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望並不知道別人在如何編排他,好在他也沒有暴露身份,不怕編排。


    那枚刀錢不緊不慢地飛在前麵,路人全都對它視而不見,又或者說,根本看不到。


    薑望現在能夠感覺到視線的重量,他確定沒有一個路人的視線落在刀錢上。


    但他又未從這枚刀錢上察覺到任何擾亂視線、隱蔽自身的痕跡……


    是如何做到的呢?


    以薑望現在的實力,完全無法洞察。


    餘北鬥號稱“卦演半世”,真有神鬼莫測之能。


    這刀錢離開客棧,很有目標的在前引路。大約選擇了一條最短的路線,引導著薑望飛出了這座城市,而後驟然加速。


    薑望緊跟其後,也提起速度來。


    這一飛……卻是一路跟著飛離了昭國。


    刀錢還在往北……


    薑望才從北方飛來不久,過了幾天安寧修行的日子,現在又要飛回去。


    心生頓生不妙之感。


    餘北鬥做的什麽事情,要跑這樣遠?


    莫名感覺自己吃虧了,但畢竟已經答應,卻是不好再反悔。


    象國和旭國好像已經結束了扯皮,確定無法靠談判解決問題,小範圍的廝殺碰撞逐漸提升了規模……


    根據和重玄勝在太虛幻境裏的交流,這一次李龍川、王夷吾等人都去了星月原,參與這場以“象旭為皮、景齊為骨”的戰爭。


    齊國主力未動,高層戰力全都有所保留,但年輕天驕大量填充旭國軍隊,景國方麵亦複如是。


    由此觀之,此戰雖是兩大霸主國之間的試探,卻也絕不能等閑看待。


    大約齊景雙方,都默許星月原上的這一戰,為雙方年輕一輩交鋒的戰場。算是雙方未來高層的提前交鋒。


    景國既然選擇與齊國在星月原對上一場再往下談,且戰爭已經真個開始,那薑望失蹤的籌碼就不是那麽重要了。此戰的結果,才是更重要的事情。


    重玄勝還詢問薑望是否要參與此戰,博取功勳。


    彼時的薑望拒絕了,一心撲在修行中。


    此時自昭國往北飛,一路看到齊國的物資源源不斷流向旭國,讓人更清楚地嗅到了戰爭的氣息。


    也不知怎的,他忽然就躍躍欲試起來。


    景國鏡世台誣他通魔,使天下相惡,名譽受汙。又強令趙玄陽殺他,致他陷入生死危局。那些老怪物他是對付不了,但星月原這一戰,是年輕人的主戰場。


    同輩之中,他又怕得誰來?


    在星月原試一試景國年輕人的成色,想來亦為快事!


    但飛在前方的那枚刀錢,打破了他的遐想。


    一直往北飛,一直往北飛……


    從旭國與齊國之間穿行,到了容國又往北,最後竟然來到了斷魂峽。


    立在這條往前看不到盡頭、往上看不到頂端的峽穀之前,看著險峻的峭壁,聽著那嗚咽嗚咽的風聲,一種惶惑的感覺,便立時生出。


    此峽如天塹,不知哪位神人曾劈成。


    真是個殺人埋骨的好地方!


    刀錢在前方轉圈,似是在催促。


    薑望握緊了手中劍,於是往裏走。


    外麵是旭日當空,峽穀中仍是陰森森的。


    抬眼望天,天隻剩一線。


    薑望莫名想到,若有人一生都生活在這斷魂峽中,是否也會覺得,天空就隻有這麽一線?


    有時候局限思想的,恰是人的知見。


    風穿峽而過,幽幽的響動如鬼哭一般。


    這斷魂峽的盡頭,據說連接著無盡流沙。


    從這條峽穀一眼看不到頭的長度來看,若是縱向對比,薑望感覺它能夠貫穿草原。


    而荊國牧國的極北處,邊荒的盡頭,據說連接萬界荒墓。


    不知道它們,是否有什麽聯係……


    往裏行了一陣,薑望忽然聽到“鐺鐺鐺鐺”的聲音,是某種金屬與石質的撞擊聲。


    他握著劍,謹慎地前行,忽地抬頭,便看到高空有一人,雙手握持厚背砍柴刀,貼著峭壁自高處往下落,在下落的過程中,不斷以砍柴刀劈斬峭壁。


    薑望可以感受得到,其人每一刀下劈之時,身體裏湧動著的爆炸力量,幾乎每一刀都是全力以赴。


    刀劈在峭壁上,也發出激烈地碰撞聲音——正是那“鐺鐺鐺鐺”的聲音來源。


    令人驚訝的是,明明其人如此賣力,那峭壁上卻連一絲刀痕也未留下。


    薑望非常確定,這斷魂峽的兩側峭壁,並沒有什麽特殊的力量守護,至少他看到的位置沒有。


    也就是說,這個以砍柴刀劈峭壁的人,以一種近乎完美的方式,掌控著自己的力量。不斷劈砍碰撞,卻不傷峭壁分毫。


    真是精妙!


    大概是感受到了旁人的靠近,那劈刀之聲戛然而止,貼著峭壁下落的人,向著薑望這邊投來了注視。


    這是一個麵有稚色但眼神堅毅的少年郎。


    薑望當然記得,在黃河之會上令人驚豔的林羨。


    那個說“容國的確很小,但在我心裏很大”的林羨!


    他竟然在這人跡罕至的斷魂峽練刀麽?


    “薑望?”卻是林羨先開口。


    薑望倒是有些奇怪了,他這鬥篷麻衣的裝扮,臉都未露,林羨竟也認得?


    “你怎麽知道是我?”他問。


    林羨握著他那柄砍柴刀,飄然而落,落在薑望前方,大約三十步遠的地方。


    “我認得你的劍。”他說道:“雖然沒有機會與你交手……但我觀察了你很久。”


    容國的年輕天驕,在觀河台上,觀察了齊國的年輕天驕很久。


    這話天然有一種悲壯感。


    容國何其弱,齊國何其強。


    但從一開始,他就視齊國的參賽天驕為對手,砥礪前行,想替國家一鳴驚人,想要替容國挽回頹聲,想要爭得希望……


    然而,其人連夏國觸憫那一關都沒能過去。


    連還在鞘中的長相思都認得出來,他是的確觀察了很久。


    “這樣……”薑望道:“所以你今日想與我交手嗎?”


    林羨沉默了片刻,開口道:“我不是你的對手。”


    對這個年輕人來說,這大概是太艱難的一句話。畢竟他被培養之初,就是以齊國的內府境天驕為假想敵。


    但其人太強、走得太遠,觀河台上的絕巔一劍,至今想來,仍覺不可企及。


    像這斷魂峽一樣,竟是看不到頭的。


    嗚嗚嗚。


    斷魂峽的風聲,像在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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