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之圖騰或許是整個慶火部族的理想,但這個理想,不屬於慶火其銘。


    他的爺爺是部族勇者,他的父親是部族之恥,他的養父是初步完成幽之圖騰的慶火部曆代最強巫祝……他們都因之而死。


    慶火部族被一個難以實現的理想拖垮。


    而慶火其銘也隻是一個失去父親、失去爺爺,又失去了養父的少年。


    因為這一再的失去,對幽天產生了恐懼,不敢靠近地窟,因而被部族視為恥辱,罵作懦夫。雖繼承了巫祝之職,卻不受尊重。


    薑望從來沒有想明白過,慶火其銘當時躍下幽天,心裏到底想的是什麽。


    他們的交集是那麽短暫,除了後脊處的那一個炙火骨蓮,好像也沒有留下任何痕跡。但慶火其銘的那一躍,卻還偶爾會出現在腦海裏——在他仰望星空的時候。


    有的人生而強大,有的人可能永遠也無法戰勝平庸。但是在同一片星空下,他們是否保有相同的生存權利?還是說物競天擇,適者才能生存?


    這是慶火其銘留在薑望心裏的問題。


    ……


    ……


    曲國算是在北域和東域的交界地帶,亦是一個主權獨立的國家,與鄭國常年起糾紛。


    當然,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兩個國家的摩擦都隻是表象,實質上的大動作從來沒有,可以說是互相打掩護。


    曲、鄭這兩國,多年以來,也算是在景、齊、牧三大霸主國之間長袖善舞,左右逢源,日子過得竟是不錯。


    說到曲國,薑望的第一個印象,就是曲國鎮邊大將,為地獄無門所刺殺。這是尹觀組建地獄無門之後的第一個任務,當時震動東域,地獄無門因此一戰成名。


    此後一直到尹觀成就神臨,曲國方麵才撤下通緝文書。


    踏上曲國的國土,一種踏實感油然而生。


    到這裏就算是回到東域了。


    草原上雖然安全且閑適,但終不如在東域讓人感覺踏實。


    他身上的官職爵位,畢竟是在東域最有效用。


    雖然細究起來,他在東域除齊國之外的地方,好像也沒怎麽安穩過……


    離開東域的時候,是在八月初。再回到東域,卻是已經九月。臨淄七景之一的楓霞並晚,已是過了時節。


    短短一個多月的時間裏,幾經生死,繞了好大一個圈,經北域繞回東域,難免有些感慨。


    身上的傷到此時已是完全好了,身心都已經恢複到最巔峰的狀態。


    也不知是不是這段時間一直以五府同耀恢複自身的緣故,導致力量逸散太多,總之如意仙衣也已經恢複。


    終於不用再像個乞丐一樣,裏穿破布條,外穿粗麻衣……龍頭拐杖都要被人看成打狗棒了。


    薑望有時候會想,就算齊廷對他沒有要求,他也不會以那樣的狀態自曝身份的……


    曲國境內的這座小城名為玉光,早年間附近有一座巨大的玉石礦,挖礦的、倒賣的、雕刻的……很多人依附於此生活。


    那些礦工、商人,長期聚集在這裏,慢慢也就形成了城市。


    “玉光”這個名字,最早是指玉之輝光,後來就是“玉光了”。


    薑望找了一家順眼些的酒館,獨占一桌,溫了一壺酒,要了兩斤白切羊肉,聽著人們的討論,那形形色色人生……


    有說家長裏短的,有縱談東域形勢的。


    這座以礦工為主,聚集形成的城市,並不像想象中那樣粗糲,相反是溫潤且令人舒適的。


    可能是因為玉石養人,又或許是因為玉石礦開采殆盡之後,這裏又換了好幾輪人,整個城市也開發出了其它的產業。


    到了如今的修為,凡酒已不能醉人,但薑望此刻懶懶吃著羊肉,時不時喝一兩口,也有一種微醺感。


    從環境到自身,都是安全的狀態,這讓他感到放鬆。


    從地廣人稀的草原,回到人煙稠密的東域。大自然的空闊曠達,和人間的繁華煙火,都讓他感到舒適。


    “客官,要點什麽?”


    “一壺酒,一碟茴香豆。”


    這段對話吸引了薑望的注意。


    以他如今對聲音之道的掌控,隻要是聽過一次的聲音,就很難再忘卻。尤其是開啟聲聞仙態之後,很久以前聽到的聲音,也會乖乖提供情報,因為“萬聲都在朝”。


    他並不回頭,吃肉喝酒的動作沒有改變半分,隻是默默開啟了聲聞仙態。


    “客官要什麽酒?”


    “最好的。”


    新進酒樓的這人,有那麽點惜字如金的意思。


    但薑望已經捕捉到了。


    聲在耳,相關信息已經浮現。


    溯其根源,上一次兩個人對話,還是在赤尾郡的齊陽戰場。


    那時候這人隻說了句——“知道了,謝謝!”


    薑望默默喝掉杯中酒,吃掉最後幾片羊肉。


    早已注意著這邊的店小二連忙上前來:“客官可要添點什麽?”


    薑望搖了搖頭,以作拒絕。


    酒肉錢已是付過,所以他隨手將豎在桌角的鬥篷戴上,便站起身來。


    一邊把靠在腿邊的龍頭拐杖收起,一邊在儲物匣裏取出連鞘的長相思,握在手中,往那個新進酒館的酒客走去。


    那店小二見此情景,縮了兩步。


    酒館裏的人們還在吃吃喝喝,說說笑笑。


    但漸漸地,也有人意識到不對,朝這邊看來。


    唯獨那個側對薑望而坐的、樣貌普通的年輕人,慢悠悠地捏了一顆茴香豆,扔進嘴裏。頭也未扭,隻輕描淡寫地問道:“有事?”


    經曆了這麽多,他倒是養出了不俗的氣勢。不見當初憊賴,也不像在海門島見麵那一次的行色匆匆,頗有幾分淡看風雲的從容。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際遇,每個人都在成長。


    “陽玄策啊陽玄策。”薑望出聲道:“你在照衡城做的好大事情,害得我好苦。”


    這話已是言明了身份。


    陽玄策猛地轉頭!


    就在他轉頭的瞬間,他的眼眸燦爛金黃,竟然生出烈焰。熊熊烈火,瞬間鋪滿了他和薑望之間的距離。焰蛇高熾,左右猙獰,似欲擇人而噬。


    薑望隻伸手一握,來自三昧真火神通的壓製,便將這遍地的烈焰握為烏有,將一場或許殃及整個酒樓的災禍消弭於無形。


    而陽玄策的身影,已經消失!


    薑望伸手在空中一抓,一點被他握住的殘焰化為小草狀,低頭指路。


    經過這段時間的道術梳理,道術追思又有進益,雖仍算不得太優秀的追蹤秘術,但在已經把握一定痕跡的此刻,還是能夠提供線索的。


    那店小二隻看到漫天烈焰乍起,還未來得及恐慌,便見得它們被一手握滅。


    而那個在動手之前還把羊肉吃幹淨的麻衣男子,已是踏出酒館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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