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事,總在循環。


    當初諸方上了太虛山。


    是應江鴻親手設下洞真之門,為會盟定下門檻,也是應江鴻代表中央大景帝國,主持的會盟全程。


    今日卻是參與昔日會盟的諸方,齊聚天京城,將這份壓力,帶回給景國!


    當然,於闕不是虛淵之,景國更不是太虛派。


    這份足以帶給太虛派滅頂之災的龐巨壓力,也最多是讓景國稍稍克製一些,畢竟來的隻是諸方絕巔法相,威懾力少了不止一籌。


    當年的“五國天子會天京”,可是諸國天子法身直接降臨天京城外,更有諸國強軍出關備戰!


    今日諸方絕巔齊聚,更多是為了監督太虛盟約的執行,見證意義大於其它。


    這件事可以鬧大,鬧得打破天去。也可以盡可能地小,小到隻需要景國給予太虛閣“尊重”二字。


    “你想打死我,咱們可以單獨約個時間。或引天覆對鬥厄,較量兵法也行。”於闕的表情十分冷峻:“但薑閣員在我這裏,從來沒有危險。你大可不必混為一談!天京城從古至今,大開四門,廣迎天下之客,不是把人才逼走的逼仄地方。景國境內任他橫飛,天師府他進出自如,本國天驕陳算,他也是說抓就抓了!諸位——”


    他環顧四周:“何以在你們的口中,竟是景國不叫他自由?景國沒有尊重太虛盟約嗎?!我按著他隻是為人族大局計,不想他這樣的年輕英雄送死,當然也不想本國六位真人有什麽損傷——如此用心,可以被你們稱述為歹惡嗎?!”


    “凡事皆有因果。”止惡和尚洪聲如雷:“你於闕若是不想讓薑望送死,就不應該給他送死的理由——早幹嘛去了!”


    於闕冷冷看著他:“看來你們懸空寺是不服氣?自己不敢出頭,用一年輕人為刀,此是佛門真意,稱得上慈悲嗎?老和尚,你不妨直言,你因為什麽不服氣!說出事情來!”


    止惡勃然大怒,那雙銅眼一翻,真個是惡菩薩!“你他娘的窮橫什麽!我對你這小兔崽子不服氣!你辭官,老僧離寺,咱們真刀真槍的殺一場,也簽那勞什子生死狀,死生不怨!”


    這和尚被激發了血氣,竟是要先於薑望,做過一場。


    懸空寺的確碰不得景國。


    苦覺離寺之後也隻能白死。


    但修佛參禪,戒律自身,難道就要忍讓一切嗎?


    佛都有金剛怒目,他止惡如何不能掀翻苦海!


    此時此刻,他才算是有些理解了苦覺。苦覺平時顛三倒四,難道不是一種反抗嗎?身在空門卻受錮,山門有時是枷鎖。


    他也學苦覺離山,學淨深簽生死狀,也句句不提苦覺,字字說著生死。


    離寺的苦覺可以被靖天六友打死。


    辭官的於闕……也可以被殺吧?!


    “咳咳咳!”蒼圖神教神冕大祭司連聲咳嗽。


    他本來不打算說話,隻是攏住袖子看戲,耐心地觀察每一個人,補充他的【天知】。


    但眼瞅著事情變得離譜,止惡要跟於闕幹起來了,其他人又都沒有出聲的意思,他這個還沒發聲的,也隻好站出來。


    “兩位真君!神霄世界開放在即,那猿仙廷都願意吃賠罪酒了,咱們人族焉有絕巔自伐的道理?還請以大局為重!”


    猿仙廷前些天在妖界與一天妖發生矛盾,最後竟然願意吃一杯賠罪酒了事,沒有非得打殺,叫人驚奇。


    可見神霄戰爭在即,諸方都很有壓力。


    “若不是著眼天下大局,本帥何苦相攔!以六對一,難道殺不得他?”於闕借坡就下驢:“隻是薑望這樣的年輕人才,沒有死在戰場,卻死在了內鬥,豈不是叫諸天恥笑嗎?”


    他本來也沒想與止惡怎麽著,隻不過看止惡出頭,想著憑借景國大勢,強壓這和尚一頭,殺一殺這些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人的氣焰。


    沒想到止惡都這麽大年紀了,也能來個當場發瘋!


    險些架得下不來台。


    倒不是說他就怕了止惡。


    而是他與止惡打生打死,是沒半點好處的事情。打輸了萬事皆休。打贏了無非加深同懸空寺之間的矛盾。圖個什麽?


    再者說,他又沒犯病,他憑什麽辭官啊?


    能夠做到鬥厄統帥,執掌中央帝國第一軍,難道是很容易的事情?


    “貴國願意尊重太虛盟約,那就再好不過!”薑望也不管於闕在這裏找什麽理由,現在說什麽都太晚:“本閣這便去靖天府辦案,於帥就不要再跟著了!”


    於闕還要再說些什麽。


    平地裏卻驀地響起一聲:“不必去了!”


    卻是半夏站出來,高舉手中生死狀:“這份生死狀,我已簽下!薑望,你我都不必再浪費時間,就在此時此處,一決生死吧!”


    那份生死狀上,赫然已簽上了最後一個名字。


    七真皆在,血色並舉。


    而後清光大放,飛上高天,為諸方真君所見證。


    “半夏!”於闕怒而回身!


    這一戰於景國全無好處,他還在努力轉圜,不惜為人所笑,擋了這邊擋那邊,靖天六真卻有自己的想法。狗膽賊,不知國事為大!


    “於帥!請敬告朝廷諸公。”半夏將自己的袖子慢慢卷起來,露出青筋暴起的一雙手,將所有的深恨,都碾在字句裏:“這天下大局,恕我等六人不能顧念了。薑望不死,我們活著也沒什麽意思。”


    蒼參、陳皮、茯苓、白術、甘草,依次落在他身後。


    都不言語。


    已無須更多的言語,他們的殺心,和薑望是同等堅決。


    薑望起先愕然,繼而大笑,狂笑。


    他狂笑著轉過身來,與靖天六友在這天京城的長街相對:“好!!!我素知諸位品德,便請天下宗師見證,薑望今日若能死在六位上真手裏,雖死何憾!”


    此刻天街寥落,門窗盡掩,各類旗幡都低垂。屋簷上掛著的幾串風鈴,叮鈴鈴寂寞地響著……


    街麵上便這七人而已。


    鬥厄統帥於闕,東天師宋淮,南天師應江鴻,以及諸方絕巔法相,全都懸在空中。


    薑望卻又驀地收住狂笑,仰頭看著韓申屠,規規矩矩地行了一禮:“韓宗師!三刑宮是法家聖地,法家最講規矩。這份生死狀,也算是我們七人定了血契,立了規矩。為了體現法家之精神,保證決鬥的公平……不知您是否可以封閉此街,直至一方死絕?”


    於闕皺了皺眉,沒有說話。


    薑望對景國有不加掩飾的不信任,他於闕就算想開口,也無法否認這種不信任的根源。


    畢竟他捫心自問——真到了生死關頭,尤其是若六真落在下風,他真的會出手……


    旁邊的應江鴻法相卻道:“薑小友,我知你性烈,但你身法極佳,封閉長街,戰場如此之狹,會不會對你不太公平?我泱泱大景,不願意叫人說閑話。你若信我,我來督戰,不叫你們逃脫便是。”


    薑望直言不諱:“我當然信您不會讓我逃脫!但我更信韓宗師不會讓所有人逃脫。”


    照悟禪師斷眉一錯:“你應江鴻就是景國人,怎麽能督戰?”


    應江鴻淡聲道:“舉賢不避親。應某的信譽還是有保障的。”


    “一邊是景國的真人,一邊是太虛閣的真人,都跟齊國沒關係!”薑夢熊出聲道:“要不然讓我來督戰吧,我這個人最公正了!”


    應江鴻看了他一眼:“那還是交給韓宗師吧!”


    韓申屠沒有直接表態,而是看向靖天六友:“你們覺得呢?”


    “我們沒有異議。”半夏沉聲道:“我現在隻想我腦海裏的一切快些發生。”


    韓申屠是個行事幹脆的,他的法相虛影,在這一刻驟然凝實。


    一種無法用言語形容的威懾,倏然降臨於天京城東,而諸方絕巔之法相,瞬間盡成背幕!於闕、宋淮,亦成局外人!他們也理所當然地沒有去對抗。此時是天下諸方的注視,這是應有的距離。


    規天宮執掌者、當世法家第一人,已然親身降臨天京城,親自監督這一戰。


    天京城東城最繁華的這一條長街,至此封鎖為鬥場!


    而薑望在此刻抬舉他的手,按出虛空中古老閣樓的印痕,將之緩緩推離。


    “太虛閣樓乃太虛之寶,不能為私恨而用。故我斷開聯係,免得生死關頭,引為救命稻草,不能自控。”他表現出了異乎尋常的耐心,完全不像是一個馬上要報仇雪恨的人,認真地說道:“太虛無距乃太虛道主手段,為太虛事務而賦予,我也自行禁止。絕不涉於此戰。”


    “呀!”白術的聲音裏,帶了點刻意的驚奇:“看來你要清清白白地殺死我們。”


    薑望看著他:“其實清不清白不重要,殺死你們才重要。我隻是不想留下口實,不想給任何人插手的理由。”


    “很好,看到你這麽坦誠,又是這麽的恨我們,我也終於可以放下心,好好迎接你的死期!”半夏向著天空的方向拱了拱手,洪聲道:“皇天在上,諸方共鑒!為人族大局,吾等已是一忍再忍,今忍無可忍,不得已抵命入局,約鬥生死——”


    他豎起左掌,而以右手食指為刀,慢慢劃開掌心,令鮮血流溢。


    真人之血,感召天地。


    他的表情十分肅穆:“薑望是天之驕子、人族英雄,氣運所鍾!吾輩皆疲老,然也一生盡責,百年奮苦,為人族砥礪,不惜此身。吾輩雖老,又何嚐沒有年少之時?吾輩少時,又何嚐不是天驕!今以靖天六真合數千年之功業,繩生死於一命。不求天意垂憐,但求因果皆消,兩相不怨!”


    真血洇在空中,隱於冥冥。


    薑望在廝殺開始之前,想方設法,杜絕景國幹擾的可能。


    靖天六友也在廝殺開始前,以巨大代價,抹掉薑望身上有可能係著的“天意所鍾”。


    他們的確有相同的決心。


    “天意所鍾”不是虛無縹緲的東西。


    生靈對這個世界做出一定貢獻後,天道即有自然的反饋。現世本身當然要鼓勵有益於現世的事情,如此才能形成一個正向循環的、不斷成長的世界。


    有時候說天命之子,時代寵兒,其實他們與天命、與時代,是一種相互成就的關係。


    誰能夠帶給這個世界最大的好處,自然就能贏得這個世界最大的支持。表現在戰鬥中,就是一些模棱兩可的事情,很可能會偏向氣運更強的一方。


    所以說“人族英雄”的金身,也不僅僅是名望而已。


    名亦有力,運亦有力。


    現在半夏是在“道理”上,將這有可能在戰鬥裏發生的“運”剝離,以讓他們的優勢更明顯。


    而薑望默許這一幕發生。


    他本就是拋開一切來到這裏。


    “事到如今,我不想說誰是對的,誰是錯的,誰該死或者不該死,也不必講說大局。我們都是狹隘的。我們隻不過是咬牙切齒,不能消磨恨意,我們隻不過是不能轉圜,卻又撞到了一起。在這陽光燦爛的日子裏,最終隻能有一方繼續往前走。呼——”


    他怪異的、滿足地呼了一口氣:“我準備好了,你們呢?”


    天地驟然靜了。


    整條長街的旗幡,全部揚起!


    像是一柄柄旗劍,皆指六真!


    廝殺在此時就已經開始。


    茯苓女冠眸光一轉,六真的身形瞬間消失。


    瞳術·隱日之弦。


    他們並不是逃避了視野,而是化作了日光。


    六真之中,以茯苓女冠的瞳術為最強。對虛實之間的把握,要遠強於絕大部分真人。她一目而盡隱。


    在這空空如也的孤寂長街,一時隻有薑望獨立。


    熾陽高懸,人影清寂。異國王都,青衫羈旅。


    他在人們的視野裏,隻留下一個如此寂寞的背影。


    而在下一刻,鏘然起劍鳴——


    以他為中心,瞬間綻開無數道熾光,那銳利的劍光,幾乎洞穿空間,逼出殘隙。無數劍光聚攏在一起,遽然騰升,仿佛平地升起明月一輪!


    在這璀璨的劍光洪流中,已然隱去身形的靖天六真,顯現了具體的輪廓。


    並非瞳術被破解,而是日光被剝開。無所不在的劍光,驅逐了日光,留下他們這些趕不走的人。


    他們的位置已經不同。


    在隱日之弦裏,他們隨日光而走。此刻出現在薑望身前身後不同的方位,已然將其牢牢圍住——同時發動了進攻!


    六真之中最擅道術的是甘草女冠。她位於薑望左方,正立在一角飛簷上,表情嚴肅而右手舒緩,五指大張,遙按目標——


    天道·五劫雷!


    她那纖似脂玉的五指,第一節指腹同時亮起,顯現五種顏色的華光,是為青、赤、黃、白、黑。


    此是景國術院最新研究出來的地階道術,可以說站在現世道法之前沿。便以此術,掀開了這輪進攻的狂潮。


    五道顏色不同的雷光柱從天而降,占據五行方位,隻是一轉,便將鋪天蓋地的劍光盡都打散。


    而甘草五指合攏,握成拳頭。


    密集的雷光網彼此連接,鎖住薑望身位。五道巨大的雷光柱就此相合,要把薑望碾死在其中。在雷光柱迫近之前,空氣中的五行元力就已經先一步碰撞。


    劈裏啪啦,響起細密的雷爆!


    不同於其它雷電道術的煊赫,天道五劫雷從細微處著手,貫徹的是蓬萊島靈宸真君“塵雷”的理念。


    號稱“萬物皆塵,一塵永殺”。一粒塵埃的威能,若是能夠完全釋放,足以移山平海。而又藏於細微,無法被捕捉。


    麵對如此殺術,薑望左瞳之中,無數熾白光線交錯而出,交織成純白之舟。


    他所獨創的見聞之舟一經顯化,立即碾碎了六真之見聞,使他們陷入漆黑世界、墜落在盲目聾耳的狀態裏。


    而他在極限見聞的狀態下,漫步而走。在如此細密的五劫雷中穿梭自如,隨手揮劍,點破一個個雷爆節點。


    幾乎是在見聞之舟顯現的同時,茯苓的眼睛就一瞬間撐開,以瞳孔為中心,蔓延開葉脈般的血紋。


    正如薑望對靖天六真有深刻的認知,對於這個跟趙玄陽之死有關的薑望,靖天六真也默默地關注了許多年!


    雖然對於實力急速飛躍的天驕來說,所有關乎實力的情報都是過時的消息。但他們也完全知道,見聞是薑望的所長。


    靖天六友的早有準備,就在於茯苓的這一下睜眼——


    道脈秘傳,天開血眼,敕見鬼神!


    這一刻她所擁有的,是天地神鬼的視覺,早已脫離人的五感,故不被見聞之舟剝奪。


    六真心意相同,在茯苓的幫助下,神鬼共見,一明而盡明。


    他們所看到的,是薑望翩然的身影,在塵埃飛舞之中,追逐雷霆。


    這樣一幅飄逸的畫卷,他們當然並不欣賞!


    蓄勢已久的白術,在五劫雷細密的爆響之中,在茯苓的全力遮掩之下,悄然而至。人在薑望身後,卻是斂聲、斂勢、斂意,潛隨雷鳴至,斬出了一記恰到好處的斬邪劍!


    在六真之中,白術的身法最強、劍術最強。趙玄陽的劍術,便是他親授。


    此劍發時如微雨,斬出似驚雷。


    一支桃木劍,好似挑起了一片雷霆轟鳴的天空,覆殺薑望後心。


    桃木劍上,浮現十六個道字,字曰——


    “雷霆雷霆,殺鬼降精,斬妖辟邪,永保神清”。


    好時節,以春雷斬邪!


    這一劍恰到好處地勾連了天道五劫雷,形成春雷斬邪劍,爆發出前所未有的恐怖殺力。


    而薑望正回身,回身亦回劍。


    所謂遁在感官外、潛行殺著的一劍,至少在這樣的一劍裏,養尊處優的景國上真,碰上了刺殺的行家!


    薑望不是此時才驚覺,而是正在等此時。


    他穿行雷電是燕抬翅,此刻拔劍是虎回身。


    回身的這一劍毫無花巧,乃是殺力極著、使天下失色的一劍。


    道途殺劍·皆成今日我。


    劍尖對劍尖。


    正麵硬撼白術蓄勢已久、又有天道五劫雷加持的一劍!


    那已然熄滅了的劍光,再次暴耀而起,白術被轟然斬退!


    薑望更於此時,遙遙一指,指向自高空俯下,恰好接上白術攻勢的蒼參。


    識海之中,顯現一柄小小的玉質斧頭,鑿開混沌,伐開阻隔,劈向老道的元神!


    道術·開海玉斧!


    蒼參此刻是毫無保留的進攻狀態,他的臉像老樹皮一樣皺起來,而高大的身形也一瞬間變成皮包筋肉的“瘦”——他像是一瞬間被抽幹了所有的水分,以至於身上青筋一根一根凸起,格外猙獰。


    他沒有防禦。


    但他的識海之中,半夏頭戴玉冠,元神降臨,同樣一指點出,飛出玄光一股,死死將開海玉斧抵住。


    便在此刻,麵貌奇醜的陳皮,已經張開五指,一掌按在地麵,地麵道則繪製的陣紋顯現,一瞬間流光飛轉——


    薑望所斬出的無邊劍光、以及正在逐殺白術的劍氣,頃刻都被抹空,盡數出現在陳皮的上方,向他斬落。


    瞬光飛移陣!


    作為靖天六真裏防禦最強的一個,他主動以身承傷,而為其他人創造絕對無阻的進攻空間。


    所以蒼參已然墜落了。


    額紋獰顯,雙手合握,自上而下,一記極其簡單的搬山錘!


    可是它如此的快,如此的有力。


    它輕易砸破空間,帶動許多漆黑的裂隙。


    使它如同怪誕的鬼麵,張舞密集的黑須!


    就此砸落了。


    在他身上有八風纏繞,在他體內有龍虎咆哮,可是不能阻攔。


    搬山錘下有幽光縈轉,可是也無法容納。


    八風龍虎和禍鬥印接連告破,這一錘終於砸上了長相思橫起的劍身,又壓著劍身,把薑望連人帶劍,轟進了地下!


    一道劍光衝霄而起!


    蒼參連縱連躍,落回屋頂,虎視眈眈。


    而薑望在已經踩碎的地磚之中,穩穩地站住了。


    “我聽說你的第一個老師,是被你親手殺死。不知你有沒有第二個師父,會怎麽當別人的師父……這些師父,又會怎麽死呢?”半夏定定地站在薑望麵前,臉上是快意的笑:“一個人,太勉強了吧!”


    一真對六真。


    一個照麵之後,就落在了下風。


    這一幕何其相似!


    就像當初在長河。


    但薑望也在笑,怪誕而癲狂地笑。


    “你們技止於此嗎?”


    他咧著嘴,有鮮血溢在牙縫裏。


    “我從未覺得……痛得如此痛快!”


    他真的感到愉悅,而不是故作怪狀。


    苦覺是為他而死!


    這是他心裏永遠解不開的結。


    隻有為苦覺而戰的痛苦,可以稍稍減輕他的負疚,讓他好受一些。


    “那就一直痛下去,帶著痛苦去死!”蒼參再次撲來。他的動作總是十分簡單,此刻也隻是像一張繃到極限的弓,高高揚起他的拳頭。


    但道則之線撥動在他的腳下,一弦六響!


    靖天六真體內,幾乎同時發出天地共振之音。腳下同時飛出道則之線,向外延展。這些道則之線迸發出耀眼的燦光,將靖天六真瞬間連接在一起,結成了巨大的六曜星圖案。


    靖天六曜陣!


    而薑望,恰此陣中間。


    “今為……六曜之先勝。”蒼參完全無法控製自己的情緒,此時也正是不需要他控製的時候。


    正如那磅礴的力量漫溢出來,好像一顆大樹的根須,向四麵八方延伸,強勢地封鎮了此方。


    他的憤怒他的仇恨,也使他更加強橫有力,能夠承載更多。


    蒼參還是那抽幹了水分的樣子,身後虛空卻有一株參天之木搖動的虛影。


    參天之木,覆亡人間。


    所有的力量都匯聚到他的拳頭上,貫通極致的力與法,此六真合擊,六曜極勢之拳!


    “先行即勝,事快即成,死!”


    他一拳落下來!


    恰有一劍起人間。


    在這個瞬間,薑望身上綻放出讓人無法直視的燦芒。五輪顯耀,天府之光。眸轉赤金,霜披長展,流火繞身,劍仙人態!


    這是他當年在黃河之會一舉成名的姿態,以至於白玉京酒樓都被稱為“仙人居”。


    時隔多少年之後,出現在世所矚目的天京城,再為天下所共見。


    劍演萬法,一劍拔起“法”的洪流!


    畢方印、禍鬥印、六欲菩薩、蒼龍七變、霜雪明……


    一人好似千軍萬馬,一劍斬出萬般法,糾纏成一道撐天之柱,就此上迎!


    轟!!!


    以前是劍演萬法,一人一劍,攻勢如潮,現在是萬法皆在一劍中。


    薑望洞真之後的強大,在這一劍便有體現。


    但靖天六真也不曾小覷過他,蒼參這一拳更是六真合勢之殺招。


    劍柱迎拳峰。


    隻見拳頭在萬法光柱中前行,轟碎一切光影,不斷下墜,而終於砸上劍尖,使長相思劍尖彎折,如鳳雀點頭。


    衝上高空、顯劍仙人之態的薑望,頓如流星墜落,被強勢轟回了地麵,直接在地麵砸出一個巨坑!


    他的劍仙人之態都被轟散了!


    束發的玉冠已被擊碎,長發披散開來。


    但他站在巨坑之底,卻是咧嘴抬眸,看著空中蒼參的威風姿態,蒼白地笑。


    蒼參怒不能遏,其恨欲狂,咬著牙道:“說!趙玄陽是怎麽死的?”


    薑望怪異地笑著:“我怎麽會知道?”


    他嘴裏說著不知道,左手手指卻是抬起來,輕輕敲擊自己的太陽穴。給予先前同樣的回答——殺了我,剖開我的腦袋,就能看到過程。


    蒼參頓如流星墜,以無可匹敵的磅礴姿態,瞬間砸進了巨坑裏——


    這一刻,有華光萬丈。


    人們看到,在那巨坑之底,升起無比燦爛恢弘的宮殿群!


    非是一角一簷,非是三兩高牆,而是彷如天庭般的宮殿群落。


    薑望得自遲雲山、一直以來隻能做個擺件、從未展現於人前的雲頂仙宮!


    今日降臨。


    今日仙宮臨天宮!


    舉世共見!


    繼因緣仙宮之後,又有一座仙宮得到修複。


    所謂仙宮,類洞天之寶。


    薑望放開了太虛閣樓,卻以此寶為殺著。


    這雲頂仙宮一出,靖天六真身上的道袍同時黯淡輝芒——雲頂至貴,仙宮不許見寶衣!


    但何止是壓製他們身上的寶衣呢?


    他們所結成的六曜之陣裏,蒼參已被剝離!關乎靖天六曜陣的所有道則力量,都被阻隔在仙宮群落之外。


    而在此仙宮之下,巨坑之中,待得華光散去,人們可以清楚地看到,薑望已經一手掐著蒼參的脖子,將他死死地摁在坑底……攻守已經異位!


    剝離了其餘五真的支持,蒼參根本不是薑望的對手。


    其餘五真的攻擊,幾乎是同時落在雲頂仙宮之上。


    尤其是白術,此刻竟然流光萬轉,身上電芒飛旋。他如妖界鹿七郎一般,掌控的是【穿透】之道則,當然要比鹿七郎強大得多。


    身形一閃即至,洞穿了雲頂仙宮的封鎮,緊急出現在薑望身後——一劍刺顱,殺出一式敕鬼劍!


    一劍出,萬鬼悲。


    此劍極凶極狠。


    但薑望隻是回手一劍!


    他頭也不回,掐著蒼參脖頸的手也不曾鬆開,但直接將長相思斬了出去——是長劍離手,自斬白術。


    劍身之上,環轉著咆哮的劍氣,劍氣鋪開,是一整個凶厲的世界,閻浮劍獄!


    長相思帶著閻浮劍獄,壓得白術連架連退,直將白術殺出仙宮範圍外。


    而薑望隻是一聲不吭地提起拳頭,對準了蒼參。


    蒼參百般掙紮不得脫,卻是呲著牙恨聲道:“老道不妨直言——打死那和尚,本就是打算送你們團聚!”


    薑望的拳頭落下了,將這顆蒼老的腦袋,砸成了稀巴爛。拳頭用勁之重,一直砸進了地底。


    一拳爆顱!


    啪!


    這顆腦袋爆開的過程,像是炸開了西瓜。


    可是當它炸完之後,卻變成了煙花。


    仿佛一個破碎的夢境。蒼參的腦袋和蒼參的身體,全都消失了,他眸有駭色地出現在仙宮範圍外,完好無損。


    而隻聽哢吧一聲響,仙宮範圍外的陳皮,腦袋猛然往後仰,幾乎倒折,脖子的筋脈被拉到極限,口鼻鮮血倒灌!


    他伸出雙手,把自己的腦袋掰了回來,以滿是鮮血的臉,在仙宮之外,對著薑望醜陋地笑:“小子,你的仙宮沒了!”


    說話間,茯苓的瞳光已經將整個雲頂仙宮群落盡數燃成墨黑。


    瞳術·春秋大夢。


    融貫了她獨有的【夢境】道則,在靖天六曜陣的加持下,與陳皮的獨特道則相合,才將蒼參所受的傷害替換出來,將蒼參也接出仙宮範圍外。


    此刻更以此獨門瞳術,侵染雲頂仙宮,令其沉淪永墮。


    甘草則是直接拔下發簪——


    原本純色銀白的簪子,離開烏發之後,瞬間擾動銀輝,恍惚鋪成天河。


    此簪名為【曳尾銀河】,是六真所煉靖天之寶。


    它非洞天之寶,無以長久為用。無論怎樣精彩的法器,在洞真之後的戰鬥裏,都很難發揮力量。而所謂類洞天之寶,無以不是罕世成就。靖天六真自然做不到。


    可【曳尾銀河】自有不俗。


    它是靖天六友多少年來看守黃河的功德所鑄!


    雖則說鎮壓長河的主體力量,乃長河九鎮,乃九龍捧日永鎮山河璽,乃觀河台,其餘所有手段,都隻能算是邊角。


    但也不能說諸如龍門書院這些,就沒有做過工作。


    好比黃河河段的水位,這幾百年來,就都是由靖天六友測定。從某種意義上可以說,近兩百年每次黃河之會的召開,都是他們來宣布。


    【曳尾銀河】以長河水精為主材,以六真黃河功德為根本,以甘草女冠的道則為銘文,故能闡發天崩地裂的力量。


    它不是長久之寶,不能永恒存在,會隨著六真消失而消失。或許隻是一件得不償失的造物。但至少在現在,它具備恐怖的威能。


    銀簪握在甘草女冠之手,隨夢境悄然潛入,便此一簪紮上仙宮!


    這一下幾乎令人呼吸驟停。


    曳尾銀河撞雲頂!


    銀光炸開滿天月!


    無盡的清輝,在仙宮建築群落裏放肆流淌。


    甘草太果斷,直接毀棄了六真苦煉多年的曳尾銀河簪,並借此闡發超越極限的力量,在春秋大夢的幫助下,紮破了仙宮防禦。


    而半夏道士便在這樣的時刻裏,匯聚六真之力,立身於仙宮之頂,身外元氣如纏甲,一掌按在仙宮:“今為……六曜之物滅,一世至凶,萬物皆空!”


    靖天六曜物滅法!


    雲頂仙宮一時迸發極其璀璨的光亮,而後像一塊布滿燦光的水晶——啪!一塊塊碎滅了!


    陳皮嘶聲而笑:“這就是你的倚仗嗎?小賊!九大仙宮,不過如此!你所有自傲的一切,最終都會毀滅在你麵前——方消我恨!”


    但仍然半蹲在坑底,拳頭砸進地裏的薑望,卻隻是緩緩將拳頭從地底拔出來。赤紅色的岩漿,隨著他的拳頭升起,在他的腳下流淌。


    仙宮的破碎,根本不能引起他的情緒波動!


    “春秋大夢……原來這就是我沒有看清的那個術……”


    他如此呢喃了一句,抬起頭來,看著所謂六真,反手一張,接住自己飛回的劍:“你們恐懼的竟是雲頂仙宮嗎?那不過是外物。”


    一點一點的金光,在他的眼睛裏綻開了。


    他的聲音像是寂寞的深秋的院中古井,他的眼睛像是憤怒的燃燒的金色海洋。


    在黃臉老僧的命運裏已經看了很久,現在也親身感受。


    從現在開始,所謂靖天六真,在這雙赤金色的眼睛裏,已經沒有秘密可言。


    他緩緩在坑底起身:“你們知道嗎,我一直用一個籠子,在束縛我自己……你們把它打開了。”


    他終於在坑底直身,隨之璀璨的,是驟然高懸於天穹的、掩去烈日之光輝的四顆星辰。


    屬於他薑望的星穹聖樓!


    玉衡,開陽,天樞,搖光。


    星路蜿蜒,瞬間連成北鬥。


    已經通行現世的星路之法,由薑真人在天京城公開教學,請所有中央大景帝國的人來觀賞。


    但這一次,他卻並沒有移動北鬥,使出他那驚聞天下的道途殺劍。


    天下早已冬了,不必再指北。


    人們隻看到——


    這懸於古老星穹,仿佛永恒存在的四大星樓,倏然之間,向四方移開!攜星輝流瀑,近乎無限地外拓,各自飛向茫茫無際的宇宙深處。


    人們這時候才發現,它們像是四麵永恒的高牆。


    而高牆之中……


    原來圍著一個薑望。


    曾為嬰孩,再為頑童,後為稚子,再為少年,今已二十有七。


    一個獨在天京城,一劍戰六真的薑望。


    一個被打到坑底卻依舊昂然的、手提長劍、披散亂發,嘴角帶著血跡的薑望。


    掌握【真我】道途的薑望。


    他一直是被束縛著的!


    當年紫旗征夏,在萬軍陣前,他與重玄遵相爭。當場立成四大星樓,明晰道途。


    他知曉真我之強,也了悟真我的危險,更見識過魔的強大。故以四樓為囚籠,定心猿,降意馬,以信、誠、仁、武四德自錮,希望自己堅守本心,不入歧途,能夠追尋先賢“隨心所欲而不逾矩”的無上境界。


    這麽多年來,他時時克製,事事克製,常常反思。


    在成為太虛閣員之後,他更是警惕自己的言行,把天下人的關注當成責任……


    但這一切,在苦覺死後蕩然無存。


    今日,他不再自製!


    人們看到這四大星樓飛向遙遠的四方,恍惚看到這片天地好像也隨之開闊。


    這一瞬間掌中提劍的薑望好像無比高大。


    人間不再逼仄,英雄可以直身!


    不,今時今日的薑望,不是英雄。


    不再做英雄!


    他隻是一個控製不住仇恨,需要拔劍見血的人。


    當真我之人,完全釋放自己,斬掉隨心所欲不逾矩的那個“矩”。


    會是什麽樣子?


    若說隨心所欲而無矩,是為惡也。


    那麽今時今日,是薑望之……【惡態】!


    他還什麽都沒有做,恐怖的氣勢便衝天而起,以他為中心,整條被法家宗師韓申屠封鎮起來的長街,到處都是猙獰的裂隙。元力已經失控,規則已經失控——


    這隻是開始!


    今朝在這人間天宮,在現世第一的天京城裏,他薑望的力量將毫無保留。


    打開囚籠方是我!


    在眾絕巔的注視之下,他拔身提劍,展現舉世無雙的鋒芒。


    自繞身而流的輝光中,飛出一座靈動活潑、生機勃勃的烈焰世界。其間焰雀飛,焰星橫,此三界之真源火界也!


    人們在這個時候看到,薑望的道軀仿佛變得恍惚了。他的道身,他的神光,他的劍氣,仿佛越來越縹緲……並非它們虛無,而是薑望的胸膛之中,那顆永恒不朽的赤金心髒,越來越清晰。


    它是薑望的神通!


    歧途不曾輕動,人間少見赤心。


    在薑望的天府五神通裏,三昧真火、不周風、劍仙人是最常見的,甚至可以說天下聞名。歧途則是十分隱匿,至今為止在活著的人裏,隻有重玄遵和齊天子知道。而赤心神通,其實也很少被看到,因為它並不外顯,常常隻爭於神魂。


    作為薑望劍仙人姿態裏的那顆仙人之心,這門神通的意義非同凡響。不僅僅是說,它曾幫薑望擋住魔意的強行侵襲。


    【赤心】是極其罕見的心力之神通。


    所謂心力神通,顧名思義,就是闡發心之力量的神通。


    譬如易勝鋒的【心血來潮】,就是心覺之神通,使他警覺危險,無所不感,往往能趨吉避凶。若非是在齊夏戰場那等到處都是危險的環境,極難將他殺死。


    譬如佛門頂級神通【神足通】,也是“心力”的神通體現。心念所至,肉身所至,雖千裏萬裏,不過轉念之間耳。


    【神足通】能夠達成與【咫尺天涯】相同的效果,卻是完全不同的力量體現。一者依托於心的力量,一者依托於空間的力量。最後殊途同歸,都可以瞬息跨越山海。


    “心”的力量太難把握,稍有不慎就會被淹沒。雖然【赤心】神通早就開花,薑望卻是一直到洞真之後,三界成就,才真正將其掌控。


    而它的力量體現……


    此時此刻,那座蘊藏著無限生機的真源火界,倏然急劇收縮,收縮成一個赤紅色的點,赤紅瞬間轉赤金。又猛然膨脹開來,顯化一尊身披赤紅戰甲的強大身影。


    其眉眼五官,赫然是薑望曾在迷界戰場展現過的披甲姿態。


    但又不同。


    麵上毫毛暴漲,唇下獠牙呲出,眸亦赤紅,毫亦赤紅。


    是此魔猿法相!


    他甫一顯形,便竄天而起,大手一張,無窮烈焰滾滾而開、呼嘯如海——道法·真火燎原!


    靖天六真各施手段,卻不得不退。


    他們何曾見過如此強大的真人法相?尤其這三昧真火,竟然碰著就燃,撲之難滅,他們的種種防禦,好像對此真火完全失效!


    但又何止於此?


    卻見天地之光,舉世之聲,盡皆匯成,薑望人在坑底持劍,見聞仙域卻飛出。


    那無窮光線、無限聲與聞,一霎染成赤金色,而後化作一尊飄然出塵的瀟灑仙人!


    此仙人,披華袍,額上一對白龍角。


    自是薑望的五官輪廓,但卻更出塵,更仙相——


    是為仙龍法相!


    他緊隨魔猿法相之後,亦然殺上高天,抬手一抓,便將無數光與聲,握在一起,握成一柄無形無色之刀,又無聲地斬出!


    仙法·見聞斬神!


    先殺見聞再殺神。


    而在這個時候,陷在地坑中的薑望,亦拔身而起,瞬間與那惡笑的陳皮老道相對。


    “來啊!”陳皮還在笑,獰惡的笑:“那邋遢老和尚的拳頭,就是停在我身前,一步也進不得!”


    作為靖天六友中防禦最強的存在,他在戰鬥中最大的價值,就是承受對手最多的攻擊,給予對手最大的消耗。


    他也一直是這麽做的。


    他做得很好。


    薑望也看得到,他在長河那一戰裏,做得有多麽好。


    所以薑望也在笑,狂笑,笑聲撼蒼穹:“來了!”


    無邊劍氣衝出他的天靈,匯湧成一片劍氣磅礴的世界。萬般劍式,盡演其中,無盡鋒芒,爭殺此域。三界之閻浮劍獄!


    星穹四錮,八戒也。


    魔猿法相,心猿也。


    仙龍法相,意馬也。


    佛說我,定心猿,降意馬,持八戒,而後能悟空,得成道果,享無上之境界。


    今日我,開八戒,縱意馬,放心猿。


    而後也……


    “悟空!”


    那座閻浮劍獄在赤金色不朽光芒的照耀下,無限坍塌又生成,最終顯化一尊衣衫破舊的僧侶。


    是黃臉的老僧。


    此眾生法相也!


    【赤心】神通的力量,一分為三。一在魔猿,一在仙龍,一在眾生。


    薑望手中持劍,在高穹癲聲而笑。


    他的心裏正下著一場雨。


    今日雖是一真對六真。


    我不是孤身一人。


    我的師父曾為我戰鬥過。


    那黃臉的老和尚合攏枯瘦的手掌,低誦道——


    “南無……三寶如來!”


    無窮無盡的寶光,就此膨脹開來。


    身覺!


    心覺!


    意覺!


    靈覺!


    皆開!


    開在眾生法相,也開在薑望道身。


    身是五感,心是七情,意為六想……靈乃三慧,是所謂聞、思、修,受菩提!


    苦覺所傳三寶四覺法。


    於今再現人間。


    此眾生法相往前一步,分掌為拳,一拳就砸在了陳皮的麵門上。


    根本無可回避,慈悲佛已成惡金剛。


    嘭!嘭!嘭!嘭!嘭!嘭!


    陳皮的道軀之內,接連響起了六聲巨響,那代表靖天六真裏的其他五位,接連給予了他五次支持,可是五次都破碎。


    第六聲,便是他自己。


    什麽春秋大夢,什麽靖天六曜陣。都無用!


    在眾生法相的拳頭下,隻剩一個鼓囊囊的皮囊,人皮之囊。


    薑望不說話,隻是看著剩下的幾個真人,把這個皮囊提起來,輕輕一搖,裏麵血肉骨骼混合著,嘩啦啦的響。


    這是靖天六真裏的第一個戰死者,且是防禦最強的那一真!


    其餘五真固然是怒發如狂,天街外的於闕,卻也下意識地往前走了一步。


    可惜法家宗師韓申屠,直接抬手在天穹摘下一柄直尺。無聲而顯法之威嚴。


    六真還剩下五真,但所有人都知道,戰鬥可以說從現在就已經結束。


    薑望能夠直接強殺防禦最強的陳皮,剩下所有人都難逃一死,而且剩下的五個真人已是人人帶傷,靖天六曜陣更已經不複存在!


    這場戰鬥的結果,到了現在這個時候,觀眾已皆知,茯苓亦知曉。


    知道薑望選擇最難的殺法,先殺最難殺死的陳皮,就是為了帶給他們恐懼。而她絕不願,叫薑望如意。


    她知是道身難再戰,敗局不可為,但仍轉動血眼,注目於薑望!


    薑望驟然回看——


    血色的眸光和赤金色的眸光殺在一起。


    雙方以瞳力做最直接的碰撞。


    而後赤金眸光長驅直入,眸光已成劍,直接殺進茯苓的眼睛裏,將她的眼球斬個稀爛!


    劇痛傳來,茯苓並不慘叫一聲,她不肯叫薑望痛快。


    鮮血噴薄她也並不捂眼,而是在薑望一劍橫來的時候,驟然崩解道軀,發出驚天動地的炸響。


    可是在爆炸發生之前,薑望的身形就已經掠走。


    好一似焰上飛鴻。


    那魔猿法相對蒼參,仙龍法相對甘草,眾生法相對半夏,俱都殺得激烈。


    薑望絕不耽誤戰機,身形一縱已然追上白術。任白術身法卓絕,百轉千回,他也如影相隨,不使逃脫半分。


    “死!”


    平時最重儀表的白術,此刻哪裏還有瀟灑之態,見是無法擺脫,咬牙回身,一劍當麵!


    卻隻見得劍光一環轉——


    魂飛已冥冥,淪於永暗。


    在身法劍術都被全方麵壓製的情況下,被一劍剝麵皮,仰天而倒!


    天街之外,南天師應江鴻的聲音響起來:“薑真人!此戰是你贏了,不必趕盡殺絕!為人族大局計,何不放他們在神霄戰場?!”


    這真是讓人難以拒絕的言語啊,何等凜然!


    但薑望充耳不聞。隨手將劍上的麵皮挑飛,讓這張屬於白術的英俊的臉,迎向六真之中最強的半夏。


    勁風吹麵皮,使得這張臉恍惚帶笑,一如他活著的時候,在苦覺金身破碎之時的那個笑容。


    那麽燦爛。


    “啊!!!”


    半夏還強自壓製情緒,同眾生法相對抗。


    蒼參老道先崩潰了,道身瞬間爬上木苔,紋理外刻有如刀削,整個人搖身如參天之木,臉上血筋幾乎爆開,怒聲而嘯:“我一定要殺了你!殺了你!!!”


    嘭!


    身披赤甲的魔猿法相在他身後升起,一拳轟爆了他的頭顱,而後雙手一撕——


    熊熊烈焰將此樹身道軀點燃,有如天街之中,長明的火炬。


    “薑望!你有沒有想過一個問題!”半夏一邊與眾生法相對殺,一邊高喊:“世上有無緣無故的愛恨嗎?苦覺怎麽對你那麽好?他真的對你好嗎?”


    “你難道不覺得奇怪?”他已經無法殺死薑望的肉身,也摧毀不了薑望的精神,但他想要殺死薑望的心情,這是最後的反抗:“你以為他一直在幫你。有沒有可能——苦覺一直是在利用你!他另有所圖!”


    “是嗎?”薑望將身迫向半夏,卻抬手一按,無數仙念飛湧而出,如星河橫貫長空,瞬間撞上甘草。


    仙術·仙念星河!


    這道仙術可以用來幫助分析繁雜的信息,也可以在一瞬間擠爆對手的念頭。


    那甘草隻是一愣,仙龍法相便已橫拉見聞之刀,將她攔腰斬開!


    六真裏五真已死。


    薑望恰在這個時候,靠近了半夏,給出了自己的回答:“你有你的說辭,我有我的感受!”


    “你難道不想知道真相?”半夏牙都咬碎了,眼裏都是血,卻還強忍悲痛開口:“我知道很多!你會發現你今天的所作所為有多麽錯誤。他對你有很深的企圖,他根本不值得你這樣做!”


    薑望飛身掠至,一劍橫頸:“不必毫無保留地愛我!”


    天地都仿佛被這一劍剖開了!劍鋒如此銳利地前行。


    半夏將身一搖,飛出一尊身穿陰陽長袍的道人,手握法劍,敕令天地之元。


    卻是元神出竅在此刻。


    但有一尊身穿至貴華衣的元神,駕太陽戰車而至,手掌一座古老至尊石門,狠狠砸在這尊道士元神身上。


    六真之中元神最強的半夏,此時此刻根本無法與薑望的元神抗衡。


    殘破的元神歸於其身,他也被薑望一劍捅穿了心髒!


    他的嘴角噴著血,流血的眼睛死死盯著薑望,聲音含糊:“今為……六曜之赤口,午時已過,盡為凶時。”


    他發出最後的詛咒:“薑望小兒,你餘生……盡凶時!”


    一蓬真火將他燒得幹幹淨淨。


    將他淺薄的咒力也燒掉了。


    薑望仰頭望天,無邊血雨落下來。


    天街之上,驟雨傾盆!


    天地悲六真,雨落似天漏。


    何曾有過這樣磅礴的血雨,何曾一次戰死這麽多真人。


    長街的封鎮此時才如約散開,韓申屠收起了量天尺。


    觀戰的一眾衍道絕巔,各有複雜眼神。


    這一戰,是很多人都不曾意想過的摧枯拉朽。薑望修身養性、沉穩不惹事的這幾年,竟然已經成長到這般。


    在如此磅礴的血雨中,薑望拔飛而起,他強大的道軀貫穿雨幕,在偉大的天京城上空輝光招搖。


    他直麵天下強者的法相,直麵於闕真君冰冷的眼神,也直麵這整座天京城的敵意,長聲而嘯:“為吾打開萬妖門!!!”


    三尊法相飛在他身後,魔猿,仙龍,眾生。輝光共耀,顯於人間天宮。


    他的聲音遍傳天京城:“生死狀,死生不怨!怨也無妨!”


    “殺靖天六真者,薑望也!”


    “今殺人族六真,吾殺六真妖六真魔六惡修羅來償報!”


    “大局!大局!”


    “我乃人族第一天驕,我即是大局!!!”


    ……


    ……


    ……


    【本卷完】


    【明天寫總結,時間隨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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