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英宮的轎子,在一條深巷盡頭的茶樓前停下。


    這自然是重玄勝的產業,專用於私下小聚。


    早先薑望去七星穀之前,李龍川等人就是在這裏為他踐行。


    走進茶樓,進得雅間,重玄勝和十四早已等在裏麵——當然不是說他與華英宮有什麽私底下的接觸,而是要雙方一起,就今日之事討論出個章程。


    畢竟他們都去接了薑望,薑望也免得分別再應對一遍。


    薑無憂和薑望各自坐了。


    華英宮主在任何地方自然都是主角,她抬了抬手,直接說道:“你還有什麽可以跟我們講,但是不方便在巡檢府說的麽?”


    薑望想了想,把“張詠”當時質問他的原話,複述了一遍。


    為什麽小國之民飽受折磨,大國之民卻可得享安寧……諸如此類。


    這話他自是不方便在巡檢府說的,因為他自己,也是出身“小國”。很容易讓人產生不必要的聯想與懷疑。


    彼時說這些話的時候,張詠憤懣、絕望、痛苦。


    薑望複述之時,盡量不摻雜半點情感。


    房間裏的其他三人,薑無憂、重玄勝、十四,都認真聽著。


    聽薑望複述罷了。


    薑無憂冷笑一聲:“他以為齊國的強大,隻是因為吸他們的血嗎?他以為他們那些小國的弱小,隻是因為上貢嗎?權利須和責任相對,你承擔多少,才能夠攫取多少!翻翻史書,看看這個世界,有多少國家消亡!如果不是我大齊庇護,他們很多國家,連國家都未必會存在!還想擁有開脈丹,還想擁有超凡修士?孰為可笑!”


    從很多層麵來說,薑無憂的話,都是沒有錯的。大國享有更多資源的同時,也承擔了更多責任。別的不說,隻一點,每年有多少齊國修士戰死海疆?


    這可能是小國修士無法想象、也不敢想象的數字。


    唯獨是……那些存在於“小國”兩個字背後的,那些活生生的人,那些小國寡民的悲慘處境,確實是被忽略了。


    重玄勝沒有說話,但看他的表情,無疑是認同的。


    薑望對“張詠”,有一種不便明言的同情,這同情僅針對於其人的出身和經曆。畢竟同有毀家失鄉之恨。同樣在微末之間,見識過這個世界上,最底層的那些痛苦。


    但薑無憂和重玄勝,卻是不可能有的。


    這不涉及什麽道德高低,也無關於是心硬還是心軟。每個人站的角度,處的位置,經曆過的事情,本就是不一樣的。


    讓薑無憂這樣的天潢貴胄,和重玄勝這樣的名門嫡子,理解小國之民的艱難,的確不怎麽現實。


    世上本就不存在真正的感同身受,個人有個人的悲歡。


    所以薑望什麽也沒有說,隻是道:“他的瞳術很厲害,可以捕捉視線、迷亂精神、影響情緒、消弭傷害,在外在的表現上,是眼睛會變得如夜色一般。”


    這個細節倒不是他有意隱瞞,隻不過沒來得及在巡檢府說。


    寬鬆也好,示好也罷,鄭世好像也不很在意薑望所察知的情報。或者是已經知道的足夠多,或者是清楚,知道得再多也不重要。北衙那邊,應該是捕捉到了一些情報的。


    “這倒是個線索。”薑無憂說道:“不過他既然在你麵前展現了,就說明不可能通過這個查到什麽。要麽是他的瞳術很普通,隨處可見。要麽這是開發的新術,不會被世人所知。他的瞳術顯然屬於後者。”


    “我知道的隻有這麽多了。”薑望說道。


    “你這也算是無妄之災。”薑無憂搖了搖頭,有些無奈的語氣:“也不知該說你是運氣好,還是運氣差。”


    “有實力,就有好運氣。”重玄勝笑著說。


    “你說得有理。”薑無憂淡淡回了一句,便對薑望說道:“黃河之會前,你不要再分心其它事情。好好修行就是,這對你來說是最重要的。”


    話雖是對薑望說,實際卻是說給重玄勝聽的。


    在齊國臨淄,薑望能有什麽其它事情可以分心?


    唯獨是重玄勝和重玄遵爭家主,有可能把薑望扯進來。


    平日裏薑無憂沒什麽可說,薑望和重玄勝有自己的交情,但在黃河之會這樣關鍵的事件之前,她希望重玄勝能夠克製一點。


    重玄勝隻是笑笑,但也不以為忤。


    薑望當然也知道她的好意,點頭道:“我知曉。”


    但話雖如此說,重玄勝若有麻煩,他也絕不會坐視不理便是。


    薑無憂點點頭,便欲離開,但忽然又想到一事,問道:“本宮聽說,你在迷界遇到了王驁?”


    迷界的事情已經過去這麽些天了,也不知她是從哪裏得到的消息。


    “確有此事。”薑望道。


    薑無憂明顯很有興趣:“他的實力如何?”


    “非常可怕。”


    薑望就把王驁與血王短暫交手的經過講了一遍,礙於實力,他沒有觀察到更多信息,但已經觀察到的部分,也已經足夠可怕。無愧於其人武道第一人的稱號。


    薑無憂聽了,沉思片刻,然後起身道:“我說的話你記著……先走了,不必相送!”


    也不要薑望和重玄勝他們多禮,擺擺手便大步離去了。


    她行走之間,像是獵豹,優雅而健美。


    說話行事利落幹脆,真是英氣勃勃。


    這次跟薑望到這處茶樓來,她可能更關心的,是張詠之事對薑無棄的影響。但她從頭到尾,沒有跟薑望提過一句長生宮,顯然並不想現在就拉薑望入場。


    待薑無憂的背影消失在茶室,重玄勝忽地歎道:“真是令人敬佩。”


    “怎麽說?”薑望問。


    重玄勝反問:“你覺得華英宮主為何那麽關心王驁?”


    “她喜歡武道?”薑望話說出口又覺不對,因為薑無憂的修行體係絕非武道,於是轉道:“有什麽糾葛?”


    重玄勝歎了一口氣,又問:“你知道為什麽華英宮主年紀這般大了……唔,在幾位宮主之中,隻比太子小一些。為什麽她也還在內府境而已?”


    “打磨境界?追求天府?”


    薑望提出了可能,但也覺得並不可靠,天府再強,也隻是內府境界,壽不可破百二。若能神臨、洞真,又何拘於天府?


    耽誤了成就神臨,等到壽元不足,才叫後悔莫及呢。


    “因為她在走自己的路。”


    重玄勝說:“一條全新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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