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望研究莊高羨多年,早知莊高羨刻薄寡恩、生性多疑。


    他亦早知自己的歧途神通哪怕已經開花,也很難越階對一位當世真人產生作用。


    他竭盡全力隱藏神通波動,努力不讓莊高羨察覺,卻事實上知曉莊高羨一定會察覺!


    所以他不惜暴露自己壓箱底的神通,讓莊高羨知道自己從不輕出的底牌,卻給了莊高羨一個正確的選擇。


    莊高羨自己選擇了錯誤!


    這才是真正的歧途,超乎於神通!


    莊國!


    從莊國離開,負重跋涉,一至於今五年餘,一切都將在莊國結束!


    因為九龍捧日永鎮山河璽的關係,長河萬裏無波瀾。這場驚天動地的大戰,並未引起什麽關注。


    無非是莊國天子參與太虛會盟,半道遇襲而返。


    故事若止步於此,史書上大概也就隻有這一句話。


    但一切還在繼續。


    一切遠未結束。


    史書翻到了這一頁,今日的結局必須由薑望來書寫,若不是他想要的……


    那就接著再寫!重寫一遍!寫到莊高羨死掉為止!


    發生在長河上空的這場戰鬥,描述起來複雜,但過程並不漫長,最激烈的交鋒在交錯的瞬間便得到驗證,這場神臨天驕圍殺洞真之局,以真人莊高羨的逃竄而暫止。


    但畫卷隻是鋪開,而非收軸!


    這幅濃墨重彩的長卷,於此又接一筆——


    一道流光如彗尾劃過長空,白玉京大掌櫃裹挾劍氣,咆哮萬裏,終於威風凜凜地從天而降:“莊狗受死!”


    以速度論,他自是比不過身懷無拘的林羨,是故慢了這一步。


    但所謂“好飯不怕晚”,東家歃血鬥殺真人,怎少得了他這個心腹中的心腹,親信中的親信!?


    黃河之會他被項北強勢碾壓,回到越國麵對革蜚全無一爭之力,鬥劍輸給向前,和向前一起在劍閣被倒吊,如此種種不勝枚舉……


    世間不聞他白玉瑕已太久!


    這次他龍宮宴都不參與,就是要陪東家演一場大戲。


    可是當他英俊的身形從劍光中化出來,決然地擺出進攻態勢,卻隻看到莊高羨拔身而起,飛快離去,隻留給他一個倉皇的背影。


    他也是愣了一愣。


    還得是我。


    劍都未出,驚退真人!


    其他人可沒工夫關心白某的心情,縱為流光數道,盡追莊高羨而去。


    尤其是秦廣王顯化的碧光,完全糾纏在莊高羨之身,死命遲緩他的速度。


    莊高羨生受此咒死碧光,那就要承擔他輕受的代價。


    不止是道軀衰弱而已!


    那些負麵的、惡毒的咒力,可不是你忍忍就能過去。


    它隻會越來越深刻,越來越惡毒,先在腠理,後在肌膚,再達腸胃,最後深入骨髓,無藥可救!


    碧光蔓延冕服,爬遍莊高羨全身,絲絲縷縷的碧光,有如牛毛細針,尋著已經被腐蝕出來的道元縫隙,輕易便穿透了防禦,往他的道軀深處鑽。


    咒道,碧遊針!


    此針一出,交戰至今留下的詛咒,都一起爆發,咒力頃刻遊入骨髓!此時可傷真人之本,已經到了不得不對抗的時候。


    莊高羨畢竟是洞真強者,能洞世之真,當然也能洞己。在骨髓層麵對抗咒力,對他來說不算為難。


    可現在是逃跑的關鍵時候,他的速度不可避免地遲緩了!


    薑望一馬當先,斬出劍氣如潮,人立潮頭,霜披如幟!如此聲勢浩大,他並不介意讓途徑的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誰!他正在做什麽!


    趙汝成踏空而走,與薑望並行。林羨此身無拘,緊隨其後。


    祝唯我身化金烏,振翅在高天。


    遠在天馬高原的向前,正一口心尖血噴上高天,人已後仰,劍指卻不散,隨莊高羨而移。


    高在天穹的那抹極銳流光,抹過一線血色。


    竟而發出恐怖的嘯響,似流星劃破長空,以超越所有人的速度,固執點落莊高羨的天靈。欲以此天子顱為鞘,而竟歸之。


    天上地下,唯我向前!


    唯是王長吉,因為需要收拾被莊高羨緊急打破的神魂殺場,歸撫自身元神,故而慢了一線。


    在那座寂寞的神魂小院中,他站在門檻處。


    他從來都是隻到門檻這裏為止,從來不走進裏屋。


    正要離開,忽然扭回頭,看向庭院中那空空的躺椅,心中似有所感。


    ……


    龍門書院山主嫡女姚子舒,生得是清純可人。這一天正帶著幾個師弟師妹泛舟長河,作詩寫生什麽的。以她的身份,龍宮宴想去也去得,但高額頭用薑青羊的墨寶賄賂,讓她給點甜蜜相處的空間,她也就開開心心地答應了。


    這會走到甲板上,一抬頭——


    又趕緊低下頭,使勁晃了晃腦袋。


    起猛了,竟看到神臨追殺真人!


    ……


    ……


    不可思議的事情總在發生,不然若事事皆在意料,都如紙上陳規,這世界也未免太無趣。


    但在事實上,九江玄甲的偏將楊尹,不是一個喜歡變化的人。


    比如他跟慣了杜野虎,也就不希望頂頭上司再換一個名字。


    天子猜忌杜將軍,兄弟們都知道,唯獨杜將軍不知!


    他很替杜野虎不值。


    這麽多年在戰場上,杜野虎是如何盡忠為國,有眼睛的人都看得清楚。


    哪一戰杜將軍不是衝在最前麵?


    舉莊國之人物,誰能悍不畏死如杜野虎?


    這些年大大小小幾乎所有的戰爭,杜野虎都有份參與。


    那身甲胄揭下來,是傷疤連著傷疤,竟沒一塊好肉。


    可是朝廷是怎麽對杜將軍的?


    口頭上的嘉獎不少,實質上的東西全沒。


    這麽多年,為國家立下那麽多功勳,也隻封了個子爵。


    得自道門的資源,使勁往白羽軍那群養尊處優的廢物身上堆。九江玄甲連拓幾個名額都不容易!為了讓兄弟們平衡,每次戰獲,杜將軍都是毫無保留的分給兄弟們,他自己卻分文不取。他的薪俸也經常是救濟了這個救濟了那個,口袋常空空,用杜將軍自己的話說——“我吃住都在軍營,也用不著錢。”


    是!杜將軍的確孤身一人,上下挨不著,隻會拚命不會邀功,但這就是他被欺負的理由嗎?


    還有陌國轉投過來的那個單君維,一來就做偏將,還排名第一,上頭打的什麽主意,難道還不清楚?


    這一次天子出巡赴盟,上麵把杜將軍調去守皇宮,直接讓單君維“暫理軍事”,已經是裝都不裝了!


    他已經得到消息,新安城裏有人要殺杜將軍。


    反他娘的,弟兄們絕對不許!


    臨上新安前,杜將軍隻給他留了話,讓他在現在這個時候,領兵上新安,救得將軍性命,而後清君側,滌蕩乾坤!


    所以他已經穿好甲,召集了親信,現在隻差一件事——


    先宰了陌國來的那個大傻帽,讓軍隊裏隻剩一個聲音!


    楊尹帶著親信,人人提刀,殺氣騰騰地走進單君維的營帳……意外發生了。


    彼時的單君維正靠在大椅上,雙腳搭在軍案,漫不經心地看著兵書。忽地抬眼一看,帳簾掀開,楊尹等人殺氣騰騰地走進來。


    他一個鷂子翻身,跳到營帳角落,大喝道:“等等!自己人!”


    這一下把楊尹喊懵了。


    單君維又道:“清君側是不是?算我一個!我誓死擁護杜將軍,我是他的忠實部下!”


    楊尹的刀,抬也不是,落也不是,醞釀好的情緒都沒了。想了想,忍不住問道:“為什麽?”


    見楊尹沒有拔刀就砍,單君維便從容了許多,放下兵書,還撣了撣衣角,負手道:“人往高處走,這是我轉投莊國的理由。但是很顯然,莊高羨給我的並不是最高。”


    開玩笑呢,大齊博望侯許他的是齊國的軍職!幹完這件大事,他便去大齊九卒秋殺軍了。誰耐煩在這裏跟林正仁之流勾心鬥角,還得忍受莊高羨的猜忌——招降他之前說的,和招降他之後給的,完全是兩回事嘛!


    “大膽!”楊尹怒目而視:“你怎敢直呼天子之名!”


    單君維舉手為誓:“我的心裏隻有杜將軍,不認得什麽天子!”


    楊尹哼了一聲,刀卻是歸了鞘中。


    有了單君維的配合,事情變得無比簡單。莊天子在九江玄甲裏留下諸般鉗製手段,就好像是他精心炮製的枷鎖……但單君維自己帶著鑰匙。


    楊尹突然發現,杜將軍好像也沒有那麽簡單!


    但是管他娘的,都到這一步了,來都來了。就像外間軍營裏已經開始山呼海嘯的口號——


    上新安!救將軍!清君側!


    那就提刀上!!


    幹你娘的,老子們拚了半輩子命,上新安和上別的戰場,究竟有什麽不一樣!?


    ……


    ……


    天空暗沉沉的。


    不知怎麽的,竟讓人想起那年的除夕。


    那個他拎著大包小包正要衣錦還鄉,卻停步在城域之外,永遠也回不去的……除夕。


    杜野虎像一尊鐵塔,獨自矗立在宮門外。


    還是新春啊,喜慶的氣氛還沒有過去。不同於宮裏的冷肅,新安城中,萬家喧聲。


    他就站在冷肅與喧囂的分界線。


    也仿佛成為分界線本身。


    那歡樂的一切,已經永遠地與他無關。


    他也不屬於那冰冷的皇權。


    杜野虎靜默地注視著,無言地等待著。


    身後侍衛小聲討論下值後去哪裏喝酒,這些來自白羽軍的士卒,是不怎麽服管教的。他也懶得管。


    他是個蠢人。


    就像段離告訴他的那樣,他沒有跟人玩心機的資格。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拚命,拚了這條不值錢的命,展現自己微不足道的價值,等待一個或許永遠不會出現的機會。


    等不到,是命不好。


    等到了,他一定拚。


    天空一點一點地暗下來了。


    在很多個黃昏,他都會這麽想——原來天空是一點一點地暗下來嗎?但為什麽楓林城的天空,暗得那麽突然,那麽決絕?


    楓林城……已經沒幾個人還記得了。


    在莊國的地圖上不存在,在莊國的史書上也隻是一筆帶過。


    人們記得更清楚的,是那塊生靈碑,是莊高羨親筆寫下的那篇碑文。世人謂之——“感人至深,天子至懷。”


    杜野虎不曉得什麽是文采,他認字也辛苦,讀來字字猩紅。


    這個國家軀體上生生剜去的巨大傷口,怎麽短短幾年就抹平了,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呢?


    杜野虎是個蠢人。


    他不懂。


    他也不問。


    他默默地等。


    等每天太陽升起。


    等活過下一場戰爭。


    等到夕陽將落未落,遠處長街傳來齊整的腳步聲,身後那些所謂的白羽精銳盡皆失色——這是軍隊列陣而行的聲音!


    他才從後腰,取下他的鐧。


    這隻鐧,是段離留給他的。雙鐧隻剩一隻,名字叫“送喪”。


    要麽送自己,要麽送——


    “莊高羨!”


    他在這宮門之外猛然轉身,好似靜默了千年的石像,終於敲響了心髒的鼓聲。那在漫長時光裏,潛流於地底的熱血,似岩漿一般,從裂隙裏衝出來,肆意奔湧!


    惡虎煞衝天而起,結成一尊血色的猛虎虛影,足踏王宮,仰天長嘯。


    而他大踏步往前,曾為段離所掌的那隻重鐧,重重砸在宮門上——嘭!將這莊國三百年之宮門,砸了個稀爛!


    今日杜野虎,擊破莊王宮!


    身後那幾十個隨他守門的白羽軍士卒,本來還在七嘴八舌的問“外城什麽情況”、“杜將軍我們該如何”,還在疑惑為何未有聽得調令,今日怎麽有軍隊進城,還在糾結中樞怎麽沒有反應……這會全都呆住,噤若寒蟬!


    是造反嗎?


    是造反吧!


    當今莊國年輕一輩最有影響力的將領,青年將領中功勳最著的存在,曾經先登鎖龍關的勇士,九江玄甲的主將……他他他他,造反啦!


    九江玄甲乃莊國第一軍,自上任主將段離在位時,就是莊國最鋒利的戰刀。


    如今此刀自剖,國勢動搖!


    真正代表這個國家四處浴血廝殺的戰士,在今時今日,發出他們的呐喊和嘶吼,充滿血氣的聲音,響徹新安城所有的城防關鍵處——


    “緊急戰情!九江玄甲接管城防!不分軍民,無論身份,閉門不出可保平安,橫街攔道必殺無赦!”


    令聲此起彼伏,鎮壓新安。


    楊尹結陣帶煞,沿街怒吼,每一聲都有千軍相和,轟如雷鳴:“國士邊疆浴血,奸臣當朝弄權,此天下不定之源!九江玄甲今日入京,隻誅首惡,不傷無辜!”


    “城衛軍,繳械!”


    “白羽軍,閉營!”


    “緝刑司,關門!”


    “新安城,噤聲!!!”


    感謝大家的支持!


    你們知道我要說什麽嗎?


    晚八點還有!


    給我七月份的保底月票!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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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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