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國,龍首郡,大將軍府。


    今天是黃龍衛大將軍愛女、天下第二內府黃舍利“金盆洗手”的日子。


    院中架著一隻赤金打造的大盆,黃梨木的支架在地上立得很穩。


    兩隊士卒,立在院內兩側,執長戈相對,披著亮甲,是為儀仗。


    健美颯爽的黃舍利,黃袍曳地,雄赳赳氣昂昂地站在金盆之前。


    盆中是甘泉水,清澈如碎瓊。


    黃舍利的手,懸在水麵上,有些猶豫。


    她並不是要“退出江湖”,大好年華,更沒有什麽出家的想法。


    隻是普普通通地洗個手。


    但為什麽洗得這麽有儀式感呢?


    因為她已經足足兩個多月沒有洗過手了……


    準確地說,自從薑望觀河台奪魁,他倆握手那一日起,她的右手,就一直保留到今天,沒有洗過一次。


    今天是道曆三九一九年九月二十七日。


    按照黃龍衛大將軍黃弗的說法,他掐指算了很久,這一天是美手日。


    在這一天洗手,會得到神佛庇佑,有福運綿延,手會又滑又軟,漂亮得不像話。


    所以好說歹說之下,黃舍利終於同意在這一天洗手,結束她長達兩個多月的美好記憶……


    也足夠了。


    她黃舍利不是貪戀美色的人。


    下次再握就是!


    不過……


    真的回味無窮啊。


    薑美人在觀河台上的英姿,真是人似流星,劍如明月。尤其是顯現劍仙人之態時,那流火一繞,霜白披風一卷,眸光一照……簡直靚絕人間!


    而她黃舍利就在台上,握到了美人的手。


    多少人羨之嫉之,而她近水樓台先得月。


    雖隻短短幾息,以她救度世人二十四散手的功夫,已經捏了又捏,摸了又摸。


    心中亦是咂摸了千百遍。至今思之,仍有餘香。


    “那個……”


    像個老農一樣蹲在旁邊,頭戴瓜皮帽、手握旱煙杆的黃龍衛大將軍,忍不住開口道:“妞兒啊,吉時已到。趕緊把手洗了,咱練一下救度世人二十四散手。這都兩個月沒練了!”


    “你不是騙我的吧,老頭?”黃舍利扭頭狐疑地看著他:“什麽美手日,是不是就為了騙我趕緊練你那個破散手呢?”


    救度世人二十四散手,要求心如明鏡,手如琉璃……樸素點來說,手得幹淨,得一塵不染。


    兩個多月不洗的手,自然很難符合標準。


    “怎麽會呢?”黃弗一甩旱煙杆,很激動地站了起來:“你爹算了很久,那佛祖都點頭了嘛!哪會騙你?美滴很!”


    黃舍利撇了撇嘴:“行吧。”


    雖然對老父親哄人的套路十幾年不變有些不滿,但還是收回視線,手往水盆中落。


    “報!”


    一名軍卒恰與此刻落在院門外,半跪報信。


    黃弗隨手將旱煙杆插在褲腰帶上,扭頭看過去:“啥子事?”


    一邊還伸手對黃舍利壓了壓:“你洗你的嘛。”


    黃舍利當然不會聽話,正瞪大了好奇的眼睛看過來。


    若非親眼所見,隻怕很難有人想象得到,這個戴著瓜皮帽的老農民,竟是以一杆普度降魔杵威震荊國的黃龍衛大將軍。


    軍卒恭恭敬敬地遞上一封漆了火漆的信,嘴裏道:“陛下著將此消息,傳發各郡府,諸將軍都需聽聞。”


    黃弗隨手將這信接過,邊撕邊道:“啥子消息喲。”


    黃舍利趕緊蹦過來:“什麽消息啊傳得這麽急,我看看我看看!”


    黃弗索性攤開信紙,與女兒一起看。


    按說這等荊帝親令傳下的消息,應屬機密,隻能大將軍本人看才是。但黃舍利連黃弗的大將軍印都隨便拿著玩,院中的這些將士,也都見怪不怪了。


    信紙剛一攤開,看了沒兩行,黃弗便覺大事不好,要將它卷起。


    但已經被黃舍利一把奪過。


    “拿來吧你!”


    這是一封總結了上午重要情報的信。


    荊帝讓黃弗看的,自然是三刑宮公開發聲,鏡世台威信大損,重點關注景國、齊國、牧國之後有可能產生的連鎖反應。


    在如今的形勢之下,與牧國同在北域的荊國,也有很大的戰略選擇空間,不得不仔細斟酌。


    但黃弗看到的、並且知道自家女兒一定會兩眼放光的,卻還是薑望打破曆史傳說,成就古今第一內府的消息……


    “妙啊!”黃舍利一彈信紙,哈哈大笑:“這就青史第一內府了!不愧是能與我走到決賽台的男人!”


    “妞兒啊。”黃弗愁苦地道:“要不然先把手洗了,咱們美美地再……”


    “還洗個屁啊!”黃舍利把信紙往懷裏一收,大步便往外走:“這可是青史第一內府摸過的手,比你的佛祖靠譜多矣!本姑娘要保留到跟薑美人下一次見麵,以示心誠!”


    黃弗狠狠瞪了那傳信的軍卒一眼,扭頭蔫了吧唧地道:“欸你這信別隨便給人看啊,可機密滴很!”


    隨即一團信紙便砸了回來。


    黃舍利的聲音已經飄在院外:“這麽麻煩,那你自己留著吧!”


    黃弗接住紙團,又像個老農民似的蹲了下來,左手將皺巴巴的信紙展開,眼睛繼續琢磨著上麵的消息,右手拿住旱煙杆,愁眉苦臉地吧唧了一口。


    “愁哇!”他歎道。


    ……


    ……


    先申國,後容國,兜兜轉轉繞了一大圈,最後來到鄭國。


    薑望的心情,亦是一個“愁”字。


    若不是餘北鬥在斷魂峽展現了極其可怕的實力,他甚至於有些懷疑自己這門“追思”秘術是不是又上了惡當。


    怎麽追了這麽久,就是不見人影呢?


    整個天下都在傳唱他的名字,他還暫不知情。


    就鉚著一股勁,跟著追思的提示到處亂竄。


    人魔之惡,他是見識過的。


    早在雍國的時候,目睹這些人魔煮殺青雲亭修士,他就忍不住現身救人。彼時若能殺,彼時便已殺了!


    如今既然手中有長劍,眼中有敵蹤,那便沒有放過的道理。


    這位當今天下風頭最勁的年輕天驕,渾不知他已經完全洗清了通魔的嫌疑,還很老實地以鬥笠、龍頭杖等物件隱藏著身份。


    在鄭國的小城裏穿行,一如這些年來很多個在異鄉的時刻。


    忽然停步。


    追思已是定住了。


    而他的麵前,是一家客棧。


    一塊豎匾垂下來。


    名曰——


    迎賓樓。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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