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升機在空中盤旋,迅速降落到了亞特蘭大境內的一條馬路上。


    幾乎同時,飛機門打開,梯子放下,他們從機艙出來,踏上外麵的瀝青地麵,待最後一個人腳一落地,梯子就收了回去。


    飛機迅速起飛,隨即從視線裏消失了。由高誌鵬、博格斯和另外兩個士兵組成的一隊保鏢跟隨著陸憶風。


    攝製組則由四名成員構成,兩名魁梧的凱匹特攝影師,他們隨身攜帶著沉重的像昆蟲甲殼般的移動攝像機。陸思雨擔任導演和節目編排。


    博格斯讓他們迅速移動到一排倉庫前,這時第二架直升機也降落了。


    這架飛機送他們跟隨博格斯順著一條狹長的小道往前走,這條道夾在兩排色彩單調的灰色倉庫中間,來了六名醫生和許多箱藥品——醫生穿著白大褂,一眼就能認出他們。


    他們跟隨博格斯順著一條狹長的小道往前走,這條道夾在兩排色彩單調的灰色倉庫中間,倉庫的金屬板牆壁鏽跡斑斑,偶爾有一兩個通往屋頂的梯子倚靠在上麵。


    當他們來到大街上時,好像進入到了另一個世界。


    在今天上午的轟炸中受傷的玩家被不斷地抬到倉庫裏,他們或躺在自製的擔架上,或躺在獨輪手推車上,或躺在四輪車上。


    有的肩上綁了吊帶,有的手臂打著夾板,有的流血不止,有的缺胳膊少腿,有的失去知覺,他們被人們急匆匆推進倉庫,倉庫的門頭上歪歪扭扭地寫著一個h。


    陸憶風以前見過類似的情形,那是高靜在處理那些受傷甚至瀕死的玩家,而這裏的比之前裏多十倍、五十倍、一百倍。


    本以為來到這裏會看到大批被炸毀的建築,卻沒承想麵對的卻是大批肢體殘缺、鮮血橫流的傷者。


    這就是他們計劃要給我拍攝的地方?陸憶風轉過身,對博格斯說:“這樣不行,我在這兒找不到狀態。”


    他一定也已經看到了陸憶風眼神裏的惶恐不安,他頓了一下,用手拍拍他的肩膀說:“你會的,讓他們看到你,對他們來說,這比全世界所有醫生都管用。”


    一個指揮受傷的進進出出的女玩家看到了陸憶風,猶疑了一下,然後大跨步走了過來。


    她深棕色的眼睛因疲倦而稍顯腫脹,身上有股汗味。脖子上打著繃帶,挎在背上的自動步槍的帶子正好卡在她脖子上。


    她抖抖肩膀,把它的位置調整好,然後豎起拇指,示意醫生進入倉庫。醫生沒有說話,完全聽從她的指揮。


    “這是亞特蘭大的總指揮官佩拉。”博格斯說。“總指揮,這是陸憶風戰士。”


    作為一個玩家區的指揮官,她看上去很年輕,大概三十出頭。但在她的聲音裏有一種不容置疑的權威感,使你覺得任命她做指揮官並非偶然。


    陸憶風披著隨性的風衣站在她身邊,感覺就像剛出殼的小雞,懵懂無知地窺視著這世界發生的一切。


    “是的,我知道他是誰。”佩拉說,“這麽說你還活著。我們一直不敢肯定。”


    是陸憶風聽錯了,還是在她的話裏隱含著指責?


    “我自己也不敢肯定。”陸憶風說。


    “她一直在恢複當中。”博格斯敲敲他的頭,“嚴重的腦震蕩。”說著他壓低了聲音,“可他堅持要來看望傷員。”


    “喏,我們的傷員可不少。”佩拉說。


    “你覺得這能行嗎?把傷員像這樣都堆在這裏?”高誌鵬皺著眉頭說,“我覺得不好,一旦出現傳染病,就會像野火一樣蔓延開來。”


    “我想這比不管他們,讓他們去死要稍稍好一點。”佩拉說。“這事兒和戰爭沒有區別。”


    “我不是這個意思。”高誌鵬對她說。


    “沒辦法,這是我目前唯一的選擇。如果你能說出什麽好辦法,讓科恩支援我,那我洗耳恭聽。”


    佩拉向門口揮揮手,“來吧,燃燒的風。不管怎樣,讓你的朋友進來吧。”


    陸憶風回頭看了一眼他們這個怪異的組合,打起精神,跟在她後麵,走進這個臨時醫院。


    一種很厚重的工廠用的幕簾從屋頂垂到地麵,形成了一個很長的走廊。


    排排的屍體擺放在地上,頭頂正好挨著簾子,他們的臉上蓋著塊白布,把臉遮住了。


    “我們在西邊離這兒幾個街區遠的地方正在挖公墓,可我還沒騰出人手去搬運這些屍首。”佩拉說。她在簾子上找到一個裂口,一下子把它撕開。


    陸思雨的手緊緊抓住高誌鵬,壓低聲音說:“別離開我。”


    “我就在這兒。”他輕聲說。


    陸憶風穿過簾子,撲鼻而來的惡臭令我難以忍受,所有的感官立刻受到強烈衝擊,他的第一反應是趕快捂住鼻子,擋住腐肉和黴爛的亞麻布的臭味。


    倉庫裏悶熱難當,頂部的金屬天窗已經打開,但是外麵的空氣無法穿透這惡濁的臭氣。


    從天窗透進來的一縷細細的陽光是這裏唯一的光源。


    陸憶風的眼睛慢慢適應了這裏昏暗的光線,看到大批的受傷的玩家擠在狹小的空間裏,有的躺在行軍床上,有的躺在集裝箱架上,有的躺在地上。


    黑糊糊的蒼蠅在嗡嗡地打轉,受傷的玩家發出痛苦的呻吟,看望傷員的玩家在哀傷地哭泣,這混合的聲音中透著無比的悲傷與憂愁。


    這還是遊戲嗎?戰爭大概就是這樣?


    所有的玩家都死在家裏,即使如此,似乎也比死在陸憶風眼前看到的這個地方強。


    這裏的人無法離開這個虛擬世界,但會迎來真正的死亡,然而卻在轟炸中失去了自己的家。


    陸憶風張開嘴呼吸,想把這臭味驅趕走,眼前直冒金星,好像快要暈過去了。


    但他突然瞥見了佩拉,她正在很近的地方看著他。好像要看出陸憶風是否夠堅強,他們信任他的想法是否正確。


    因此他離開隊伍,徑直向前走,強迫自己順著兩排床的中間往裏走。


    “陸憶風?”


    從他左邊傳來了沙啞的叫聲,在昏暗的光線裏,有一隻手向他伸過來。


    這是一個年輕的女人,她的一條腿受了傷,血已經洇濕了厚厚的繃帶。


    痛苦寫在她的臉上,但除了痛苦,她的眼神裏還蘊藏著一種東西,一種和周圍的環境格格不入的東西。


    “真的是你嗎?”她又確認道。


    “是呀,是我。”陸憶風脫口而出。


    快樂。這就是她眼睛裏蘊藏的東西。在聽到她的聲音後,痛苦暫時消失了,心緒突然開朗起來。


    “你還活著!我們不知道,大家都說你已經……我們原來不知道!”她興奮起來。


    “我受了重傷,但我好了,就像你,你也會好起來的。”陸憶風說。


    “我得告訴我弟弟!”那女人掙紮著坐起來,衝著跟她隔開幾張床的人喊道,“艾迪!艾迪!她在這兒!是陸憶風,燃燒的風!”


    一個男孩,大約十二歲,轉過頭來看著他們。


    繃帶遮住了他的半張臉,他露出來的半邊嘴張開來,似乎想要喊出聲來。


    陸憶風走到他身邊,把他前額濕漉漉的頭發捋到後麵,向他問了聲好。


    這個小男孩不能說話,但他的一隻好眼睛目不轉睛地看著陸憶風。似乎要把他臉上的每一個特征都印在心底。


    在這悶熱的空氣中,陸憶風聽到自己的名字被一遍遍地叫起,聲音傳遍了醫院的每一個角落。


    “陸憶風!陸憶風!陸憶風!”痛苦與哀傷的聲音在退去,代之而起的是充滿希望的呼喊。聲音從四麵八方傳來。


    陸憶風到處走著,握住伸向他的手,撫摩著那些肢體殘缺、不能走動的人,向每個人說:你好,你們好,很高興見到你。


    這些話語是那麽平常,沒有激情和豪言壯語,但這沒有關係。


    博格斯說得對。大家需要看到他,一個活生生的他,那就是希望。


    大家把手伸向陸憶風,急切地想要觸摸到他


    盡管劉子琛采訪時江琳琳所說的話備受爭議,但很多人還是問起江琳琳,他們告訴陸憶風,江琳琳肯定是受到脅迫才說的那些話。


    他在大家麵前盡量顯得樂觀積極,但人們聽說他失去了孩子還是十分難過。


    一個女玩家在他的麵前哭泣。陸憶風真想把真相告訴她,告訴她這不過是一個騙局,是遊戲中的一步棋。


    但把江琳琳作為撒謊的人呈現在大家麵前對他沒有好處,uu看書 .uknshu 對他也沒有好處,對事業也是如此。


    這時陸憶風才真正了解了大家是以怎樣的一顆心在保護著他。他對反抗者意味著什麽。


    在反抗死亡遊戲與g鬥爭的路程上,並非一直孤獨。但現在陸憶風明白,他並非孑然一身。


    千千萬萬的人都站在他一邊。在他沒有接受自己成為燃燒的風之前,他早成為了他們心中的熊熊烈火。


    一種新的感覺在陸憶風的心中萌生。


    但直到他站到桌子上,對著所有默念著他的名字的人說再見的時候,他才清楚這種感覺究竟是什麽。


    那就是力量。他一直擁有它,但從來都不知道。


    就在他捧出毒漿果的那一瞬間,巴澤爾‘總統’知道。


    在賦予他係統權限、把重任托付給他的時候,克茲利夫知道。


    當海文斯比從競技場把他救出來出來的時候,他也知道。


    而且科恩現在也知道。她如此地清楚這一點,以致她需要在公眾麵前宣布,她並不能完全控製他。


    走出倉庫時,陸憶風靠在倉庫的牆壁上,大口地呼吸著新鮮空氣。接過博格斯遞給他的水。


    “你幹得不錯。”他說。


    是啊,陸憶風沒有“頭暈”,沒有找借口離開。他隻是順應著大家的情緒,表現出他真實的自我而已。


    “你幹的真棒!”陸思雨說道。“我們拍到了不少好鏡頭。”


    他看著這個導演,臉上滿是汗水。攝像師麥薩拉正在記錄有關細節。陸憶風甚至已經忘了他們在拍他。


    “我沒做什麽,真的。”陸憶風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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