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臨川既然選擇來越國渡他的最後一劫,當然不會對越國全無了解。甚至於說,關於他在這段時間的所有選擇,他早已經做過充分的準備。


    為了成功完成九劫法,什麽魏國、宋國、丹國、楚國、越國……他不知反複研究過多少遍,在心裏推演過多少種可能。


    其間所耗費的心力,唯其自知。


    比如他當然了解,麵前這個長得不甚樂觀的青年,大約是姓革名蜚,他甚至知道“革蜚”這個名字的由來。


    比如他也知道,革氏的唯一一個真人,為了尋找“蜚獸”,早在好些年前,就已經死在禍水。


    這次選擇來越國渡劫,他仍然決定從世家名門入手。因為此等世家名門,都是國之柱石,一旦生變,更容易掀起狂瀾,也更便於他渾水摸魚。且類似於丹國張氏的是,它們掌握更多的國家隱秘,或許會帶給他更多的選擇。


    在革氏和白氏之間,他當然也做過選擇。


    最後是考慮到革氏所精擅的馭蟲之術他不太了解,恐怕一不小心被留下什麽標記,影響後續的逃生。故而才選擇從白氏下手,力求將危險的幅度,控製在相對穩定的範疇間。讓整個渡劫的過程,更易於掌控。


    所以他也很詫異,這個革蜚是怎麽敢如此出現在他的麵前。


    一個剛剛成就神臨不久的年輕人,就這麽直愣愣地跳出來,他以為他是薑望嗎?他殺過幾個神臨?


    還是說,現世天意如今眷顧這種莽撞的貨色?


    “嗯?”張臨川用鼻腔發出這個問句。


    暫不知這個革蜚是怎麽發現的他,又是怎麽悄無聲息地靠近這裏。身為大族子弟,又繼承了古老的馭蟲之術,有些特殊手段不足為奇。但在擊殺白平甫的關鍵時刻,也並未受到幹擾。說明這個革蜚要麽是剛到不久,要麽是另有想法。


    他欣賞有想法的人。


    “本來想坐視你把他們都殺掉……”革蜚很有些苦惱地說道:“但這樣的話,我肯定會挨教訓。”


    他聳了聳肩膀:“你殺了這麽一個,就差不多了。畢竟人總有疏漏的時候,我沒能顧得上他,也是情有可原。”


    這個人有一種莫名其妙的自然,和那些冠冕堂皇的人很不一樣。讓張臨川覺得陌生又熟悉。


    陌生的是與掌握的情報如此不符,而熟悉的地方,在於那種如出一轍的、毫無人性的“冷酷”。


    餓了就吃,煩了就殺,乏了就睡,野獸是沒有人類的思考的。隻有最原始的本能,也遵循本能。麵前這頭野獸,好像才開始穿人的衣服。


    不過話語間不多的信息,張臨川已是聽明白了:“你知道我會來?”


    “對。”革蜚壓低了嗓子,怪聲道:“是有人這麽提醒過。”


    張臨川若有所思:“大楚淮國公府?”


    以他的智慧,自然能夠想得明白前因後果。在這瓜分丹國肥肉的關鍵時刻,除了薑望,還有誰會做這麽吃力不討好的事情,會這麽認真地研究他,這麽恨他?


    而除了那個跟薑望關係匪淺的淮國公府,還有誰的手可以伸這麽長?還有誰會幫薑望這麽隱蔽地傳開消息?


    丹國大張旗鼓地通緝他,他還以為是“人丹”一事的後續,現在想來或者並非如此。


    當時應該重點清查一下張靖、張巡這方麵的記憶……


    他想,或許丹國、宋國、莊國,乃至南鬥殿、劍閣這些地方,應該也已經全部收到了薑望的提醒。他有可能選擇的每一個目標,都大概率藏著陷阱。


    換而言之,他的目的其實已經被猜到了,若是他還選擇按部就班地去完成九劫法,結果一定必死無疑。


    這個薑師弟,還真是給了他很多驚喜……


    “好像是吧。”對於張臨川的問題,革蜚隻是無所謂地道。


    張臨川平靜地笑了笑:“那個叫左光殊的,已經長大了,應該為他的選擇付出代價了。”


    “那是你的事情。”革蜚好像已經不太耐煩對話,從書房的角落裏走出來,筆直地走向張臨川:“至於現在……是我的事情。”


    他此刻的殺意如此不加掩飾。


    張臨川本以為他會想要聊些什麽,談些什麽,現在看來又全然不是如此。


    真是一個非常古怪的人!


    目光平靜地看著革蜚,張臨川也絲毫不遮掩自己的冷漠,腳步一錯,便往後退,他手上的架、周邊的空間,頓似清輝照水、波光粼粼。


    他已是踏出了現世,穿入現世和幽冥的縫隙間!


    神通,乾坤索!


    此神通號稱“貫通陰陽,連生合死”,穿梭幽冥現世也隻是等閑。


    因為白骨尊神的存在,他不敢去幽冥世界,但卻巧妙地應用在自己的無生世界中,憑之貫通神道世界與現世、賜予信徒偽神通。


    那些地煞使者的所謂神通,皆是他這個神主的賜予,也即無生世界的外法體現。雖然從根子上來說就是假的,也沒有真正的神通之功。但簡單的獲取方式和可觀的戰力提升,也大大提升了擴張教派的速度,膨脹了無生教的整體實力。


    可以說這乾坤索已經被他開發到了極限,是秘中之秘,輕易不會示於人前。也就是先前在魏國晚桑鎮布局,才以乾坤索配合往生,引渡了一回殘魂。


    此時卻是一見革蜚有動手的趨勢,便立即以乾坤索遁走,完全不在意神通信息的暴露,頗似驚弓之鳥。


    當然不是說他真的害怕什麽。


    越國這個革蜚雖然超出他的意外,但也不足以讓他驚懼。


    白骨尊神他都敢算,區區一個神臨修士算得了什麽?


    不過在渡生死劫的重要關頭,“意外”這種事情,他需要盡量避免。這裏畢竟是越國,越國畢竟還有兩位真人。這個國家發生的“意外”,完全具備讓他翻船的可能。


    所以他決定暫不計較革蜚的魯莽,以最安全的方式,先一步離開這裏。


    若是等到越國開啟護國大陣,即使他身懷乾坤索,也不能以脫離現世的方式逃開了。因為那個時候,現世的屏障,已經被護國大陣的囚籠所取代。


    甚至於說,倘若他逃進世界縫隙後,越國如果立即開啟護國大陣,他也會被釘在靠近越國的範圍內。等待著被人發現、擒獲。這也是他在魏國那一劫中,逃出魏國國境後,才使用乾坤索的原因。


    今日不同。


    隻殺了一個白平甫,且是在這個革蜚的注視下將其殺死。他不想鬧出動靜,對方似乎也不想。他不得不懷疑,這和越國內部的權利鬥爭有關。


    為了逃開革蜚背後的那位隱相的鎖定,世界縫隙是天然的屏障,乾坤索是最好的選擇。


    倘若拋開那些幽冥神隻的影響,單純的幽冥世界,對於神臨層次的修士來說,其實算不得危險。修煉神道的來到這裏,更是如魚得水。無非是世界規則有所不同,需要時間去適應。


    當然在無數先賢的努力下,現世才是最安全的地方,哪怕是普通人,也都可以安然生存,繁衍萬代。


    而現世和幽冥世界之間的世界縫隙,則是十分危險,等閑金軀玉髓的神臨修士肉身行走其間,都很難保證生存。


    倒不僅僅是沒有天地元氣的補給,也不僅僅是遊蕩在世界縫隙裏的“刮骨風”,又或一些詭異難測的惡獸。


    《朝蒼梧》有雲:道稱‘質非’,佛稱‘怨想’,法稱‘大惡’,皆世界罅隙之險惡也。


    那觸之則骨落的“刮骨風”,亦是所謂“怨想陷阱”的一種。


    在諸多“怨想陷阱”中。


    最凶險的還是無所不在的世界陰影,有時候隻是隨意卷過,便能夠將一切有形無形的物質帶走,不會有半點波瀾。


    真正能在世界縫隙裏長期存在的,也就是一些依托於現世存在、又有獨立規則的特殊小世界。它們本身具備強大的世界力量,擁有與眾不同的資源,完全可以抵抗外界侵襲……也被稱為“洞天福地”。


    而一些失陷於世界縫隙的現世地塊或者幽冥地塊,最終都會在漫長的時間裏被消解,在本身攜帶的世界規則都崩化後,物質也一並歸消於無。當然,一些意外,譬如刮骨風,譬如世界陰影,一旦不小心撞上了,也會加快這個消解的時間。


    所以將現世地塊或者幽冥地塊扯入世界縫隙,通常都是最惡毒的手段,本身對現世或幽冥也是一種損害,會讓彼方世界意誌產生敵意。非深仇大恨不會使用。


    張臨川選擇遁入世界縫隙裏,自是為了最高效地擺脫糾纏。


    既然越國這邊有所準備,那他付出再暴露一些信息的代價,避而遠之就是。現世廣闊,沒有必要硬吊一顆歪脖子樹。他更不是一個會在大道之前賭氣的人,情緒永遠不會影響他的決定。


    但再一次令他意外的是……


    穿梭在無光無聲的世界縫隙中,那個叫革蜚的,竟然也追了進來!


    世界的屏障被悄然穿透。


    儒衫獵獵,卷風而來。


    在這極其危險的世界縫隙裏,張臨川看到革蜚以恐怖的速度在迫近!


    太自信了!


    是得到了暮鼓書院的秘密培養,還是得到了高政的真傳?還是說高政就緊隨其後?


    在世界縫隙中廝殺,非張臨川所願,因為說不定就會驚動什麽古怪東西。故而他隻給了革蜚平靜的一瞥,瞬間加快了速度,如一道電光閃現,遊過這空無的環境。


    不必要有無謂之戰鬥,勿增無謂之風險。


    但革蜚的聲音,又迅速追了上來——


    “你就這麽走了,我拿什麽跟老師交代?”


    對於此人的實力,張臨川重新做了審視。


    他開始在世界縫隙裏瘋狂折轉,不斷加速、加速、加速!


    雖然他親身穿入世界縫隙的經曆非常少,但身懷乾坤索的他,在這裏極為自由。對於世界縫隙的觀察,更是從未間斷。


    這是他的退路之一,他當然萬分重視。


    在遍布“怨想陷阱”的世界縫隙裏,如此恐怖的速度,幾近於找死。若不是他做了多年準備,不可能如此行險。但革蜚竟然也毫不示弱地追了上來,叫他始終甩不掉。


    革氏傳承有這麽強?還是說高政果然像傳聞所說的那樣,深藏不露,不是等閑真人?


    一時間兩個人都看不清彼此了,隻有你追我趕的兩道虹線。


    恍恍惚時間難計。


    在高速疾飛之中,迎麵忽有一片隱約的陰影垂落。


    張臨川假作不知,調整自身方位,自然地遮住革蜚的視野。及至臨近了,抓住機會抬步一折,身如水鏡起波瀾,神通乾坤索發動,頓時穿回了現世中!


    這一步太過自如,世界陰影恰好成為他的陷阱。


    有時候精心設計的陷阱,未必及得上這種順手為之。天時地利一相合,頓成絕殺之勢。


    別說革蜚了,就算高政落進這世界陰影裏,也要被當場消化。


    再次現身的地方,是一處不知名的山穀。


    在越國的東麵,當然還遠未至梁國。


    但來不及等張臨川檢視自己的收獲、重新規劃路線,身前的空間就像一扇門戶,被輕輕推開,麵容奇古的革蜚,已經走了出來!


    即便向來從容如張臨川,也不由得露出一絲訝色。


    “很驚訝?世界縫隙是什麽隱秘的地方嗎,你好像覺得就你熟悉?”革蜚臉上帶著怪異的笑:“你根本不知道我是從什麽地方出來,又是怎麽出來的。”


    “聽起來像是我低估了你。”張臨川笑了兩聲,站定腳步:“所以你是從什麽地方出來的,這麽自信?”


    說白了,他忌憚的是革蜚背後有可能的高政。然而經過世界縫隙裏的這一場追逐,哪怕是洞徹真實的當世真人,也不可能捕捉到痕跡,早該被甩掉了。


    至於洞真之下,他怕得誰來?


    “我當然是從革氏出來,不過這不重要。”革蜚笑著道:“重要的是……你惹到我了!我可是革氏子弟,國家天驕,豈能容你這妖人作惡橫行?”


    他仍如先前在白平甫的書房裏那般,主動向張臨川踏步,主動打破危險距離。


    而張臨川這一次……


    腳下如生根,一動不動。


    “革蜚,是叫革蜚對吧?你有沒有想過,我之所以離開,並不是因為忌憚你呢?”


    張臨川意識到,這個革蜚跟他所認知的完全不同,故而往生神通不容易找到切入點,最穩妥的惡種開局很難成功。


    但這也無所謂。


    此時已在越國境外,無非是速戰速決,無非是正麵殺一場。


    逃了太久,世人好像以為他這個無生教祖,隻會逃跑……


    隨著他的聲音落下。


    轟隆隆!


    本是青天白日,忽然間電閃雷鳴!


    張臨川的身上,遊動著若有若無的幽暗電芒。而與之相對的耀眼熾白雷光,已將天穹分割成無數個裂塊!


    這個無名的山穀,完全被他狂暴的力量所覆蓋。等閑神臨境修士,根本不可能有此體現。


    但在那呼嘯而起的狂風中,在那狂舞長空的電蛇之下。


    革蜚也笑了——


    “張臨川,我姑且也這麽稱呼你……你有沒有想過,我之所以任你離開,任你逃到這裏來。也隻是不想讓人發現,你殺白平甫的時候,我正在場呢?”


    他的一雙眼睛,立即轉為一黑一白。


    倏然間這片天地,竟如風中燃燭,明滅不定!


    ……


    ……


    廣闊豐饒的河穀平原,早已經淪為廢地,寸草不生。


    天驕張巡的鮮血灑落此處,也未能滋長一葉草芽。


    世間的殘酷恰似如此。


    河穀平原北部,其國名“丹”,曾經也算是泱泱大國。如今刑人宮執掌者公孫不害正在公審此國高層,王侯將相皆成階下囚。諸侯列強也都列席就坐,斯文有禮,靜待分餐。


    河穀平原南部,其國名“喬”。它與丹國如此之近,且有相當親密的關係,兩國皇室在曆史上多有通婚。什麽一榮同榮,守望相助,盟約簽了不知多少……現在也隻可安安靜靜的,旁觀這一切。


    人們大多知道,丹國和喬國,都是河穀之戰的旁觀者。


    人們不太知道的是,丹國和喬國,都是河穀之戰的幸存者。


    或者也可以說,是背叛者……


    當年包括丹國和喬國在內,河穀諸國隱秘籌劃多年,想要組建類似於一個西北五國聯盟的盟國,好在秦楚兩大強國的夾縫之中,求得一份自主與自由。


    計劃已經進行到了最關鍵的時刻。隻要景國點頭支持,他們就可以像西北五國聯盟一樣,作為一根讓秦楚都肉疼的刺……


    假以時日,河穀平原如此豐沃,如此得天獨厚,河穀未嚐不能為強國!


    震動天下的河穀之戰,卻在關鍵時刻驟然爆發。


    說是秦楚生隙,欲較高地,戰場卻選在河穀。


    向來願意主持天下正義的中央帝國,全程保持了緘默。


    沒有景國的支持,麵對秦楚兵鋒,丹國、喬國又哪敢吭聲?


    直接將隱秘簽訂的盟約棄於腦後,對河穀平原上諸多小國的求援充耳不聞。甚至緊鎖邊關,不敢放一個河穀諸國的百姓入境。


    因為秦楚雙方在將河穀平原選定為戰場之前,就已經先一步以外交手段在此完成了切分。


    兩強各據平原西東,丹國、喬國自身都朝夕不保,怎敢接手秦楚之私產?


    最後的結果便是史書所載、人所共見——秦楚之間一場聲勢浩大的國戰,直接將整個河穀平原打成了白地,自此以後,河穀諸國皆亡。


    後來的日子裏,丹國和喬國之間倒是還保持著聯係,兩國皇室甚至前年還通了一次婚,算是弱者之間的相擁取暖。


    但如今要分食丹國的,都已經不是秦、楚兩國之間的哪一家了。


    什麽自家的姑爺,先皇的血親,喬國哪裏還顧得上?亦隻能故技重施,鎖關裝死。


    在天下列國間,一聲未吭。


    其實喬國不算太弱,畢竟曾經也是有當世真人坐鎮的國家,不然也不敢與丹國暗通款曲,野心勃勃地一起牽頭建立河穀聯盟。


    當然,若是喬國君臣早知道丹國那位號稱“赤帝”的真君根本就死在天外好多年了,打死他們也不敢答應什麽聯盟。


    而等到河穀之戰開始前,喬國的那位當世真人,不幸隕落在虞淵。


    喬國就此失聲。


    作為喬國如今實力僅次於國主的神臨,號為“百花娘子”的閔幼寧,今年已經兩百三十多歲了。可以說,她這一生見證了太多。


    從一個初出茅廬的天才少女,後來成長為意氣風發的強者、豔名遠揚的美嬌娘,再到如今,容顏依舊,靈魂中卻生出一種揮之不去的衰氣。


    這股衰氣,藏在她的眼角眉梢,洇在她的肌膚骨骼,腐化在她的人生裏!


    她久為國事憂思,也一直困頓於修為的停滯,自知是老了的。


    如今坐視丹國在風雨中倒塌,她在獨自清修的百花樓上愁緒萬端,完全看不到遠處風景,也看不清家國未來。


    喬國現在的苦苦支撐、喬國君臣殫心竭慮的努力,這麽多年的歲月交付了……又都有什麽意義?


    仍不過是霸國之獸巢,仍不過是盤剝百姓以上貢的孱弱之徒。國不足以稱國,外不能撐風雨。


    說起來這樣的喬國,比那個一夜之間被滅的無生教,又強到哪裏?


    天子枉為君父,她亦枉稱“護國”!


    這麽多年活過來,天下事情她看得清楚,人恰恰是因為清醒而痛苦。


    比如她很明白,早先河穀平原的這件事情,原本是河穀諸國有獨立的需求,景國有在現世西南駕刀的需求,兩方一拍即合。


    當然現在看來,在原定的河穀聯盟內部,丹國是有借盟國之勢衝刺出一位衍道真君的計劃的。以此掩蓋他們的真君老祖嚴仁羨之死,算得上是險中求生的一步棋。


    十一年前那場元始丹會,搞得轟轟烈烈。丹國假嚴仁羨之名,玩了一出隔世傳丹,唬住了不少人,徹底打破了嚴仁羨已經身死的所謂“謠言”。


    現在想來,丹國人簡直是以“騙”成道,把天下人騙得團團轉。


    騙到了包括他們喬國在內,河穀諸國的意動。騙到了景國的支持,也騙到了秦楚的警惕。


    遺憾的是,並未能扛住這種警惕。


    所謂的河穀之戰,一開始其實是秦楚察覺到河穀諸國聯盟之事,故而決定聯手斬斷景國爪牙,開一席瓜分河穀平原的盛宴。


    但景國的應對非常果斷,一見事不可為,立即全麵退出現世西南。以實際行動表態,他們完全不對這裏施加影響,不得不說,是以退落子的一步好棋。


    作為西境和南境的霸主,秦楚兩國對現世西南本就有更多的訴求。在景國全麵退出後,兩大強國都不滿足於原定分割的部分,於是以一場真正的大戰來決定雙方態勢、厘清最後的收獲。雙方逐漸加碼,最終打得無比慘烈。


    什麽是天下大勢?


    說來說去,就是更大的利益分割。


    昔日之河穀諸國,今日之丹國,又有什麽區別?


    嚴仁羨若在,“人丹”之事,死一真人即可,運作得當,一位神臨就足以擔下責任。嚴仁羨不在了,整個丹國,也早就沒有存在的理由。至少沒有掌握如此多利益的理由。


    殘酷的是……在現世這張巨大的棋盤上,喬國從始至終,都隻是被分割的利益,而永遠失去了持刀分割利益的資格。


    閔幼寧在心裏輕輕地歎息。


    隨著年月的增長,才知道年輕時候的雄心萬丈,是多麽可笑!


    隨著年月的增長,才知道年輕時候的雄心萬丈,是多麽可貴……


    “閔府君,閔府君!大事不好了!”


    忽地有一陣喊聲,伴著急促的腳步聲追上樓來。


    閔幼寧截斷了遠眺的憂愁視線,回過頭來:“現在的喬國,還能有什麽大事……”


    她的話沒有說完,因為她已經看到了府裏這名侍衛身上的鮮血。


    “怎麽了?”她起身問。


    那侍衛半跪著癱在地上,強忍著痛苦,急聲道:“楊崇祖瘋了!剛剛直接殺入府中來,見人就殺,已將小姐擄走!”


    “什麽!?擄去了哪裏?”


    侍衛道:“說是帶回楊家成親!”


    砰!


    閔幼寧直接飛出窗外,自往楊府而去。


    現在的閔家,就隻有一個小姐。便是她的嫡親孫女閔燕娥。


    她這一生,養了四個丈夫,但自己吝於生育,隻在一百多歲的時候,生了一個兒子。


    兒子又隻得一個女兒,向來是被她捧在手心、視若珍寶的。


    侍衛所說的楊崇祖,乃是國中副相之子,與自家孫女閔燕娥,算得上是青梅竹馬。兩個孩子感情甚篤,本也稱得上是良配。


    但不知為何,在去年的時候,燕娥忽然就對那楊崇祖沒了感情,執意不肯嫁他,說這人變了,不能再叫她心動。


    她雖然看不出來楊崇祖哪裏變了,但自己的孫女說不嫁,那就不嫁。她閔幼寧的嫡孫女,自然有自我自由的資格。女娃本也不必嫁人,修行自有高天。


    未來廣闊,本不必在意什麽一時繾綣。


    況且就算一定要談婚論嫁,以燕娥的人品相貌才華,在這喬國,還愁找不到一個好夫婿?


    楊崇祖不過中人之姿,散了也就散了。


    卻怎麽想得到,這楊崇祖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卻敢武力擄掠?


    楊家匹夫竟是怎教的兒子!


    閔幼寧隨即又生出警惕來。


    她不覺得楊崇祖自己有這樣的實力,能夠強闖閔府。更不相信這背後沒有那個楊老匹夫的支持。


    聯係到丹國的事情,她不由得懷疑這其中是否存在什麽陰謀。在外部哪方勢力支持下的政變?


    一邊傳音給親信手下,讓她通過隱秘渠道,迅速通知國主。一邊帶著一肚子怒火、滿心猜疑,橫飛長空,穿街越市,直接撞到了楊家門外。


    一掌轟開緊閉的楊府大門:“楊家小兒,出來受死!”


    本是為興師問罪而來,看到此刻中門大開、張燈結彩的副相府邸,閔幼寧卻愣住了。


    偌大一個楊家,處處堆紅。


    隻是有的紅色是喜慶是紅綢紅花,有的紅色……是殷紅之血!


    院中此刻有許多的人,大約也符合一場親事的熱鬧。隻可惜這些人全都躺在地上,鮮血積成了水泊。


    在無數屍體環繞的正中央,當朝副相的公子楊崇祖,穿著一身大紅的新郎官服,帽插宮花,笑容燦爛,正端坐在一張大椅之上。


    仿佛正在等她。


    此時他的姿態,仿如一位君主。


    周邊的那些屍首,隱約竟似丹陛。


    “燕娥呢?”閔幼寧看著這個年輕人,聲音結了冰。


    楊崇祖毫無畏懼地回看著她,忽而神經質地笑了笑:“我三聘六禮上門,禮數周到,你們竟給我送回來。”


    “我與燕娥青梅竹馬,兩情相悅,臨到頭了,她竟薄情變心。”


    “我這麽一表人才,家世顯赫。要才華有才華,要長相有長相。真心要與她成親,她竟然執意不肯。”


    “她不肯也就算了,我爹我娘他們竟然也都不同意。我把新娘子都接回來了,他們一個個吵這吵那,說什麽要我跪著把人送回去……你說說這叫什麽事?”


    “他們這是在耽誤我的人生幸福啊!”


    楊崇祖很是氣憤地說到這裏,無奈地攤了攤手:“沒辦法,我隻好把他們全都殺了。”


    閔幼寧這時候才注意到,伏在楊崇祖靴子前的,可不正是當朝副相?而那位副相夫人,卻是倒在他身後不遠處,趴倒在正堂的門檻上。


    她強抑殺意地看著楊崇祖。


    楊崇祖仍然是那個楊崇祖,仍然是那副年輕端正的五官。


    楊崇祖已經不是那個楊崇祖,那眼神即便是她,也覺得太冷酷!


    “我問你燕娥呢?”閔幼寧咬著牙,再一次問道。


    楊崇祖很有些驚訝的樣子:“我剛剛沒有說清楚嗎?死啦,死啦。你放心,是成過親才死的,是我楊家的鬼……對了。”


    他站了起來,就在屍堆之中,非常有禮貌地做了一個邀請的手勢——


    “我現在缺個新娘子,你也還有幾分姿色,可以替她一下嗎?”


    ------題外話------


    本月最後一天了,兄弟姐妹們,月票不投就過期了!


    ……


    今天八千字,其中兩章,為總盟秦殤的白銀盟加更。(2/3)


    (先還這廝兩章,省得再絮叨老夫)


    ……


    ……


    感謝大盟我愛琪琪888打賞的新盟!


    感謝書友“天互”成為本書盟主,是為赤心巡天第363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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