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望不是個蠢的。


    他很清楚。


    今日與那平等國的神秘強者“論道”,又為自己留下一道梵唱護身,觀衍大師一定消耗很大。


    不然以觀衍大師的溫柔性情,應該還會留下來指點一番他的修行才是。


    中間故意提了幾句蘇綺雲和武去疾,恐怕也是不願他多想,生出內疚。


    此為佛心。


    今時今日的他,也做不了什麽。對於遠在森海源界的觀衍大師,真是無以為報。


    隻能是好好修行,如觀衍大師所祝願的那樣,早立聖樓,甚至早成神臨。


    讓自己少麻煩一點觀衍大師……


    薑望默默地反思著自己這一次來星月原的決定。


    整個決策過程都沒有什麽問題,唯獨在於……應該說是低估了平等國對自己的重視程度。


    按常理來說,要對付內府境的薑望,一名神通外樓修士就夠了,兩名神通外樓已是十拿九穩。


    但從之前匪夷所思的經曆來看,平等國出手的那人,何止於神通外樓?更別說還有一位強者守在星月原附近作為橋梁……


    都城巡檢府調動兩名神臨境青牌來暗中隨行,已經算得上是做足了準備。但在危險發生的時候,卻完全無知無覺。


    不過話又說回來,以平等國那位神秘強者的玄妙手段,若不是正好在星月原,恰好有觀衍大師看著,說不得什麽時候就著了道。


    從這個角度來看,倒是因禍得福了。


    隻是不知,先時聽到的那聲悶哼,是屬於平等國那位神秘強者的,還是屬於那個“橋梁”的……


    他已經記下了那個聲音。


    若是前者,往後說不定什麽時候能遇上,也好有個戒備。


    若是後者,捕神嶽冷跟那位厲捕頭正在追緝,或者能有一些線索。


    仔細梳理整個遇險的過程,薑望可以發現一點——平等國那位神秘強者,並不是想要強殺他於此地。而是想要引導他,認可平等國的理念。


    看來是崔杼失敗後,就想順勢培養另一個能夠去黃河之會的“崔杼”。所以才需要這種級別的強者出手。


    這一點發現令薑望非常反感。本來因為“張詠”,對這個組織生起的些許同情,至此消散無蹤了。


    崔杼的狂熱虔誠,的確讓他有些動容。“張詠”死前對他剖白的那一係列問題,那些令他感同身受的痛苦、煎熬、憤怒,更讓他久久思考。


    然而……


    現在他不免會想。


    崔杼和“張詠”的犧牲,真的是他們自願的嗎?


    他們貫徹的信念和道理,他們不惜犧牲一切為之奮鬥的理想,真的是他們的自由意誌嗎?


    會不會那個平等國的神秘強者,就像今夜對自己所做的那樣,也曾“引導”過他們的理念?


    薑望不得而知,但不可能不懷疑。


    “果是邪教。”他想。


    正想著,耳邊忽然聽得一聲大喝:“小師弟!”


    薑望差點當場拔劍,好在驚人的意誌力控製了本能。


    他轉身看去,果然看到一個幹幹淨淨的光頭和尚踏空而來,滿臉驚喜地瞧著他。


    “小師弟!”淨禮和尚又喊了一聲,很是歡喜:“你是來找我的嗎?”


    薑望很有些頭疼,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佛緣?


    不過星月原離懸空寺這般近,淨禮和尚會出現在這裏,倒也不是全無道理……


    “這位……”薑望一時犯了難,不知怎麽稱呼合適。


    他是個知恩圖報的人,再怎麽說苦覺和尚也救過他的小命,雖然後來暴打了他兩次吧……唉,畢竟是當世真人嘛,報複什麽的不用再說,就當是切磋了。


    總之以他和苦覺之間的“情誼”,現在再對淨禮和尚敬而遠之,開口閉口這和尚來這和尚去,就不免有些沒道理。


    但也總不能叫師兄吧?


    “叫師兄就可以啦!”淨禮和尚笑眯眯地提醒道。


    “咳咳。”薑望咳了兩聲,直接將稱呼的事情跳過:“那個,我此來星月原是為修煉,這便要走了。您這是?”


    淨禮和尚興高采烈:“我剛剛在那邊禪坐,看到這邊哇哇哇星光亂放,怪好看的,就跑過來看一看。沒想到就遇到了小師弟!看來是佛祖讓我們師兄弟相逢……來,師弟,和我一起拜謝佛恩!”


    說著便來拿薑望的手。


    薑望隻得趕緊雙手合十應付了一下,然後道:“感謝佛祖,感謝佛恩。對了,我還有事,先走一步,回頭有機會請你吃飯!”


    他實在也不知該如何跟這位以師哥自居的熱情和尚相處,隻好走為上策。


    “欸,小師弟!”淨禮和尚叫住他:“哪天啊?”


    薑望愣了一下。


    淨禮和尚已經從懷裏掏出一本冊子,又不知從哪裏扯來一支筆,翻開其中一頁,擺出了規規整整的架勢,對著薑望燦爛一笑,露出兩排雪白的牙齒:“師弟你哪天請我吃飯,師兄記一下,免得到時誤了約!”


    看來以後不能跟這和尚說客氣話……


    薑望想著,嘴上道:“我近日有些忙,主要是黃河之會的事情,脫不開身。等八月,八月你來臨淄,我請你吃素席,如何?”


    “八月哪天呢?”淨禮和尚又問。


    還非得現在就落到實處啊……


    薑望想了想,說道:“八月九日,你看如何?”


    “好嘞!”淨禮和尚規規矩矩記下一筆。


    某年某月某日,小師弟要請我於某地吃飯。


    薑望瞥了一眼,發現這和尚字跡還挺幹淨工整的,一如其人……怎麽就是那位苦覺大師的徒弟呢?


    淨禮和尚收好冊子,又撓了撓頭,有些犯難道:“我們去齊國要先報備的,尤其是臨淄這種地方,很有些麻煩。就怕到時耽誤了……”


    “小事情!我去都城巡檢府打聲招呼便是。”薑望作為四品青牌,自是有這個底氣拍胸膛的,解決了這個問題,立即又道:“若是沒別的事情,我就先走了!”


    淨禮和尚轉頭看了一下懸空寺的方向,有心拉師弟回去歇歇腳,享一陣清福,但現在自己確實又有事情在身。這讓他很有些苦惱……


    當然,在他回過頭之後,就不用再苦惱了。


    因為薑望已經不見了。


    見他往懸空寺的方向看,那架勢好像某個黃臉老僧隨時要跳出來……薑望豈有不跑之理?


    苦覺和尚可比淨禮和尚難對付多了!


    至少淨禮和尚不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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