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外風吹鈴,樓中人獨坐。


    「這酒....」方元猷的腦門從酒甕一側探出,巴巴地看過薑望往外揮了揮手,便閉上眼睛,自顧調息起來。


    方元猷「噢」了一聲,抱著酒甕噔噔噔地下樓去了。未幾。


    「侯爺!「方元猷急匆匆地又上樓來。薑望睜開眼睛,向他投去詢問的眼神。


    方元猷手上的酒甕倒是不見了,簡潔地匯報道:「島上來了兩個人,說是在這裏執行太虛卷軸任務,想來見您。」


    又往前湊了幾步,小聲道:「浩然書院的弟子。」


    作為侯府親衛統領,方元猷在明知薑望正在調養的情況下,還來請示是否同意會麵,來者身份自不簡單。


    這浩然書院在宋國、鄭國、理國,都有分院,規模還都不小,有一定的朝局影響力。這三處分院並沒有主次之分,都可以算作總部。


    他們采取獨特的院長輪坐製度,十年一期,輪換院長。內部或稱為:「宋正」、「鄭正」、「理正」。


    三家本一家,實力不容小覷,素有「天下第五書院」之美譽。


    當然,眾所周知,天底下能夠躋身天下大宗,與各大頂級宗門平起平坐的的書院,隻有四座。勤苦、龍門、青崖、暮鼓排名分先後。


    所謂「天下第五書院」,名頭倒是一直都在,名頭下的書院,卻已是不知換了多少茬。


    雨後春筍遍地生,個個想進步。


    「浩然書院,太虛卷軸.....」薑望有些摸不著頭腦:「他們找我什麽事?」


    方元猷搖了搖頭:「具體的事情沒說,隻講要跟您當麵蜀。」


    下麵的人其實跟他告了狀,說來浮島拜訪的兩個浩然書院弟子,態度十分驕縱。但他不打算跟侯爺告這個狀。他是刀尖上滾過來的軍人,不懂什麽大道理。隻知道侯爺把他收在麾下,是用他來辦事的,不是讓他來惹事的。


    往時在臨淄亦是如此,他幾乎從不跟人起衝突。有時候酒桌上誰喝多了撒個瘋,他也隻是笑笑。


    「那兩個人現在在哪裏?「薑望隨口問道。


    方元猷道:「還在浮島外呢。沒有您的命令,弟兄們沒讓他們進來。」


    丁卯界域的海族勢力已被肅清,開始建設人族營地,駐守界河的將士,倒是並不會阻攔人族修士進出。


    但浮島這裏不同,尤其是武安侯所在的浮島,堪為軍機重地,也不是誰想來就能來的了。


    「讓他們來吧。」


    薑望倒是想更多地認識一下這些個書院,畢竟是當世顯學,儒門各派很有了解的價值。此外也是對太虛卷軸的發展感興趣。


    虛澤明第一次跟他提及太虛卷軸,還是在他出使牧國的路上。短短一年多的時間,按照符彥青的說法,太虛卷軸已經能夠影響到迷界形勢了。


    這發展速度不可謂不快。


    方元猷走得急,浩然書院的兩個訪客來得更急。


    沒等方元猷帶路叩門,便先有中氣十足的聲音響在樓外「浩然書院喬鴻儀、江翠琳!見過齊國武安侯!」


    薑望抬眸看去,便見得一對壁人禦風而來。


    男子樣貌不俗、正氣凜然,女子體態嬌柔、五官端致。一者金軀玉髓,一者遙映星樓,肯定都不能算是弱者。「來,請坐!」薑望並不托大,起身招呼。


    喬鴻儀看著年歲不大,三十不到的樣子。這個年紀即證神臨,自是天才人物,眉宇間傲氣難掩。但對薑望還是很禮貌:「冒昧來訪,還請侯爺不要見怪。」


    「你看看你。」江翠琳嬌嗔著打了一下他的胳膊:「武安侯何等人物,還在乎這些俗禮?該免的就都免了罷!」


    他們倆感情倒是很好,來的時候一直手牽著手,進了酒樓才鬆開。即便是鬆了手,彼此的視線也似勾芡一般纏著。


    「江姑娘說得對,咱們出門在外,不必拘泥那些。「薑望溫聲笑了笑,他不是個喜歡浪費時間的人,故直入主題:「兩位特意要來見我,不知有何見教?」


    喬鴻儀拱了拱手:「想必侯爺也接到下人的奏報了,我與師妹是接了太虛卷軸任務過來。」


    薑望微微皺眉,但並不說話。


    喬鴻儀又含笑問道:「不知侯爺了不了解太虛卷軸,了不了解太虛幻境?」


    「願聞其詳。「薑望耐著性子。


    喬鴻儀聲音洪亮,非常自豪地道:「太虛幻境是有史以來最偉大的文明造物,是人道洪流奔行至此所誕生的奇跡!它代表著人道的火光已經勢不可擋,也承擔著光耀人族文明的重要使命。


    而太虛卷軸,是太虛幻境非常重要的組成部分。它能夠調動我們萬萬人的力量,一起將這個世界推演到更完美的地步。


    甚至我可以負責任地說,太虛卷軸就是為建設太虛幻境而存在。我們執行太虛卷軸的任務,也即是在建設人族的未來!」


    這種狂熱而自豪的語氣,聽起來實在熟悉。


    「聽起來很不錯。」薑望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所以我還是不知道,你找我是…………?」


    喬鴻儀笑道:「我是太虛使者,也是福地六十一的長在山之主。」


    薑望肅然起敬:「所以?」


    「說起來太虛卷軸的建立,我浩然書院也出了很多力氣。我本人呢,從小就有一種責任感,想要推動人族的進步…………」喬鴻儀好像很想暢聊一通,聊到一半,扭頭看向江翠琳:「寶寶,你總踢我做什麽?」


    薑望被這一聲'寶寶」驚得倒吸一口涼氣......這種齁得慌的感覺倒是蠻新鮮。


    江翠琳紅著臉道:「薑侯爺貴人事忙你就別耽誤他的時間了,趕緊把正事說了!」


    喬鴻儀很是不解:「我們聊得很開心啊,人家又沒有說我耽誤他時間的。寶寶,你不要總是想那麽多,這樣很辛苦的。


    「那個.....」薑望撫著心口道:「我是有點不太舒服。」


    「侯爺是哪裏不舒服?」喬鴻儀熱情地表示關心:「在下醫術很不錯的!」


    他又用肩膀蹭了蹭江翠琳:「寶寶,你告訴他,是不是?」


    江翠琳有些羞恥地捂著臉,倒也應了聲「是」。


    「我的醫術也還行,身體沒大礙,隻是需要靜養.....「薑望萬沒料到這廝廢話這麽多,又這麽繞、這麽膩,趕緊道:「喬兄你有事不妨直言。」


    「那我就長話短說了,事情呢,是這樣的.....「」喬鴻儀自有一種喋喋不休的氣質,這讓他本來還算俊朗的臉,也顯出一種擰巴感:「你知道我是鄭人,那時候我在莽蒼山...我遇到了....我們有.....就這樣,我接下了這個任務,來迷界捕捉海獸。


    薑望發誓不會再跟這個人坐下來聊第二次。抓個海獸你能夠說到你十歲時候的奇遇。你怎麽不從鄭國的開國皇帝講起呢!


    「捕捉海獸對喬兄來說應當不是問題。」薑望道:「要的數量很多?」


    「需要三萬頭!」喬鴻儀興奮地道:「當然做這個任務的非止我一人,但我想做出最大的貢獻!」


    近海群島向來都有捕捉海獸以馴化役使的行為,這一點薑望是知道的。曾經他為了救海民,殺了怒鯨幫一頭失控海獸,還被找上門來。


    那時候海族的海主本相剛剛演化至神魂層次,導致了近海群島役使的海獸全部失控。


    陳治濤還針對


    海獸神魂的新態,研究出了全新的禁製手段,並無償分享給所有海民,此舉為他贏得了巨大的聲望..


    太虛卷軸上有捕捉海獸的任務也很正常,但一下子要三萬頭海獸是不是太多了些?


    薑望忍不住問道:「要抓這麽多海獸,對太虛幻境的建設,究竟有什麽幫助?」


    喬鴻儀神秘兮兮地左右看了看,在他們後麵上樓的方元猷具甲在身、按刀緘默。


    想了想,才道:「這件事我可隻告訴你——」


    薑望打斷他:「如果是這麽不方便說的事情,那就不要說了。不要讓你為難。」


    「方便方便。」喬鴻儀忙道:「跟武安侯可以說!」薑望靜靜地看著他,示意他說下去。


    喬鴻儀道:「太虛卷軸先前有個造島任務,調集大量資源,在近海建了一座新的島嶼,名為「蜉州」。「蜉'者,蜉蝣也,天地之渺物,命途之暫期。以此名之,寓意要以短暫的生命,創造偉大的可能,告誡我們.....」


    一旁的江翠琳大約看出了薑望的不耐煩,迅速接話道:「說白了就是虛澤明在蜉州島建了一座天地大磨盤,需要填進去大量海獸,以剖析海族基礎,反向破解海主本相!」


    薑望驚了一下。他倒是並不驚訝這事與虛澤明有關,驚訝的是虛澤明的手筆。


    能夠做成這樣的事情,僅靠虛澤明是不夠的。太虛派還有誰下場?有多少人支持他?長老,門主,甚或那位主導搭建太虛幻境的虛淵之?


    喬鴻儀又補充道:「這蜉州島的性質,跟你們決明島差不多。假以時日,也必是我人族海疆上的重械堅城!」


    「哦?」薑望道:「我倒是不曾了解。不知這蜉州島的位置在哪裏,是哪些強者坐鎮,駐軍幾何,又主導了幾次對海族的戰爭?」


    「蜉州島目前主要還是以研究海族為主.....」喬鴻儀不無尷尬地道:「位置在星珠島南邊不遠。」


    說著說著他又昂起頭:「但有太虛卷軸在,天下強者皆可用之!


    薑望自己不會想那麽多,但以大齊國侯的身份,則不由得想——你天下強者皆可用之,六大霸主國答不答應?


    這事不由他管,故隻道:「所以你找我,到底是想·.....」


    「侯爺一看就是個爽快人,鴻郎你就不要兜圈子了。」江翠琳巧笑倩兮:「是這樣的侯爺,我們聽說您剛剛肅清丁卯界域,開始建設人族營地......故過來向您討些俘虜!」


    海族顯出海主本相後,也可以作為海獸被役使,這在近海群島並非罕見。


    薑望也不大驚小怪,隻道:「需要幾個?」


    等閑一兩個海族俘虜,送人情也就送了。麾下士卒由此少去的分潤,他掏腰包補上就是。


    「我就說嘛!生而為人,在人族大義之前,誰會含糊呢?」江翠琳笑得容光煥發,認真地看著薑望:「有多少我們要多少。」


    「倒也不是不可以談!」


    薑望剛想開價。


    那邊喬鴻儀又非常自然地補充道:「還有,您這邊不是已經打完仗了嘛,軍隊閑著也是閑著,何妨調一部人予我,同我一起促進人族的進步!這野地的海獸實在不好抓,需要一些人幫我堵截.....」


    薑望不說話了。


    合著這兩個家夥什麽都不想付出,過來純粹要飯來了!


    要的還不是一兩口吃的,是開口就要主家一個月口糧,還想把鍋碗瓢盆都順走。


    「侯爺是有什麽顧忌嗎?」喬鴻儀察言觀色,慷慨激昂:「我等皆為人族大義,絕無私心!」


    「但本侯是個有私心的人呐。」薑望歎了口氣:「本侯此次出征迷界,帶


    甲三千。元石糧秣,時時消耗。功勳名祿,人人欲取。況且這人族營地拿下來,是上上下下數萬將士之功,本侯能自據而輕擲乎?」


    他想他已經近於明示。


    但喬鴻儀好像完全聽不懂:「一群天地門都推不動的俗夫,最多拿命去填,他們能有什麽功勞!不都是靠侯爺您嗎?您是雲巔上的人物顧忌那些泥腿子的想法做什麽?」


    旁邊的江翠琳語帶嬌嗔:「您是大齊國侯,三軍主帥....這不就是您一句話的事情嗎?」


    薑望伸手去端茶盞:「不好意思,我有些累了。」


    「侯爺!」喬鴻儀急了:「您乃人族天驕,黃河魁首,人族大義在此,我等尚且不惜生死,你怎可推脫?!」


    薑望將茶盞按在桌上,靜靜地看著他。看著他激動的情緒就那麽寒冷地散去了。「聽到外麵的風鈴聲了嗎?」薑望問。


    風吹過。


    叮鈴鈴~叮鈴鈴~


    喬鴻儀和江翠琳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這個呢,叫做招魂鈴。」薑望說道:「在迷界的每一座浮島,都有這種鈴。我們都知道,死就是死,死後萬事皆空。但在這裏浴血拚殺的戰士們,都想在煙消雲散的時候,離家更近一點。用這種沒有什麽用的鈴鐺,聊以安慰。」


    「在這裏拚命的人,每一個都背負著你所說的人族大義。沒有任何人比你付出的少,比你承擔得輕。你不是一個三歲的小孩子了,你沒有資格向任何人索取什麽,明白我的意思嗎?」


    他並沒有什麽嚴厲的動作或表情,隻是聲音略低了幾分。喬鴻儀和江翠琳就立即感受到了巨大的壓力!


    殺魚廣淵,破鼇黃鍾,這也都是才發生的事情!


    「打擾了。」喬鴻儀語氣艱難拉著江翠琳的手就要走。


    薑望慢慢地道:「你能夠來問問我的意見,不是直接拉了我的俘虜就走,說明你大體還是能夠講一點道理的。最後給你一個建議,要聽嗎?」


    喬鴻儀愣愣地點了一下頭。


    薑望道:「少說,多做。少要,多給。」


    喬鴻儀或許服氣,或許不服氣,也隻有點頭的份。這時候樓外傳來急聲——「緊急軍令!」


    姍姍來遲的退客之計讓薑望有些哭笑不得。


    但他很快意識到這並不是他給方元猷使過眼色之後的結果。


    一步踏到窗前往外看:「令往何處?」


    旗官疾飛在空中:「祁帥急令!著武安侯所部即刻出發,前往娑婆龍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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