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柒埋首在一堆賬冊中。


    隋風走了進來,拿起一本賬冊看了眼,道:“這賬前年不是核過了?”


    燕柒沒抬頭:“前年是隨機抽了幾本核查,現在是一本一本的核查。”說著又道:“從哪回來的?”


    隋風道:“豐州。”


    這廝前天不知打哪受了氣,回來的時候臉臭的活像是吃了死臭蟲,自己關起門呆了一個時辰,就發了瘋。


    命人把豐州近兩年的賬冊全都翻了出來,熬了一日一夜核完。


    功夫沒白費,共計查出了二十三本賬目做了手腳的。


    他拿著有問題的賬冊,去了豐州,撤了三個大掌櫃,換了九個賬房。


    “合著你不知道我出京啊?”隋風好笑又好氣:“我在你這裏就這麽沒存在感嗎?”


    燕柒終於抬起了頭,活動了僵硬的脖子,揉了揉酸澀的眼睛,靠在椅子裏看著隋風。


    “想說什麽?給個痛快。”隋風被他看得發毛,直覺沒啥好事等著他。


    燕柒指著外間八仙桌上的幾本賬冊:“江南的。”


    隋風拿起兩本翻了翻,發現都是前年核出過紕漏,但卻沒做處置的。


    把前年燕柒對他說過的話還回去:“水至清則無魚!”


    燕柒在手邊又扒拉出幾本來:“這是上個月的。”


    隋風拿起一本,一邊翻看一邊在心中默算,舒展的眉頭皺了起來。


    僅兩年,貪瀆的數額翻了三倍之多。


    燕柒起身走到屏風後設的臨時歇息的矮榻前,鞋子也不脫,躺下道:“養魚可以,養鯤不行!”


    隋風被他的比喻逗笑了,抱起賬冊道:“我這一趟去江南,約莫要一個月了才能回了。我就不帶文季去了,你有什麽事情吩咐他去做。”


    文季是隋風的表弟,跟在隋風和燕柒身邊曆練了幾年,已是商行裏獨當一麵的好手。


    屏風後懶懶的應了一聲。


    隋風要走,忽的想起什麽:“哦,對了,我在豐州遇到太子殿下了,他問起你打單誌遠的事情,瞧那樣子,指定要和你算賬,你...。”


    他一邊說一邊往屏風後走,就看矮榻上的人呼吸勻長,眉目安寧,已是熟睡。


    疑惑道:“累成這樣,是看了多久的賬?”摘下衣架上的狐裘鬥篷蓋在他身上,這才離開。


    燕柒一覺睡到傍晚才醒。


    揉著悶疼的腦袋,坐起了身。


    皺眉喚道:“百香。”


    門外應了聲,百香推門走了進來,道:“公子,您醒了?”


    “我睡著期間可有什麽事情?”


    “沒什麽特別的事情。”百香聽他聲音幹啞,倒了杯茶遞給他,道:“秦二公子設了酒宴,請您去呢。”


    燕柒一口氣喝完,幹澀熱痛的嗓子才稍有緩解,隻是腦袋還是悶疼,他慢慢揉按著,道:“把窗子推開。”


    等到冷風灌進來,他才覺得五感通透了些。


    百香接過空茶盞,看到杯底的幾片鐵觀音。


    燕柒日常喜歡喝太平猴魁,這鐵觀音是薑零染送的,燕柒讓泡來喝。


    看著茶葉,百香想起一事:“公子,寶山來人把文叔接走了。”


    燕柒揉太陽穴的手一頓,默了片刻,道:“秦二在哪設宴呢?”


    ......


    薑零染跪在父母墳前,泣不成聲,好似要把前世今生的委屈全部訴給二老一般。


    廂竹和青玉看的心酸不已,又恐她悲傷太過,勸道:“姑娘別哭了,被老爺夫人看到,會擔心您的。”


    薑零染壓抑了太久。


    前世她處境艱難,在孟致沛鄭清儀以及一府的牛頭馬麵跟前不敢露出一丁點的軟弱來,她將自己包裹的堅硬又冷肅。


    而回來後,她帶著數十人來到了寶山下的莊子,成了一家之主。在與平肅侯府和薑家大房相持的局麵裏,這數十人以她成敗而決定生死,她更不敢露怯了。


    可到了這裏,她隻是薑四。


    縱然麵對的是兩座墳包,她亦覺得親切,像是見到父母真身一般,克製不住的大哭。


    青玉還要再勸,廂竹拉住了她,又遣著跟來的人退出去。


    小半個時辰,薑零染才眼睛通紅的站起了身。


    馬車上,廂竹看著薑零染蒼弱的樣子,皺眉疼惜道:“姑娘,您還好嗎?”


    薑零染看兩個小姑娘瞪著四隻眼睛緊張的看著她,心下微暖,擠了個笑道:“我沒事。就是出來久了,有些累了。”


    廂竹忙拿了一個棗紅色絲絨繡事事如意的團枕放在薑零染的背後,道:“且要走好一會兒呢,您先眯眯眼。”


    薑零染沒有困意,但還是聽話的閉了眼。


    平肅侯府給鄭清儀母子辦宴,薑家大房又被推到了風口浪尖。


    兩府為了緩解艱難處境,主意一定又打在了她的身上。


    且她今日去祖墳的事情瞞不過大房,怕是不出兩日大房又會來人,以她身子大安為借口,來接她回府了。


    但她不用憂慮了,因為兄長快回來了。


    馬車忽然大幅度的顛了一下,薑零染不防備,腦袋磕在了車廂上,“咣”的一聲脆響。


    廂竹皺眉,一句“小心點”的交代還沒說出口,車廂驟然落空,繼而天旋地轉起來。


    內設的小幾,茶盞,書籍胡亂的砸了下來。


    廂竹和青玉被突如其來的狀況嚇得驚聲尖叫。


    薑零染立時便明白發生了什麽,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撥開直衝麵門而來的攢盒,她一把將二人拽在了懷裏,以一種母雞護崽的姿勢抱住了她們的頭,uu看書 ww.uuanshu 衝外麵的車夫吼道:“快勒韁繩!”


    馬兒受了驚,拖行了好一段距離,車夫才勉強勒住了馬。


    薑零染感到馬車停了下來,鬆開了她們,道:“都還好嗎?”


    廂竹撞破了頭,青玉被碎茶盞割破了手臂和手掌,但發生這種事情沒丟性命已是萬幸,這點兒皮外傷不足掛齒。


    二人搖了搖頭:“我們都還好,姑娘怎麽樣?”


    薑零染左手探到右後肩,觸手粘膩,她疼的悶哼了聲,道:“我肩膀在流血。”


    翻車之時,接地一麵的車窗被路麵上凸起的石頭給撞掉了半扇。


    她的肩膀正好漏在那半扇窗的空隙中,拖行中,碎石磨破了衣服,劃傷了肩膀。


    廂竹忙查看情況,這一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


    殘破的衣服下是一大片血肉模糊的傷口。


    剛要問是怎麽傷的,就看到了窗緣上的血跡,廂竹登時就明白了。


    車窗撞掉後,薑零染抱著她們,她的脊背和肩膀就成了最後的防禦層。


    一想到她是用血肉之軀護著她們的,廂竹就揪心的疼,眼淚也吧嗒吧嗒的掉個不停,自責慚愧道:“奴婢賤命一條,哪裏值得姑娘這般護著。”


    薑零染擰眉不悅,輕斥道:“胡說什麽呢?”


    看青玉這次竟然沒哭,薑零染心中頗感欣慰,在這種糟糕的情況下竟還有心逗她一句:“青玉今日真勇敢。”


    不說還好,一說就繃不住了。


    話音沒落,人就撲在她懷裏哭了起來。


    薑零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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