決定來年初春便出門遊曆,過完了年,便年滿十七, 離及冠還有三年時間,如果順利的話,也應該夠將大周境內九州都走上一遍了。


    “坐船去湖心看看?”莫驚春轉頭問道。


    “好。”


    一葉扁舟,載在幾人,慢悠悠飄向湖心。


    大雪停歇了兩天之後。


    隨著臘月時節的到來。


    一場比之前更猛烈的雪又紛紛揚揚地落了下來,將太安城街道鋪的厚厚一層。


    莫驚春隻能被迫把修煉的地點又選在了自己的小院子裏,陳詩語每日和莫驚春一起修煉,雖然不方便出門,但兩人的關係卻在每日的陪伴中日漸增進。


    慕容雙雙之後也沒有再在兩人麵前亂說過什麽話,甚至很少出現,每日抱著一個小炭爐坐在自己房間,不是看書,便是在發呆。


    和預料的一樣。


    今年除夕,因為積雪太厚,陳詩語不能回寧州了。


    莫說是坐馬車回去,現在就算是騎馬也過不去。


    年關將至。


    府裏的下人頂著嚴寒,照例將紅燈籠和春聯給張貼上了。


    至於府上地麵的積雪, 卻在一夜之間被清理幹淨了, 所以沒人看見是誰做的,但大家心裏都清楚, 這件事也就隻有莫無道能做到。


    辭舊。


    迎新。


    新年又至。


    這一年, 莫驚春虛歲十八。


    ……


    江南。


    今年的雪也比往年要大一些。


    在江南水鄉一個毫不起眼的小鎮子上,有一戶去年才搬過來的人家,這戶人家隻有一個老人,一人滿頭白發垂垂老矣的佝僂老人。


    他鮮少出門,但隻要出門,便會往小鎮外不遠處的蓮花塢去。


    蓮花塢早在二十年是一個風景宜人之地,可後來這水塘被當地百姓用來養殖魚蝦後,便看不到當初那荷花開滿水塘的景象了。


    這日上午。


    老人又出門了,他肩上扛著一個鋤頭,冒著小雪,佝僂著身子朝城外走去。


    沿路上,不少小鎮居民的孩子正在堆著雪人,打著雪仗,但看到這位老人經過時,他們全都不約而同地停下了動作,退到了一旁。


    老人瞎了一隻眼,而且臉上常年沒有表情, 看上去十分孤僻, 盡管他在這小鎮子上已經住了近一年了, 但從來沒有和人主動說過話, 不僅小孩懼怕他,就連小鎮上的許多居民每每看見他,也都會選擇繞路而行。


    老人不是別人,正是當初在太安城和莫無道一戰後,去往江南之地的槍仙呂旌。


    那一戰,雖說他敗了,但能在莫無道手裏撐過近三十招,按道理來說,斷不會在一年多的時間內就老成現在這個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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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呂旌一路沒有停留,走到蓮花塢後,才停下腳步往水塘上方看了一眼。


    他還記得。


    二十多年前。


    他就是在這裏,戰勝了當初名動天下的槍聖羅成,成為了當世用槍第一人,可他也是在這裏親手殺死了自己最愛的人……被世人稱為寒梅女俠的羅梅,也就是羅成的妹妹。


    他清楚的記得,當年她被自己一槍刺死之後,倒在懷裏說的最後那一句話。


    這句話在那之後無數次於深夜在呂旌的腦海中回響。


    如果…


    如果自己當初不去爭什麽當世用槍第一人的名號,是不是一切就不同了?


    呂旌低下頭繼續往前走去。


    在蓮花塢不遠處,有一片梅林,這些梅花樹都是呂旌親手種下的,入冬之後,梅花依次開放,散發著淡淡的梅花香氣。


    一座墳墓孤戚戚地坐落在梅林中間。


    呂旌駐足片刻,便拿起鋤頭清理起了墳墓周圍的積雪,小心翼翼地,和那年那個拿著槍立於天地間高呼“天下風雲出我輩,提槍跨騎驚鬼神”的槍仙呂旌沒有半點相似之處。


    風吹落了雪花。


    也吹落了枝頭的梅花。


    梅林的四麵八方,三四十個黑衣人提著刀劍朝梅林中的佝僂身影疾馳而來。


    很快,呂旌就被一群黑衣人團團圍住。


    “呂旌!交出寒氣近槍法!可饒你一死!”充滿殺氣的聲音驀然在耳邊響起。


    呂旌依舊拿著鋤頭,將積雪挖到一旁,他聲音低落道:“沒想到都躲到這裏了,還是被你們給找到了。”


    “少廢話!快把槍法交出來!”


    呂旌默不作聲,繼續清雪。


    “呂旌,都淪落到這個地步了,你還以為自己是當年的槍仙呂旌嗎?交出槍法,可饒你一死,否則,可別怪我們了。”


    看到呂旌依舊沉默,為首之人一狠心,直接下令道:“大家一切上,槍法肯定在他身上!”


    三十多人蜂擁而上。


    呂旌雙手猛然轉動鋤頭的木柄,鐵製的鋤頭便飛了出去,木柄的另一頭已然被削尖了,在眾人圍攻上來時,呂旌也終於有了動作。


    他佝僂的後背好像一下子挺直了不少,手中木製長槍在空中揮掃。


    僅一盞茶的功夫。


    三十多人便全部成了屍體躺在了地上。


    呂旌將鋤頭重新安回,然後將屍體一具一具地拖到遠處,他不想讓這些屍體髒了梅林,正如二十年他不允許仍然持槍之人擋在他身前一樣。


    雪花很快就將鮮血給蓋住了。


    呂旌坐在大雪當中,輕聲呢喃道:“這是我最後一次來了。”


    良久。


    呂旌站起身,他將鋤頭放在墳墓前,抹了抹有些濕潤的眼角後,邁步往小鎮子上走去。


    他的背更駝了。


    回去的路上。


    他腦海中又浮現除了寒梅女俠倒在自己懷裏的畫麵。


    她問:“天下第一,有意思嗎?”


    呂旌淚眼模糊:“沒意思…”


    ……


    這天初春。


    一封信從江州寄到了寧州隴右。


    陳家家主陳山做夢也沒想到這竟然是呂旌親筆寫的一封臨終信,信上呂旌交待了自己時日不多,想讓陳詩語去江州給他料理後事。


    於是陳山連忙又托人將信送去了太安城。


    冰雪消融之際。


    那封信被張二牛送到了莫驚春的院子裏。


    “這又是誰寄來的信?”


    張二牛如實道:“隴右陳家寄給少夫人的信。”


    “給我的?”陳詩語有些意外,她起身接過信,莫驚春也湊到了她身後,一共兩封信,一封是陳山的筆跡,一封則是呂旌從江州寄去寧州的原信。


    陳詩語坐了下來,將兩封信鋪開在石桌上。


    陳詩語看著看著,眼眶就紅了起來,她不敢相信,前年還好好的夏爺爺,竟然這麽快就要…死了。


    當年。


    呂旌戰勝羅成成為當時用槍第一人後,其他人本以為呂旌的實力會更上一層樓,誰曾想,自從他失手殺死了前來挑戰她的寒梅女俠後,實力便每日欲下。


    到後麵,他更是自暴自棄,每日飲酒度日。


    後來在寧州,一個二流江湖勢力認出了他的身份,為了得到他自創的《寒氣近》,那二流勢力的宗主不惜出動幾百人圍攻他。


    就算呂旌的實力倒退,他當時也完全可以走,但他卻放棄了抵抗,也就是在那一戰中,他失去了一隻眼睛。


    就在呂旌以為自己可以死的時候,陳山卻出麵救下了他。


    後來。


    他便一直留在了陳家,陳山敗給莫無道之後,他暗中幫陳家清理了許多仇敵,後來拿回虞陳劍之後,他便覺得自己不再虧欠陳山,於是便回了那個他二十年不敢踏足的江州……恕罪。


    在陳家呆了那麽多年,呂旌也很少和陳家人打交道,隻有陳詩語是個例外,她幾乎是呂旌看著長大的,而陳磊、陳淼他們當初小的時候都很害怕那個少了一隻眼睛的古怪老人,隻有陳詩語不怕他,不僅不怕,還時常把自己喜歡吃的蜜餞分享給他。


    這也是呂旌為什麽在信上單單讓陳詩語給他處理後事的原因。


    往事浮現,陳詩語淚流滿麵。


    莫驚春隻是在身後抱住了她,安慰道:“我陪你去江州。”


    “嗯。”


    次日上午。


    兩人便坐上馬車,往江州去了。


    這是莫驚春第二次去江州,但這一次的路線卻和上一次完全不同。


    李家所在的雲錦城在江州以西。


    可呂旌所在的位置卻在江州以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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