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魔兩相,各開一天。


    瞬間就將視野裏的魔物掃蕩一空,甚而衝向更遠處。


    看著那兩尊巨大法相留下的磅礴痕跡,仿佛天頃之後淅淅瀝瀝的黃沙……


    黃舍利指尖的雷音塔頓時不轉了。


    “我沒有想好要輸你什麽。”薑望平靜地道:“因為我已習慣了在所有的比試裏,都拿第一。”


    關於比試這件事,薑某人是認真的!


    “嗬嗬嗬。”禦風臨空的黃舍利,冷笑了兩聲:“你還真是沒有情趣啊,薑閣員!”


    “我認為我應該尊重你,因為你是這麽強大的對手。”薑望道:“尊重你的方式,就是認真與你競爭。”


    “好,我輸了!”黃舍利的嚴肅轉瞬即逝,舉起雙手,還搖了搖手腕,擺出一副認命的姿態,嬉笑道:“我現在不能反抗你了,予取予求。你想對我做什麽呢?”


    “哎呀呀。”她往薑望近前湊:“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輸給你了。你是贏家,你怎麽都可以。”


    確實是強者自握,洞真之後的黃舍利,強得可怕。邊荒七千裏線的掃蕩,根本沒有給她帶來什麽壓力,以至於還這麽有閑情來戲謔。


    “什麽要求都可以提嗎?”薑望問。


    黃舍利努力做出柔弱的姿態:“我畢竟輸了比賽,我能怎麽辦呢?我反抗不了你呀。”


    她柔弱到一半,又冷不丁強調道:“要錢不行。”


    薑望隨手一握,收歸了仙魔法相,轉身便往生死線方向疾飛:“我命令你在一個月之內,全文背誦《史刀鑿海》!”


    黃舍利愣了一下,旋即勃然大怒,虛空一探,抄起普度降魔杵便追:“姓薑的,我是不是給你臉了?我爹都不敢讓我背書!”


    “你是不是願賭不服輸?”


    “老娘又沒說賭什麽!”


    “你剛還說怎麽都可以?”


    “那你也該有點分寸!什麽無禮的要求都敢提嗎?!”


    兩位年輕的當世真人,就這樣一路追逃打鬧,撤回了邊荒六千裏線。


    在漫天交錯的佛光與魔氣中,薑望遽然而止,一劍抹空魔氣,遺憾地回望遠方:“行了行了,不必演了。這樣都引不出天魔來,那就是真沒機會。”


    “誰跟你演!”黃舍利一腳飛踹。


    薑望輕巧閃過,又隨手一推,將雷音塔按在身外,表情瞬間嚴肅:“好了黃閣員,遊戲結束,太虛閣有大事發生!”


    黃舍利素來是個分得清工作與生活的,聞言立即沉下心神,係於太虛勾玉。須臾,哂笑道:“這也算大事?陳算要自殺,讓他去死好了!”


    黃袍在空中一展:“反了他還,竟以為能倒逼咱們?”


    “目前看來,他隻是想要寫一封家信,且承諾不會再有下次。”薑望沉吟著道:“這要求不算過分。”


    “他就是想要對外麵放個屁都不行!先例豈能為他而開?”黃舍利冷道:“劇匱也是有意思,法家出身,竟然還把這事拿來小議。一個罪囚的威脅,有議論空間麽?此事若傳出去,人人都動心思!”


    黃舍利作為朋友是很有趣的朋友,但在太虛事務上,她永遠代表荊國的利益。


    她所說的理由就算再有道理,也不會是真正的理由。


    薑望不去想荊國的立場,隻是在太虛閣的角度說道:“陳算如果死在太虛閣裏,我們誰都脫不了幹係。我尤其要被懷疑,但我孑然一身,倒也不懼調查。你們諸閣部屬,誰能久證清白?景國有了調查太虛閣的借口,必然會嚐試進一步限製太虛閣的權力,讓太虛秩序重回景國在太虛山的最初設想,要在太虛幻境裏,複刻現世秩序。讓景國把握未來,亙古第一。”


    現世秩序是什麽?


    六大霸國主宰國家體製,駕馭人道洪流。中央大景,天下駕刀,做了近四千年的天下第一帝國。


    是在太虛幻境彰顯影響力,牧國南來、齊國滅夏,乃至於黎朝新建……這種種事件之後,景國的霸權才得以鬆動。


    太虛閣的超然地位在太虛會盟得到確立,但一直名大於實。太虛閣背後究竟是誰說了算,很多人心裏都有答案。


    星路之法、太虛玄章、開拓雪域、諸閣妥當處理的諸多太虛事務……這些讓太虛閣贏得了聲望,但要說實質影響力,卻是在薑望大鬧天京城之後,才真正得到確立,抵達巔峰!


    因為直到這個時候,天下人才看得到——太虛盟約在麵對景國人時,也沒有變成空文。


    “你說的也有道理。不過……”黃舍利聳聳肩膀,笑道:“反正陳算暫時也死不了,不妨五年之後再議。說不定到時候他自己就想開了。”


    “他已經表現出來這樣的決心,一定是有什麽要緊的事情。”薑望道:“他等不了幾天。他也一定會告訴我們,我們現在做出的決定,在五年後會收獲必然的結果。”


    “你覺得他真的肯死嗎?”黃舍利反問:“他就算現在肯用性命去押注某件事,在那件事情已經失敗,又過了一些年之後,他還能那麽勇敢地下注嗎?現在他搏命,是還有希望,五年之後希望已經沒了,他搏命是為什麽?僅僅報複我們不讓他寄信嗎?”


    “我想你是洞徹人性的。”薑望說道:“但劇閣員和鍾閣員所想的,可能是我們有沒有必要去賭——說到底,陳算隻是要寫一封信而已。我們答應他,不會有任何影響。我們拒絕他,卻要賭上太多,有動搖太虛閣的可能。”


    相較於其他霸國出身的閣員,劇匱、鍾玄胤、薑望這三個,是最不願意讓太虛閣被外部力量幹擾的。


    “聽起來你是讚同讓他寫信的。”黃舍利瞧著薑望的眼睛,饒有興致地道:“當著那麽多人的麵,闖進東天師府把他抓進牢房的,也是你。”


    “這是兩件事情。”薑望道。


    “謔,我以為你巴不得他死呢。”


    “我從來沒有憎恨或者厭惡過他。”薑望認真說道:“雖然有幾次我對他拔劍。”


    “你們這些人啊,束手束腳。”黃舍利哼聲道:“叫李一去處理這件事情吧!讓他們左右互搏。”


    “你知道你想看到的場景不會發生——”薑望說著,忽然一愣,繼而笑道:“好主意!”


    李一當然沒有理由阻止陳算寄信。


    所以黃舍利的提議,其實是在事實上同意了陳算。但她耍了個巧,讓李一去同意。


    陳算老老實實寄信也就罷了,若是打算借由這個口子,對太虛幻境做點什麽,李一首當其責!


    而若是李一拒絕這件事,太虛閣也可以摘個幹淨——你景國總不能說陳算是被李一逼死的吧?


    薑望越想,越覺得黃舍利的主意妙不可言,實在叫他佩服。果然這些閣員城府都很深,他這個太虛第一清白,還是要多加小心,遇事反複思量,一定保護好自己。


    兩位閣員並排往生死線飛去,也通過太虛勾玉,傳達了自己的意見。


    從荒蕪幹涸的無盡流沙,回到那條遏製魔氣的生死線,看著不遠處軍堡林立的人族領地,很難不心生親近——尤其是生死線前,站著一個熱情洋溢的中山渭孫。


    今日的中山渭孫,穿華服、係白玉,真是翩翩公子,溫潤可親。


    “黃姑娘!薑兄!”中山渭孫用力招手:“歡迎回家!”


    在兩位閣員出發之前,這位中山氏的公子哥,再三表達了想要同行的願望……最後他們還是果斷將其拋棄。


    本以為中山渭孫多少會有點情緒,沒想到再見還能這樣親熱。


    薑望多少有點不好意思,迎上來道:“怎麽好讓渭孫兄親候於此?”


    “自家兄弟姐妹,說什麽兩家話!”中山渭孫豪爽大笑:“旁人招待你們,哪裏夠體貼呢?且隨我來,我備了酒席,為兩位接風洗塵!”


    啪!


    黃舍利卻沒有那麽客氣,更不存在不好意思這回事,一巴掌拍在中山渭孫的肩膀上,將他按沉三分:“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你小子打什麽壞主意呢?”


    “冤枉啊!”中山渭孫叫起屈來:“你們在邊荒誅魔,我在這邊是眼睛都不敢眨一下,隨時準備調兵接應。你們這一趟好殺,殺得邊荒魔氣都淡了,肉眼可見!我怎能不為你們自豪?看到你們平安歸來,我又如何能按捺住高興?”


    “來來來,我也不說廢話了,行勝於言!”他熱烈招呼:“兩位跟我來,看我實際表現便是!”


    兩人多少能算得上朋友,黃舍利也不真個拆台,笑眼瞧著薑望:“這小子還算上道。怎麽樣,薑老弟,要去看看嗎?”


    薑望也沒有駁中山渭孫麵子的理由,隻強調道:“渭孫兄,喝酒聊天可以,我很願意聽聽兄台的人生經驗。但美人什麽的,就不用叫了。咱們都是熟人,叫些不相幹的來,倒不自在!”


    “聽懂了嗎?”黃舍利將袖子一展,對中山渭孫道:“上美男!”


    “我準備了一場盛大的驚喜!”中山渭孫動作誇張,又神秘地笑了笑:“放心,我一定叫兩位都滿意。”


    他們倒也不需向誰報備。當下便中山渭孫打頭,薑望和黃舍利與之並飛,很快就離開了荊國前線駐地。


    中山渭孫目標明確,疾行於空。薑望不太有所謂,一邊跟著飛,一邊用如夢令複盤早先斬殺真魔的戰鬥。


    飛著飛著,黃舍利便問:“不是去逍遙泉?”


    逍遙泉是荊國頂級的好去處,不對身份不夠的人開放。往日這中山渭孫豪爽起來,差不多也就是逍遙泉的標準了。


    “哪能總去逍遙泉啊?那不是一點驚喜都沒有了麽?”中山渭孫樂嗬嗬地笑:“您就放心跟我走,我帶二位去一個新鮮的好地方!”


    又飛了一陣,黃舍利皺起眉來:“不在國內?”


    中山渭孫哈哈大笑:“我的舍利姐,荊國還有你沒耍過的好去處嗎?若是在荊國境內,我怎敢拍胸口說叫你滿意?”


    薑望默不作聲。


    黃舍利看了薑望一眼,又看向中山渭孫:“我怎麽覺得你小子心思不純呢?”


    “你這話可就太傷人了!”中山渭孫假作生氣:“咱們認識這麽多年,我是什麽人,你還不知道嗎?我何時不靠譜過?”


    “別說那些有的沒的了。”黃舍利作勢要扇他:“趕緊說明白了,要帶我們去哪裏。”


    中山渭孫笑道:“我這次打算去南域招待你們,那裏有一個絕美的所在,是我好不容易才尋到的妙境,第一次開放,就邀你們同行呢!”


    薑望略想了想,還是說道:“喝個酒而已,特意飛到南域去,沒這個必要吧?”


    “哎呀薑兄!”中山渭孫親熱地道:“人生樂事,不就在於說走就走,順心遂願嗎?前路雖遙,行則必至。南域雖遠,為歡何辭!你就當給我一個表現的機會,幫忙驗證一下我的品位如何。可好?”


    黃舍利抬腳就是一記飛踹:“一天天的就你事多,你以為大家都跟你一樣閑呢!”


    中山渭孫逃著求饒:“哈哈哈,小姑奶奶,且先記著!等到了地方,你不滿意,再踹我不遲!”


    黃舍利雖然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又是打又是罵的,但都在幫中山渭孫留人。


    薑望就算不看在中山渭孫的麵子,也不好駁了黃舍利的心情,便不再說什麽。


    從北域到南域,飛了六天。主要是遷就中山渭孫的速度,再加上他們沿途該招呼的也都招呼了,多少要耗去一點時間。


    一路上中山渭孫談笑不斷,努力挑起話題,他是個風趣的,又見識廣博,天文地理、奇聞軼事,都能聊上幾句。再加上黃舍利時不時搭個腔,薑望也間歇性敷衍,倒也算是一路未冷場。


    “呀!”剛剛飛進南域,正有一搭沒一搭聊著天的黃舍利,便驚訝地道:“南鬥殿勾結三分香氣樓,偷盜楚國重寶,意圖顛覆楚國社稷。楚帝已經下旨,要將三分香氣樓連根拔除,將南鬥殿夷為平地!”


    三分香氣樓脫楚,是早有謀劃,薑望也見證過的。早先脫楚時就已經被掃蕩過一次,現在已經散在天涯,在臨淄、在鹹陽、在天京,都有分樓建起。想要連根拔出,恐怕沒那麽容易。但南鬥殿作為歲月悠久的天下大宗,卻一直就在南域……


    薑望頓時嚴肅起來:“哪裏得來的消息?”


    從妖界到邊荒,他一直征戰不休,連新興的太虛鬥場都沒來得及看一眼,自是不太能知南域之事。


    “我爹唄!”黃舍利不太有所謂地道:“他問我怎麽還沒回家,我說我來南域玩兒了。他叫我稍微注意一點,說南域最近有事——”


    她歪頭瞧著中山渭孫,玩笑道:“你說要帶我們去瀟灑的那個剛剛開放的妙境,不會是南鬥秘境吧?它還確實是新開放的!”


    中山渭孫沒有笑。


    於是黃舍利也笑不出來了。


    薑望亦停下疾飛的身形。


    “南鬥殿龍伯機是我的朋友,我很想救他但我沒有別的辦法。”中山渭孫語速很快,仿佛從此沒有說話的機會:“我們從荊國一路直飛南域,動靜已經叫很多人知道。而我提前放出了消息,我將與兩位同訪南域,要保一個龍伯機——我隻是希望楚國人稍微緩一下手,給我一個可以開贖金的機會而已,這次借你們名聲,我一定會償還!”


    轟!


    中山渭孫的鼻梁,一瞬間凹了下去。


    一隻拳頭撞在他的麵門。


    他整個人後仰,頭朝下的墜落,被一拳砸進了地底!


    新衣沾泥,華服何如裹屍布。


    從來都嘻嘻哈哈的黃舍利,這一刻怒目而睜:“我給足你麵子,你把我黃舍利當傻子哄!”


    緩了很長一段時間,中山渭孫才從地裏拔出腦袋,鮮血和泥土混在他臉上,令他顯得如此狼狽,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對不起了,但我實在是沒有——”


    砰!哢!


    黃舍利一記鞭腿將他抽回地底,用力之巨以至於能聽到骨骼的裂響:“對你娘的不起!你也配對不起我黃舍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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