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望從太虛幻境裏退出的時候,狗還在。


    鐵漿果當然是已經啃幹淨了,就連果皮都沒剩下。小灰狗還在那裏舔地板。


    薑望收了匿衣,對它招了招手:“過來!”


    小灰狗搖動著的尾巴驟然一停,扭頭便瞧見了角落裏的薑望,警惕地一個轉身,四肢按地,對著薑望呲牙,發出威脅的低吼聲。


    薑望好笑地看著它:“小東西,吃了我的東西,還給我臉色看?”


    小灰狗顯然是聽不懂他在說什麽的,但應該能夠感受得到,麵前這個陌生人,並不怕它的威脅。


    所以它立即大叫起來。


    汪汪汪!


    真是看家護院的好苗子!


    薑望得意地笑了:“你盡管叫喚,叫破喉嚨也沒人來救你的!”


    以他對聲音的掌控能力,把這條小狗的叫聲束縛在閣樓中,實在是太容易不過。


    小灰狗叫了半天,也沒能叫來幫手,顯然有些慌了。把尾巴一夾,便往樓下跑,灰溜溜讓出了地盤。


    薑望拿出一枚鐵漿果,一口咬破。


    果香瞬間四溢。


    小灰狗已經跑到樓梯口的身影,霎時頓住了。


    它扭過頭,鼻子貪婪地嗅了嗅,邁開小短腿,使勁搖著尾巴,向薑望跑了過來。


    顯然已經認出來,這顆征服了它身心的果子。


    薑望便懶懶地靠坐在那裏,又咬了一口。


    小灰狗跑到近前,饞得不行,但又不敢造次,在薑望身前來回地蹦躂,尾巴搖得像風車一樣,張著嘴,吐著舌頭,傻裏傻氣。


    薑望三口兩口把這枚鐵漿果吃得幹淨,拍了拍手:“沒啦!”


    小灰狗霎時不蹦了,尾巴也搖不動了,圓溜溜的眼睛看著薑望,顯然有許多的疑惑……和受傷。


    “讓你凶我。”薑望笑得很得意,站起身來:“我走了,你的地盤還你。”


    身上碎成破布條的如意仙衣,實在有礙觀瞻,但它又需要汲取宿主身上的力量來自我修複,也就是說——不能脫下。


    好歹也是天下第一內府,聲名遠播的天驕,披一身破布條,實在不像話。


    薑望在儲物匣裏翻出一件新衣,套在外間,稍微有些不是那麽自在,但在如意仙衣修複完成前,卻也隻能如此。


    他徑往外走。


    “嗚嗚嗚。”


    卻是那條小灰狗,又竄到了他腳邊。


    一會兒跑前,一會兒跑後,急得搖頭晃腦。


    薑望低頭好笑地看著它:“你想跟著我啊?”


    小灰狗忽然福至心靈,一下子人立而起,兩隻前足,搭在了薑望的小腿上,眼巴巴地看著他。


    也不知是它本就這麽機靈,還是先時吃的那枚鐵漿果,增加了它的靈性。


    “狗啊狗。”薑望笑罷,又歎了口氣:“跟著我,你無家可看啊。我又是喪家之人了。”


    當然沒有“喪家”那麽嚴重,有臨淄那群朋友看著,有重玄勝把控局勢,青羊鎮不會有什麽事情。


    但他現在也的的確確,是被趕出了“家門”,難免有些憂緒。


    小灰狗當然聽不懂他在說什麽,就算聽懂了,也隻會更滿意。不用工作就有飯吃,上哪裏找這好事?


    尾巴搖得非常起勁。


    對於這位“天涯淪落”時的小夥伴,薑望還是有些憐惜的,不然也不會給它鐵漿果吃。


    於是一探手,單手將它提溜了起來,就這樣施施然下了樓。


    房主是一個六十餘歲的老人家,彼時正在門前的躺椅上,懶洋洋地曬太陽。


    薑望一直走到他麵前,他才半眯著眼睛看過來。


    但見一青衫男子,長身玉立,意態從容,飄飄似仙人,僅這份氣質,便是平生未見之人物。


    薑望提了提手裏的狗,笑著問道:“老人家,這是你家的狗嗎?可否割愛?”


    老人這才注意到他手裏提溜著的小灰狗。


    這狗被提溜著,卻也不覺難受,正咧著嘴吐著舌頭,不停地搖尾巴呢。


    “看來它很喜歡你。”老人揮了揮手:“我家大狗才下了一窩哩,這隻身體最弱,總受欺負。帶走吧,好生待它便是。”


    “實在感謝。”薑望說著,取出一塊碎銀,放在躺椅旁邊的茶凳上:“這是買狗的錢。”


    不是他拿不出更多,花些道元石他也舍得。


    但驟得橫財,未必是福。


    “這怎麽使得?”老人一下子坐起來,把銀子往回推:“自家土狗,不值什麽錢。”


    “收著吧老人家。讓人安心,亦是功德。”薑望溫聲一笑,轉身一步,便消失在他眼前。


    這老人愣了愣神,又看了看手裏的銀子,這才確定,自己不是出現幻覺。剛才真的遇上了一位超凡修士!


    但這位超凡老爺,跟他聽說過的、曾經跪伏過的超凡老爺們,卻如此不同!


    ……


    ……


    重玄勝跟薑望在太虛幻境中說話的時候,其實人在定遠侯府中。


    局勢當然沒有他跟薑望說得那麽輕鬆,這是一局如此複雜的棋,每一個棋手都在其中貫徹意誌,他再有智慧,畢竟力量有限,不可能主導局勢。


    他也隻是火中取栗罷了。


    當然,他的堂叔重玄褚良,從來是他的依靠。


    “看樣子他是沒什麽事情了?”重玄褚良問道。


    這位凶名赫赫的大人物,此時瞧來,真是再溫和不過。


    臉上帶笑,靠在搖椅上,慢悠悠地晃著,說話也是輕聲慢語。


    誰能想象得到,這樣一個溫吞的老人,竟是以殺人成名呢?而且,“最擅殺人”!


    體型與他相似,但更胖幾分的重玄勝,聞言道:“應是受了很重的傷,不過現在是安全了。我讓他先別回齊國,隨便哪裏去轉一轉,等這邊塵埃落定再回來。免得那些人再於他身上做文章。”


    重玄褚良點了點頭,問道:“他知道現在國內是什麽環境嗎?有什麽反應?”


    “我已與他講了。反應嘛……”重玄勝笑了笑:“總是有些難過的。”


    重玄褚良淡聲說道:“這種事情,以前有,現在有,以後還會有。叫他不要太把名聲當回事。他這個人什麽都好,就是做人做事,束縛太大了。”


    重玄勝搖了搖頭:“束縛他的並非名聲,而是本願。他願意,所以他去做。他不願意,所以他拒絕。逐名亦是逐利,非是薑望所求。他求的,是無愧於心。”


    他看了一眼西邊的天空,但見晚霞燦爛,如血一般。


    “如果有一天,他覺得這世上無人不可殺、世間無人不可恨……他會比世上最惡的人還要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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