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神霄王亦死,傳說早已破滅。那是不是意味著這個神霄世界,還隱藏著更巨大的危險?


    猿夢極現在隻想回家,看什麽都覺得詭異,甚至那青銅大鼎,都像是惡獸巨口,隨時要吞他血肉。


    在眾妖都靠近天妖法壇,瞻仰一代傳奇的時候。他獨自往外退,不動聲色地退到了平台邊緣,身後是茫茫雲海。


    他這時候才發現,一直都遊離在注意力之外的蛇沽餘,也早就袖手站在這裏,眼神放空,不知在想些什麽。


    他於是又往另一個方向挪了挪。


    家事國事天下事……關我屁事?


    鏽跡斑斑的青銅大鼎,立在早已破敗的天妖法壇上。


    磚石殘破,祭品早空。


    自有古老的氣息,於時光中流淌。


    鹿七郎摩掌良久,停下來道:“我也不確定是不是如此,隻是有這樣一種感覺。這隻大鼎給我的感受,與這神霄世界同根同源。”


    他說的是自己也並不確定,然而眾妖都清楚,靈感王的靈感,有多強大。是故一時都沉默。


    號稱“小羽禎”的羽信,常常會對聽者講述,他孩童時期所做的一個夢,在夢裏,羽禎大祖注視著他,邀請他一起翱翔天穹。


    等他醒過來的時候,他就已經可以利用自己的妖征,動輒展翅千裏。


    正是這個夢,和他似於羽禎的妖征,讓他贏得了“小羽禎”的美譽,被摩雲羽家付以巨大的期待。


    當然,這個名號其實不稀奇。什麽摩雲小羽禎,雲嶺病羽禎,長淮賽羽禎……妖界到處都是。


    對於一去不返的羽禎,廣大妖族普遍持樂觀態度。


    大家普遍相信,他一定成功穿越了混沌海,在天外續寫自己的傳奇。甚至於堅信他一定已經踏足絕巔之上,成為妖族厚重的底蘊。


    他在當年的妖皇之爭裏,輸給了元熹大帝,但就連元嘉大帝也對他讚歎有加。


    《太古經傳》有載,元熹大帝曾言“細數平生自傲事,不過三件。其一教子有方,子女盡國事其二勝局有力,曾贏羽禎一手其三能承重冠,未負天下。餘者皆不足道。”


    主導了代表妖族新界以來最大勝利的蜈嶺血戰,於元熹大帝也不過是“能承重冠”裏的其中一件。


    唯獨贏了羽禎,要單獨拿出來說事。


    但那樣的傳奇竟然早早便謝幕了麽?


    巨大的青銅鼎,無法發出聲音。被曆史掩埋的故事,也不能夠自陳,


    唯獨是灰盡深處那一點明滅不定的火星,好像那位妖族傳奇的眼睛,跨越了不知多少年的時光,注視著後來者。


    “我想我知道了,神霄世界為什麽能夠如此偉大。”羊愈法師慨聲道:“神霄大祖是真正的天公無私,他自舉天妖法壇,方才撐起了這個世界的無限可能。”


    “還有一點。”蛛蘭若道:“也唯獨是如此。他才可以說真正的放開了這個世界,給予所有參與者,他所能給出的最大公平。”


    “如果說這隻青銅鼎,真的是羽禎大祖。”熊三思問出了關鍵問題:“那他是在什麽時候,在這裏坐化升壇?”


    “是啊!”鼠加藍也反應過來:“羽禎大祖當年遠走混沌海,此事有信史為證,是明文記載,做不得假。那他又怎麽會回到神霄世界裏來,在這裏築造天妖法壇呢?”


    鹿七郎道:“他一定去過混沌海,這是史實。換而言之,他也從混沌海回來過。也隻有羽禎大祖這樣的存在,才可以在混沌海來去自如。”


    “所以,那會是在什麽時間他又為什麽回來?”熊三四問道。


    眾妖彼此對望,皆是茫然。


    這時候仍是蛛蘭若


    道:“我想我知道他是何時回來的。”


    她對曆史的熟悉,早已得到眾妖信服,故都看著她,等她的答桉。


    “諸位應該都知曉蜈嶺血戰。”蛛蘭若以這一句開篇,認真講述道“當初蜈嶺血戰之後,形勢一片大好,我們大舉反攻。整整十年,無日不戰,無日不進,摧毀了除燧明之外的所有人族大城……也幾乎要擊破萬妖之門,殺進現世!


    但在關鍵時刻,元嘉大帝卻在親巡糧秣時,為人族一真道主所刺,重傷垂死,不得不返回太古皇城休養。這才給了人族喘息機會,讓他們得以重新構築防線。”


    鼠加藍生得惡相,好好說話也像是在與誰鬥狠:“這些我都知曉,同羽禎大祖卻有什麽關係?”


    鹿七郎則是若有所思。


    蛛蘭若道:“一真道主的恐怖無需多言,元熹大帝乃絕巔之上的存在,為我妖族最強者之一,卻依然被行刺得手……且是在我妖族軍營裏得手!


    一真道主是如何潛進後勤營地的,一直是曆史謎題。


    勞心軍務、經曆了連番大戰的元嘉大帝,倉促之下迎接另一位絕巔之上的挑戰。


    一息時間被打開了一百年。


    當時他們的交戰之處,產生了時光亂流、因果旋渦,雖千軍萬馬不得進,天妖環顧不得幹預。


    史書未載,但一直有一種說法,說元嘉大帝當時之所以傷而未死,乃是得到了我妖族一位絕世強者的及時支援。”


    鼠加藍的光頭上,黑蓮閃耀:“你是說……”


    蛛蘭若道:“那位絕世強者的身份,一直沒有個說法。但我很懷疑,他就是羽禎大祖。”


    “不是不存在這種可能,但多少牽強了些。”羊愈法師道“反代現世是傾族血戰,不知有多少我族強者出手。不至於非羽禎大祖不可。存不存在那樣一位強者都是兩說,元嘉大帝當初並未傷及根本,不到百年,又有巔峰大戰。我


    更傾向於那時候是他獨自擊退的一真道主。再者說,羽禎大祖當初前往混沌海的時候,明確沒有超脫。”


    鼠加藍這一次難得地沒有唱反調“羊光頭說得對,此類野史太多,空談大事,不足為憑。”


    至於羽禎與元熹大帝互為政敵,一度相爭生死,更是爭位之後才舍下所有基業,遠走混沌海,性質幾近於放逐。萬沒有回歸之後主動援救仇敵的道理……他們倒是並不提及。


    蓋因以羽禎大祖的胸襟,在種族戰爭之中,是完全做得出援救昔日政敵的事情的。


    “我同意蘭若姑娘的猜測。”撫著青銅鼎的鹿七郎道“羽禎大祖能夠安然回來,從容往返混沌海,不就是一種超脫的證明嗎?”


    “此事天妖亦可為。”羊愈法師道∶“我教鵬邇來菩薩,就曾完成過孤身往返混沌海的壯舉。”


    鹿七郎道:“對鵬邇來菩薩來說,此為壯舉。對羽禎大祖來說,他悄然來去,未曾泛起任何漣漪。這當中的差別,難道還不明顯麽?”


    他們這些個妖族天驕,在這裏討論曆史隱秘,討論得認真。


    鏡中世界的薑望,聽著卻是一愣一愣。


    一真道主是誰?


    在妖界呆了這麽久,他當然知道對妖族來說,元熹妖皇是多麽偉大的存在。


    而這個一真道主竟是孤身潛入妖族軍營,險些刺死元熹妖皇,成功遏製了妖族攻勢的存在,那應當也是人族的偉大傳奇才是!


    我再怎麽讀書不多,史書也是讀過好幾籮筐了,為何對這個名字竟如此陌生?


    有些曆史在人族被抹去,但妖族可不會幫人族塗抹。反之亦然。妖族在遠古時代的惡行於人族這邊是血桉堆成了山,那《太古經傳》上可是一字未見。


    在妖界掙紮求存的這段時間裏,薑望也著實是對照著檢閱了不少曆史記憶。明白曆史亦是兼聽則明,不是誰寫的字多,誰就真實可信。真相客觀存在,但不必然留存。所謂的曆史真相,在很多時候都隻局限在某一個視角裏。


    前賢司馬衡寫在《史刀鑿海》開篇的那一句,“魯鈍之人,唯觀史而得自知。無舟可渡,削刀鑿海。”


    真是寫盡了對曆史的敬畏。


    薑望第一次讀到,也是肅然起敬。但唯有經曆了更多之後,方能稍稍理解,那一份發自內心的敬畏,竟是從何而來。


    站得再高,也要仰望星空。而哪怕是踏進星河,也要追憶曆史。


    當下他隻能按下疑惑。


    這一真道主之名,若能回歸現世,自有機會探尋。


    蛛蘭若這時候又道:“我之所以猜測羽禎大祖曾於那次出手,並不隻在一事。”


    “在那次遇刺之後,元熹大帝多次流露出退位讓賢的想法,在公開場合、在私下奏對中都有。可環視彼時之妖界,有誰當得起元嘉大帝的這個‘賢,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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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嘉大帝晚年,說起平生三件自傲事。其中第二件就是同羽禎大祖相爭。元嘉大帝早已是絕巔之上的存在,若是羽禎大祖未曾成就,他何至於念念不忘?”


    羊愈法師已經被說服了。


    當然還可以有許多反駁。


    比如爭位妖皇是元熹大帝一生中最關鍵、最勢均力敵的一場鬥爭,自然讓他難以忘懷。並不能說明什麽。


    但從曆史中遺留的那道空白,到眼前這座毀壞的天妖法壇,再到這隻疑似羽禎大祖肉身所化的青銅巨鼎。


    的確找不到比蛛蘭若所說的更合理、更恰如其分的曆史畫麵,來將之一一填補。


    最後隻是道了聲:“誠哉斯言!”


    鼠加藍更是道:“壯哉斯名!”


    眾妖都沉浸在那段曆史中,既有感於羽禎大祖的偉大,也震撼於人族的強大,那隻身潛入軍營刺殺大帝的一真道主,究竟是何等樣恐怖的存在?


    是和元嘉大帝一般,已經落幕了嗎?還是依然活著,且在時光裏變得更加強大?


    倒是蒙麵的太平鬼差鎮定非常,一身肥肉,顫都不顫一下。


    太平道主分念億萬,一縷分念就足以支持他爭局神霄。那是何等匪夷所思的強大?


    人族有一真道主,妖族有太平道主,也並不輸了什麽!


    這時候有一個幽幽的聲音響起。


    “如果說蘭若姑娘所言,就是曆史的真相……當然我自己也是認可這種推斷的。”


    眾妖回頭,才看到站在平台邊緣的蛇沽餘。


    這大約是她在眾妖齊聚後第一次主動說話,也因此把自己從‘被忽略,的狀態中挪走。


    邪異的赤紋爬上脖頸。紫發嬌顏,在雲海前搖曳生姿。


    “那麽問題來了。”


    她慢慢地問道“羽禎大祖若已超脫,成就了絕巔之上,又為何會在這神霄世界裏,自舉為天妖法壇?”


    “甚至於……是他自己自願奉獻,還是被誰埋葬?”


    “且這座天妖法壇,又是被誰毀掉的呢?”


    這三個問題,一個比一個難以回答。且一個比一個,更叫思索其問的妖怪不寒而栗。


    是啊。如果說羽禎大祖已經成就絕巔之上,且在自混沌海回歸之後,還出手救了元熹大帝一次。為什麽還會有眼前這座天妖法壇呢?


    一位成就絕巔之上的偉大存在,怎麽會死得如此無聲無息,死得甚至沒誰可以確定他是否超脫!


    這太不合理,完全無法解釋。


    蛛


    蘭若所推斷的這些,難道都不是真正的曆史真相?


    站在天妖法壇破損的台階上,蛛蘭若回望蛇沽餘。


    一者如幽蘭,一者似豔月,兩種美麗遙相對應。


    蛛蘭若慢慢說道:“赤月王所問的這些,也是我所關心的。我現在給不出回答,但我想,答桉應該就在這神霄世界裏。”


    兩位美麗女妖對望,一倚雲海,一倚法壇,真是一卷絕美風景。


    正在欣賞的鹿七郎遽然轉頭,瞧著青銅巨鼎裏的那點火星。


    有個男女不辨的聲音響起來。


    響徹時空。帶著困惑,迷惘———


    “神?”


    此問延續千萬年!


    問世間,何以謂之“神!?”


    隨著這個聲音的響起,在蛇沽餘的身後,有一尊巨大的、三頭六臂的神像,自雲海之中拔升而起!


    此非獨有。


    很快就是第二尊、第三尊、第四尊…


    有持***者、有青麵赤眸者、有披法衣者、有裸上身者……


    妖族神道昌盛,眾妖對神隻並不陌生。


    本身太古皇城的封神台就在不斷創造神隻,專修神道的妖族也頗多。那些登記在冊、得到太古皇城認可的,都算是正神。號稱是“造冊廿萬裏三萬三千神。”


    此外各域各地,神道小教也是層出不窮。無法得到承認的邪神,遠比正神更多。


    僅僅摩雲城一地,那些個所謂神教就是此起彼落。豬大力作為太平鬼差去屠神滅鬼,每晚都有活幹根本殺之不絕。


    但何曾見過如此多,何曾有如此勝景?


    此時眾妖所見——


    神輝照耀,繞流神山。


    不斷在視野中湧現的,是一座座泥塑,一座座金身,一座座……神!


    雲海之中,神像浮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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