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門洞內,黑壓壓地跪倒了一堆人。


    倒在地上的旗幟,被那個胖胖的將軍撿起來,隨手一插,貫入地麵,竟有幾分張揚。


    戰鬥結束得很快。


    這支真從紹康府過來的援軍,鬥誌昂揚地進得城來,準備幫忙守城,來一場龍爭虎鬥,結果卻是甕中捉鱉……且自己是那個鱉。


    俘虜他們的,是一支同樣身穿紹康府府軍軍服的隊伍。


    薑望一個照麵就斬殺了將領,重玄勝領軍隨便幾個穿插,便打亂了這支隊伍的陣型,高牆上還架著弩車……接下來便是砍菜切瓜,坐等投降了。


    隨著臨武府局勢的糜爛,作為臨武府最南邊的城池,錫明城的地理位置,也就越來越關鍵了。


    從會洺、奉隸方向來的夏國援軍,幾乎都要經過這裏。


    有的需要在這裏稍作休整,補充給養,有的也就直接從城外官道走過了。


    當然,現在的錫明城熱情好客,絕不會讓任何援軍囫圇地走。


    進城補充給養的,當場就留下了。不打算補充的,錫明城守將出來寒暄幾句……也就留下了。


    重玄勝的確做到了他所說的那樣,用腦子打仗。。


    明明對於這些小規模夏國府軍,占據壓倒性的戰力優勢,卻總是各種偷襲、各種攻其不備……像是一個孔武有力的壯漢,總繞到背後敲三歲孩子的悶棍。


    因為重玄勝把一切都安排得很周密,以至於戰鬥的過程乏善可陳。


    真個算起來,自入臨武府以來,得勝營最艱難、最辛苦的時候,竟然是趕路的那幾天。


    由此導致的問題是……


    “已經沒地方關押俘虜了!”


    名為青磚的影衛,如是報告道。


    據說在成為重玄勝的影衛之前,他們曾經都是軍中退下來的老卒。的確也在這一係列戰事中表現出了相當不錯的軍事素養,幫重玄勝分擔了不少壓力——比某位殺完人就去城牆上打坐的爵爺是辛苦多了。


    十幾個影衛,個個兼這又兼那,一個人恨不得當百個人使。


    但確實也是不夠用了……


    隻有三千人的得勝營,抓了兩萬人的俘虜!


    幫助看守的,不過四千多名投誠的錫明城守軍。


    用夏軍看守夏軍,其中隱患有多大,正常人都能想得到。


    現在純粹是依靠得勝營強大的武力在鎮壓,但躁動的氣氛,明顯已經在錫明城蔓延。


    重玄勝渾似個沒事人,仍舊是一個人拿筆寫寫畫畫,認真記他的勳績——


    兵不血刃,奪下三府樞紐重城,斬首數千,其中將職若幹,俘虜兩萬餘夏軍,改變臨武府戰局雲雲……


    一式寫了兩份,用了自己的私印。撕下其中一頁,遞給恭立在一旁的、他任命的錫明城守將劉義濤。


    而後喊了一聲:“望哥兒,該走人了!”


    薑望眸中赤金之光隱沒,暫停了修行。


    搖光又名破軍,乃是陷陣之將星。


    以武立就的搖光星樓,在戰場上得到了極豐富的滋養。尤其是齊夏這等可以影響霸主位格的大戰,讓身在其中的搖光星屬,有諸般受益。


    “去哪兒?”薑望問道。


    雖則第四樓立的是將星,求的是武之德。但薑望顯然走的是個人之武,而非天下之武。想要追上重玄勝的用兵思路,相當艱難……


    當然,在這個胖子旁邊,薑望也懶得動腦筋。反正怎麽思考都不及他完備,那又何必思考?抓緊時間體悟修行,才是正理。


    “咱們輪番吃下了這麽多部隊,夏國軍府肯定已經發現了異常。尤其是戰事進行到這個階段,錫明的重要性已經凸顯。最少也會有個侯爺來此查缺補漏,咱們再呆下去,會非常危險。”


    重玄勝並不避諱在場的劉義濤,隨口說著自己的分析。


    劉義濤在心裏早已經把這胖子全家都問候過了。


    現在他當然知道,臨武府並沒有全境淪陷。齊國大軍還他娘的在北部諸城糾纏呢!打到錫明城來的,也真的隻有這三千人!


    但護城大陣毀也毀了,為了表忠心,自己還砍翻了幾個昔日同僚,並且被這胖子公開嘉獎多次,親口任命為錫明城守將——幹你娘的,不管哪個侯爺過來,能不先剮了老子?


    老子陪你們埋伏友軍,老子幫你們看押俘虜。


    老子什麽都不管不顧了,鐵了心跟你混。


    現在你拍拍屁股就要走?


    說好的此地已為齊地,咱們都是齊人呢?!


    “義濤啊!”重玄勝渾似不覺他的心情,語氣親昵地道:“我給你的這張紙,你收好了。你的貢獻全都一並記錄在裏麵,等戰後酬功,少不了你的富貴!”


    劉義濤勉強地扯了扯嘴角:“將軍……咱們這是要走?”


    “不,不是咱們。”重玄勝道:“隻是我這一部士卒要進行戰略轉移,你和你的部下,還是要幫我大齊守住這座錫明城的!”


    劉義濤都快哭出來了:“這……我……怎麽守?”


    重玄勝顧自吩咐青磚去舉旗集結隊伍。


    然後才對劉義濤道:“慌什麽?我齊國人哪有怕夏國人的道理?直起腰來!”


    視線掠過劉義濤惶恐的姿態,看了看天色。


    “算算時間,咱們的援軍也該來了……”他如是說著,招了招手:“附耳過來。”


    劉義濤欲哭無淚地湊近,聽重玄勝如此這般地說了一通。


    不由得半信半疑:“當真?”


    “你不相信我,還不相信薑青羊嘛!”重玄勝又把薑望推出來。


    劉義濤其實並不相信。


    戰場上的話,誰信誰傻。


    再怎麽信義無雙,這信義二字,也是對朋友,不是對敵人。


    他當然要做兩手準備。


    心裏已經在琢磨著,如何才能在夏國的侯爺麵前證明自己的“清白”,如何刻畫自己“忍辱負重”的形象。該怎麽讓人相信……自己“撥亂反正”的過程是真誠的,這麽多夏軍將士的性命,都是因為自己才得以保全!自己這是失地存人,是戰略眼光!


    但不管他如何去想,重玄勝已經一舉旗幟,幹脆地帶人離了城。


    對這座駐守了好幾天、吞沒了足足七支夏軍援兵的城池,沒有半點留戀。


    留給劉義濤的最後一句話是——


    “對了,那個叫劉大勇的,你照顧一下,不要叫誰拿他泄恨了。以前你們都是夏人,以後你們都是齊人……當然,不想照顧也隨便你。”


    照顧你娘個腿!


    去你娘的劉大勇!


    回頭就砍了他!就是這孫子騙得咱們蔣將軍大意了,才叫爾等齊狗鑽了空子。不然老子何至於這麽進退兩難?


    劉義濤憤憤不平地想。


    ……


    ……


    “你剛才跟劉義濤說的援兵,是什麽援兵?”出城的路上,薑望問道:“你發那麽多信,聯係了誰來?”


    重玄勝隨口道:“我聯係的人,一半已經被我們俘虜了,現在還綁在錫明城裏,另外一半,還在趕來的路上。”


    “所以你是騙他的?”


    “當然不是。”重玄勝笑了笑:“咱們已經在東線戰場上消失了這麽久,算算時間,重玄遵也該著急了……”


    進入臨武府戰場之後,穿插敵後,趕了四天的路。攻占錫明城之後,守株待兔,又守了四天。


    在重玄遵的視野裏,得勝營已經消失了八天。


    薑望捫心自問,若自己是重玄遵,在戰場爭功的緊要時候,讓重玄勝這麽一個絕頂聰明的人,在視線裏消失了這麽久……的確很難保持淡定。


    但……


    “重玄遵如何就一定會來錫明城?”薑望忍不住問道。


    重玄勝道:“你跟他才交過手,在你看來,神臨境界的重玄遵,實力如何?”


    薑望實話實說:“雖是初入神臨,亦是神臨境中強者。”


    “所謂無憾、所謂無缺、所謂無漏……真是美妙的境界。”重玄勝感慨了一聲,問道:“你也在等吧?”


    “快了。”薑望說。


    “不用著急。你這次不神臨,我也一定能贏。”重玄勝的語氣,從容又篤定:“機會已經給到我,萬沒有丟掉的道理。”


    重玄勝慢條斯理地說道:“整個東線戰場,現如今誰能跟他重玄遵爭呢?鮑仲清心機有餘,魄力不足。謝小寶還沒長大……唯有重玄遵能來,他也一定會來。”


    隨口貶了一下老朋友,重玄勝繼續說道:“他不知道我們在哪裏,不知道我們在做什麽,但可以察覺得到,夏國開往前線的援兵,有所減緩。以他的智慧,當然可以猜想到,我們一定已經繞到了夏境後方,正在做些什麽……所以他一定會來!”


    “而錫明城乃三府樞紐之城,他要想在軍功上壓製我,這就是他的首選,他繞不開的。”


    薑望自是相信重玄勝的判斷的。不過這會他有另一樁疑惑——鮑伯昭明明也在東線戰場,重玄勝竟然隻說鮑仲清,不說鮑伯昭,難道在這胖子的心中,鮑仲清是更優秀的那一個?


    但這點疑惑,也不很重要。


    他不關心鮑仲清,也不關心鮑伯昭。


    隻問道:“所以我們現在去哪裏?”


    重玄勝笑眯眯的:“去重玄遵之後會去的地方。”


    十四默默地跟在身後疾行,雖著重甲、提重劍、身在軍伍中,但莫名地腳步就輕快起來。


    她真喜歡胖勝這胸有成竹的樣子!


    ……


    ……


    卻說,整個臨武府,自北向南,局勢一步一步的糜爛。


    夏國守軍展現了極其頑強的抵抗意誌,但齊軍兵鋒更為堅決。


    三十萬東域諸國聯軍,在朝議大夫謝淮安的指揮下,分擊各處,使得臨武府處處烽火,諸城自顧不暇。


    在如漿糊般的混沌局勢裏,重玄遵所領先鋒營,無疑獨樹一幟。


    一襲白衣以身橫渡,太陽神宮輝耀戰場。整個東線戰局裏,他第一個先登敵城,成了臨安府北部首個擊破大城的將領。


    第二個擊破敵城的,則是來自弋國的神臨境大將閻頗,時間是足足三個時辰之後。


    鮑伯昭破敵城,則在五個時辰之後。


    其餘人等,更不必說。


    首破敵城之後,重玄遵並沒有忙著擴大戰果,更談不上慶功,而是帶著所部士卒,徑自離開了戰場,極速向臨武府後方穿插。


    因為他已經察覺到,在臨武府後方,有某種變化正在發生。最直接的影響,是有些地方的夏國援軍明顯銜接不上,失去了那種高山流水綿綿不斷的感覺。往大了說,是間接幹擾到了敵方東線統帥的布局!


    甚至於,他之所以能夠這麽快擊破敵城,也得益於這種變化的產生。他先於敵將,擁抱了這種變化,把握了戰爭節奏。


    而他那個智略超卓的胖弟弟,已經在戰場上消失很久了……


    重玄勝和薑望去了哪裏,竟無人知曉!


    薑望的武力有多強,他知曉。


    重玄勝的腦子有多聰明,他知曉。


    這兩個人聯手,究竟能夠創造出什麽樣的戰果,他難以想象。


    但是他做最壞的打算!


    且預設這兩人,已如叔父重玄褚良當年,引軍穿插到了敵後,正在敵軍心腹要害之地,肆意掠奪戰功!


    那他若還在臨武府北部糾纏,就很難守住自己的戰功優勢。


    一路急行軍,將還在收尾的臨武府北部八城、嚴陣以待的臨武府中部五城,全都拋在身後。


    整個臨武府戰局裏,最關鍵的顯然是北部八城。


    此八座大城,也被夏方東線統帥當做角力的關鍵,將它們連成一口氣,源源不斷的給予支持。


    謝淮安同時攻八城,直接將局勢拖進亂戰,便是倚仗齊軍的實力優勢,打斷了這口連著的氣。


    夏國各地府軍,素質良莠不齊。


    而東域諸國聯軍,卻是齊天子征調的各國最精銳的將士。有些小國想要多派一點人參戰,齊國甚至都不收。純以兵員本身的素質碰撞,臨武府被破隻是時間的問題。


    謝淮安算是打了個呆仗。


    但所謂勢隨時移。


    在北部八城已經被找到突破口的情況下,整個臨武府的關鍵氣口,便發生了改變。


    連接其餘諸府之大城,才是新的關鍵所在。


    如果把臨武二十城視為對手的二十個氣口。


    那麽鎮死錫明城,無疑是最為關鍵的一步。


    此一著,既能堵死在臨武府鏖戰的夏軍後路,又能阻截其餘諸府過來的夏軍援兵。


    重玄遵相信,在臨武府的戰事階段,無論重玄勝和薑望阻擊了多少援兵,奪了哪座城,都不可能有他強襲錫明城的戰功大。


    城一破他就已經帶兵深入,一路上阻絕飛獸,占盡交通,馬不停蹄、人不解衣,燃符疾行。他相信情報傳遞的速度,沒有他行軍的速度快。


    他決意行雷霆手段,要趁敵方守將還沒有接到北部戰局糜爛的消息,直接強攻破城。效仿王夷吾夜襲劍鋒山故事,打對方一個措手不及。


    近了!


    但見得前方城門緊閉,城牆上刀槍林立。


    果是重城,守兵如此之多。


    但或許也正是因為重兵駐守,所以對方才敢不先開護城大陣,而是以軍勢相對。


    重玄遵藝高人膽大,當場攪動兵煞,卷起三千先鋒銳卒,顯化天府之軀,召顯太陽神宮,人似神王,卒似天兵,煌煌烈烈,直接衝進城中!


    “跪下獻城!饒爾等不死!”


    洪聲徹天地,已見生死之威!


    整個東線戰區,夏方當世真人就一個奉國公周嬰,正與聯軍統帥謝淮安互相牽製。


    眼前這座孤零零的錫明城,管你這裏是在布置陷阱還是別的什麽,既然不開護城大陣,那就別開了!


    然後他隻見得。


    城樓上密密麻麻的守軍,嘩一下就散開了,一個比一個跑得遠。


    真個聚如群蟻,散似晚潮。


    根本無人爭鋒。


    重玄遵手握月輪之刀,躍於一城之高處,四顧茫然!哪怕有神通斬妄,直達本真,竟一時不知該斬誰。


    好容易覷得一員武將衝將出來,他正要抬刀。


    那人已經嘭地一聲跪在地上——


    “將軍!自己人!”


    感謝書友“六個寶寶”成為本書盟主!是為赤心巡天第286盟!


    新盟是一位獵人玩家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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