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開眼,體內的魔氣瞬間被驅散。


    在這五府同耀的時刻,天地同鳴,似在賀此天府!


    若非身在上古魔窟,此時就能以天府之光衝擊遙遠星穹,像重玄遵一樣即刻成就外樓。


    但天府尚未圓滿,薑望當然不會做此選擇。


    五神通之光混同一體,迅速滌蕩身體,肉身以能夠被清晰感知的速度,在不斷強化著。


    每一塊肌肉裏,都仿佛鼓蕩著無限的力量。讓薑望生出一種,能夠純以肉身力量,拳碎山嶽的感覺。


    在這個天地同鳴的瞬間,薑望更是在天地的獎賞下,跨越遙遠距離,感應到了……


    神印!


    神印法創立之初,其核心就在於神通。神通種子和神魂烙印之間的聯係,是借用部分規則力量的根本。


    隨著薑望對神通的開發日趨深入,他對“神印”的影響也就愈發強大。


    而五府同輝,五神通之光共耀的此刻,在天地同鳴的狀態下,神通的影響被短暫地無限放大……


    在青羊鎮鎮廳中,獨孤小正在厲聲嗬斥:“青羊鎮內,再有敢謠傳爵爺通魔的,我必殺之!”


    執掌青羊鎮那麽久,又有薑望為依托,現在的她,在屬吏麵前,已經很有威嚴。


    整個鎮廳裏,鴉雀無聲。


    忽然她麵露驚喜,眼睛放光,仿佛感應到了薑望的注視。


    老爺還在,還活著,且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強大!


    神印有二,一在齊國青羊鎮,一在遙遠難知的萬界荒墓。


    但在這短暫的瞬間,薑望亦看到——


    在一片無垠且枯寂的虛空裏,血眸霜容的宋婉溪雙手成爪,正在與一個麵容俊美的黑衣男子瘋狂交戰。


    薑望心中生起明悟。這黑衣男子,應當就是傳來《七恨魔功》,印下“執迷不悟”魔字的那個存在,應是萬界荒墓裏,某位來曆不凡的魔頭。


    這是無比激烈的一場戰鬥。


    爪影鋪天蓋地,拳影搖動虛空。


    宋婉溪已經窮盡真魔戰力,鼓蕩魔氣如龍卷,黑衣男子卻似遊刃有餘,每拳必斷爪勢。


    但從這黑衣男子還能抽空影響現世魔窟來看,差距還不止如此!


    離開!


    薑望立即下達了指令。


    宋婉溪毫不猶豫,爪勢一收,便飛向遠空。


    而那麵容俊美的黑衣男子,卻猛地轉過頭來,似乎隔著這無法計量的距離,看到了現世位於上古魔窟中的薑望!


    那是一雙狹長而妖異的眼睛,眼白瞬間被吞沒,整雙眼睛漆黑如墨!


    天地同鳴的時間是如此短暫,薑望幾乎隻是剛下了一個指令,便與神印斷開了聯係。


    靠他自己,更無勾連萬界荒墓的可能。


    但那黑衣男子的注視,卻仿佛跨越了時間與空間的距離,再一次落在了薑望之身!


    薑望隻感受到一種龐巨的壓力,壓得他難以喘息。


    而那道來自萬界荒墓的視線,卻隻在這個少年的眼中,看到了堅定和不屈服。他的魔念,隻觸碰到了不朽的赤金色!


    “無可救藥!”


    這少年現在已看不到入魔的可能。


    因而他決定毀之!


    遠隔無窮距離,跨越時空阻隔,意誌攪動這座上古魔窟中僅剩的魔氣,化作一隻漆黑如墨、銘有魔紋的投槍。


    與此同時,一縷漆黑的魔念,也隔世而落,染進那赤金之色裏。


    既然要做,那就做絕。


    要殺,就殺得身魂皆滅。


    什麽殺雞用牛刀,什麽以大欺小,他根本不在意。


    若是條件允許,他並不介意以高山壓細卵。


    隻是此刻,限於遙遠的距離,他無法動用更多力量,


    但僅就這些,也已是綽綽有餘。


    區區一個內府修士,在此等攻勢之下,根本沒有生還的可能。他隻是可惜自己少了一枚絕佳的棋子,浪費了許多的精力!


    但在魔念剛剛侵入那赤金之色的同時,他眼前驟然一個恍惚,出現了一個俊朗的白衣僧人!


    此僧人對著他豎掌為禮,燦爛一笑——


    “施主,何不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成佛!


    成佛!


    成佛!


    那金燦燦的佛光,不停往他魔軀裏鑽。


    連綿的佛唱似連珠暴雨,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


    隨即勃然大怒。


    我要引人入魔,哪裏來的野和尚,卻敢來度我?!


    簡直是奇恥大辱!


    他直接在荒寂的虛空之中,搖動無窮力量,震得時空皆碎,就要跨越遙遠距離廝殺,但有這佛唱一阻,他隔空降臨的一縷魔念已經消散。


    現世偉大的意誌,再次將他阻隔於外。


    他再也尋不到現世的信標,當然也丟失了對手!


    “可恨!可恨!可恨!”


    他連喝三聲,驚得萬裏無聲,時空寂然。所有感知到這憤怒的存在,全都悄然斂息,不敢觸及黴頭。


    而在岩漿湖底的上古魔窟中,那跨界而來的魔念雖然消散了,那漆黑如墨的投槍,卻還在前行。


    實事求是地說,《七殺魔功》現而又消,魔文凝而又散,此時這座上古魔窟裏剩下的魔氣,已經堪稱稀薄。


    別說薑望已經是五府同耀的天府修士,就算隻是一個遊脈境的小修士在這裏,也很難被這點魔氣所影響。


    但強者之所以為強者,並不僅僅在於浩瀚的力量,更在於對力量極其可怕的運用。


    在恐怖強者的控製下,這黑色投槍已成實質,幾乎是剛剛成型,就落在了薑望之身,洞穿了他的胸腹!


    薑望明明已經同耀五府,仙人開眼,擁有了迄今為止最巔峰的狀態。


    卻根本連反應的機會都沒有。


    直接被一槍破腹!


    五髒六腑,幾乎瞬間被攪碎,一個巨大的空洞,現於他的腹部,從這頭,可以空蕩蕩地看到另一頭。


    代表著修行者力量源泉的通天宮與五座內府,也同時搖動,被那種力量所波及!


    一道同形同勢的黑色投槍,蠻橫地撞進五府海中。


    轟隆隆!


    位於五府海半空的雲頂仙宮忽然啟動,先時不知躲到哪裏去了的白雲童子,此刻躍將出來,踏在雲霄閣的飛簷之上,胖臉漲得通紅,手提一柄雲氣所聚的小劍,劍指悍然入侵的這杆魔槍。


    “撞碎它!”他很有氣勢地大喊!


    轟!!


    這支黑色魔槍瞬間將雲霄閣洞穿,直接洞破了整個雲頂仙宮建築群落的聯結。黑色魔槍繼續往前,又撞上了靈空殿,將靈空殿也洞穿。


    那時時刻刻吸納巨量元氣、以複蘇仙宮的通道,也被這一擊撞碎。


    恐怖的黑色魔槍一路前行,幾乎將這個半廢狀態的仙宮建築群落,一舉蕩平!


    一直撞到了青雲亭之前,方才去勢已盡,緩緩消散。


    不是它的本質,不足以徹底破滅這座殘破的仙宮,而是支撐它前進的力量,實在稀薄。魔槍很恐怖,但那些魔氣……畢竟太少。


    黑色魔槍呼嘯而過後,白雲童子撅著屁股,趴在雲霄閣的瓦礫裏,雲氣小劍丟在一邊,雙手抱著腦袋,小臉嚇得煞白。


    無怪他這般模樣。


    剛才那一槍,幾乎是擦著他飛過,險些就將他順便碾滅。


    而此時回望,這經過長時間緩慢修補、已經漸漸有了生氣的仙宮群落,經此一槍之後,殘破更勝早先!


    隻是上古魔窟裏僅剩的一點稀薄魔氣,竟然就能在恐怖的運用下,造就如此戰果。


    此等力量的層次,真是難以想象。


    而這,尚隻是五府海中的場景。


    那萬界荒墓中的恐怖強者,隔空一擊,同時作用於薑望的神魂與肉身。


    神魂層麵的侵襲,被觀衍大師留下的佛唱所阻。


    但胸腹被洞穿、髒器被攪碎,五府海都被直接洞破的薑望,身形猛然一晃,仰頭便倒!


    五府海內劍仙人閉眼,五座內府各自歸位,失去了力量支持,就此隱匿不見。


    感受著身體力量劇烈地流散,薑望拚了命地想要控製身體、控製身體,但卻連一根手指都無法再動彈。


    他的意識漸漸模糊。


    居然……要死了麽?


    在我成就天府之時?!


    然後他感覺到,他後仰的身體,被柔軟地托住了。


    他那已經模糊的視線裏,出現了一雙眼睛。


    多麽熟悉,又陌生的眼睛!


    那是一雙似有著無限哀思,又有著無盡魅惑的眼睛。


    似是低頭在看他。


    不知道為什麽,他本該憤怒,本該仇恨,但此時此刻,竟然有一絲……安心?


    或許隻是沒有憤怒的力氣吧!


    他疲倦地閉上眼睛,陷入了無所知覺的黑暗中。


    ……


    ……


    天馬原前。


    苦覺喝出真言,宣布就此與懸空寺脫離關係,以此避免懸空寺為他承擔更多責任。


    原天神廟的祭司原野,固然是目瞪口呆,身為觀世院首座的苦諦,也是不敢置信。


    “你說什麽!?”


    他們這些師兄弟,向來知道苦覺不著調,常常顛三倒四,卻不曾想到,他能如此不著調!


    苦諦是真的憤怒了:“宗門培養你至當世真人,所耗資源幾何,所用心血幾何!懸空寺何曾負你!?你今日為一個並不肯跟你有瓜葛的外人,說脫離就脫離?”


    苦覺一向沒皮沒臉慣了,唇槍舌劍隻當清風拂麵。但此時,也並不直視苦諦的眼睛。


    隻是垂眸道:“在淨禮之外,我還與兩個徒弟結緣,這兩個都成了黃河魁首,也都被人滿天下追殺……我不能兩個都救不下。”


    苦諦沉默半晌,終於是壓製怒火,轉身對原野道:“這位施主,還請先回去。我與這老和尚有些話要說,見諒。”


    他雖一貫嚴厲刻板,但出門在外,言行都代表著懸空寺,還是很注意別人的心情。


    原野自然不好強留下來旁聽,隻點了點頭,便徑自退走。


    苦諦這才看著苦覺,認真地說道:“左光烈、薑望這種世所矚目的天驕,不缺機緣,自有定見。我不懂你為何非要收他們為徒,又要為這些並不肯做你徒弟的人,付出這麽多……你可是有什麽苦衷?”


    “我要收薑望的時候,他還默默無聞,我這叫慧眼識珠!”苦覺習慣性地辯解了一句,但氣勢終於是沒有平日那麽足。


    斂下眉去,聲音也低了下來:“真要說苦衷……也就是我的愛徒之心。”


    “愛徒之心?”苦諦質問道:“愛哪個徒?你現在一言不合,就要脫離懸空寺,可有考慮過淨禮?他在懸空寺如何自處?那孩子純心如琉璃,視你為師為父,對你言聽計從。你可有想過,他會有多傷心?”


    苦覺垂眸道:“淨禮是懸空寺門人,你們自會照顧。淨深還不被懸空寺承認,我不管他,就沒人管他了。”


    “薑望享齊爵,受齊祿,齊國自會管他。實在也不怎麽顯得著你!”


    “齊國很大,要管的人和事太多。能分到薑望身上的,實在有限。不會像我這麽全心全意地為我愛徒考慮。畢竟我隻是一個孤苦伶仃的老僧,連我相處幾百年的師弟都不理解我、不在乎我……”


    苦覺故意賣慘的話,並沒能使苦諦動容。


    他隻深吸一口氣,非常嚴肅地說道:“苦覺,若你執迷不悟,定要如此。我就隻好執行寺規,廢去你一身修為。讓我懸空寺秘法不至外傳,也是徹底了斷你與懸空寺的緣分!”


    “宗門在我身上耗用的資源,有生之年,我必定清償。我一身懸空寺秘法,絕不外傳一字,就連淨深,如不剃度,拜入懸空寺,我也不會傳他半分。此言天地可證。你執掌觀世院,若執意要收回修為……那也可以。但不能是現在。”


    苦覺以前所未有的認真眼神,抬眼看著苦諦:“你現在廢我,就是殺淨深。師弟,我會跟你拚命的。”


    為了救一個甚至並未真正拜師的薑望,不惜與懸空寺決裂!


    這太荒謬了!


    但麵前這個黃臉的老和尚,又是如此認真。


    好幾百年都未再見過的認真!


    苦諦麵無表情,手中羅漢念珠緩慢轉動,一顆顆地被撥動。


    他身為觀世院首座,當然要維護山門規矩。


    但眼前這人,就算有再多不是,再怎麽不著調,畢竟也是他的師兄。他們一起生活了幾百年、吵了幾百年的架……


    即使他心堅如鐵,即使他的手從不動搖,在此刻,卻也一時難動。


    修佛問典,此心又複問誰?


    終於,他長長地呼了一口氣,像是把所有的糾結都吹走。然後直視著苦覺,捏緊了羅漢念珠!


    “讓他走吧。”一個愁苦的聲音,在他心裏說。


    懸空寺方丈苦命大師的“心聲”!


    整個懸空寺,也隻有苦命的聲音,可以直接落在他心裏。


    也隻有方丈的命令,可以淩駕於門規之上。


    往常的時候,苦諦一定會據理力爭。哪怕對方是方丈,觀世院有觀世院的堅持。


    但不知怎麽的。今天心中,竟然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他深深地看了苦覺一眼:“記住你今天說的話。從此你之言行,隻能代表你自己。你之生死,與懸空寺無涉!”


    苦覺大概也察覺到了什麽,卻隻嬉笑道:“這位大和尚慢走。代我問貴寺方丈好!代我問貴寺下任方丈淨禮小聖僧好!”


    他罵罵咧咧:“娘的,便宜他了。老子走了,他的順位往前了!”


    苦諦什麽話也沒有再說,徑自轉身飛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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