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海勳榜的張貼、衛海士體係的建立,迷界戰場逐漸廣為人知,海族的存在被更多人知曉……


    近海群島是愈發繁榮了。


    統合近海群島、建立了鎮海盟的釣海樓,也正是鮮花著錦、烈火烹油時。


    鎮海盟好像是倉促上馬的聯盟,怎麽看怎麽透露著一種緊迫。但沉都真君危尋的手段深不可測,一係列動作下來,有條不紊,不僅沒出什麽大亂子,還漸漸讓鎮海盟的影響力深入人心。


    在極短的時間裏,海民們已經習慣了鎮海盟。


    一個統一的近海群島,哪怕隻是名義上的統一,也是極大便利於海民生活的。


    最起碼他們可以在大部分島嶼之間來去自如,而不用去一個島嶼,求一次批文、拜一夥地頭蛇、熟記一種島規。


    如果說以前的釣海樓,大概與東王穀是不相上下。不僅僅是實力,哪怕是在名望上,釣海樓有守衛海疆之功,東王穀也有懸壺濟世之德。


    但在整合近海群島之後,釣海樓已經隱隱高過一頭去。雖則目前在頂級戰力上未必占據優勢,但已擁有人們所公認的,更雄厚的潛力、更廣闊的未來。


    那麽,立於釣海樓最高位置的四大靖海長老,也是可以想象的炙手可熱。


    然而,第四長老辜懷信的大殿,冷清得嚇人。


    倒不是說季少卿一死,他就失勢了。


    他的權勢來自於他的身份,憑借於他自己當世真人的修為。任是誰死了,也無法動搖了根本去。


    恰恰相反的是,辜懷信一死,每日往他身邊湊的弟子,反而更多了。


    一位天驕空缺下來的巨大資源空間,誰不想搶占?


    他煩不勝煩,有心閉關,誰也不見,但在釣海樓如日中天、高層們大口吃肉的時候閉關,無疑是一種倒退的選擇。等到出關時,必定隻剩殘羹冷炙。


    像辜懷信這樣的人,當然不會被情緒左右。他仍然在各個方麵積極爭取,與其他高層競爭。


    隻是在偶爾停下來的時候,越來越難以忍受打擾。


    所以他獨居的大殿,越來越冷清。他的那些弟子,都不敢輕易登門,那些服侍的仆役,也是如履薄冰,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今日不同。


    今日他的大殿之中,站著一個人。


    一個身穿白色襦裙,身形纖弱的女人。


    站在那裏,像一朵隨時會被吹碎的、無名的小白花。


    辜懷信看著這個女人,並不掩飾自己生殺予奪的氣勢,淡聲道:“你敢來見我,是勇氣。你能見到我,是本事。所以我給你說話的機會。”


    “您是釣海樓的敦厚長者,我是釣海樓的青稚晚輩,我見您,不需要勇氣。”


    女人倒是不見懼色,輕聲說道:“師兄師姐們憐愛我,告訴我消息,給我機會,所以我能見到您,也不算本事。但我很感謝您,給我說話的機會。”


    辜懷信的目光,居高臨下地墜落,沒有一點溫度:“說是一命償一命,好像也算公平。但現在,季少卿死透了,你回來了。這麽堂而皇之地站在我麵前。”


    他笑了,這笑聲怎麽聽怎麽冷冽:“齊國就真的,這麽能欺負人?”


    此刻站在他麵前的,自然是回到近海群島的竹碧瓊。


    但她的天真、怯懦全然不見,麵對一位當世真人的冷漠,竟也站得穩穩當當,不見退縮。


    這朵無名的小白花,立在狂風中。雖然柔弱,雖然纖細,但卻有一種不知從哪裏來的、怎麽也不肯被摧折的生命力。


    她說:“是婆婆害我,還是我害婆婆。是季師兄害我,還是我害季師兄。辜真人,您慧眼如炬,當不會看錯。我隻是一個平平凡凡的小人物,活也就活著,死也就死了。對於您這樣的大人物來說,是不值一提的事情,當然也不能跟季師兄的生死相比……可我活著,有什麽錯呢?”


    辜懷信是堂堂的靖海長老,當世真人,但此刻,竟然一時無法做出回答。


    是啊。


    竹碧瓊活著,有什麽錯呢?


    她沒有傷害過任何人。反而是在不停地被傷害。真要論對錯,就碧珠婆婆和季少卿的所作所為,竹碧瓊若能親手殺了他們,又有誰能說竹碧瓊做得不對?


    更何況,她什麽都沒有做。她從頭到尾,隻是在天涯台上等死而已。她隻是在忍受苦難,她連一句怨恨的話都沒有。


    她活著,有什麽錯呢?


    “你來找我,就是為了控訴你師父,和你季師兄麽?”坐在大椅上的辜懷信眼瞼微垂,臉上沒有什麽表情:“他們都已經死了。”


    “但我還活著。”竹碧瓊說。


    “所以?”辜懷信問。


    “我想活著。所有人都不在乎我也沒有關係。有人在乎過。”竹碧瓊想起那個人認真說話的樣子,於是也讓自己的表情顯得更認真:“我想好好地活著。”


    “你可以好好地活著,你願意回釣海樓,就還是釣海樓的弟子。”辜懷信道:“本座還不至於遷怒你一個小小的內府修士。”


    “但您還是會看我不順眼。您雖是真人,也有您的情感。哪怕您知道我沒有錯,你還是會看我不順眼。您看我不順眼,整個釣海樓,就有四分之一的人看我不順眼。千夫所指,無疾而終。我沒辦法好好地活著。”


    “那麽,你想怎麽辦?”辜懷信問。


    竹碧瓊緩緩跪倒在地:“我要拜您為師。”


    即使是辜懷信這樣慣見風浪的真人,也一時有些愕然。


    從理論上來說,碧珠婆婆本就是辜懷信這一係的長老,竹碧瓊作為碧珠婆婆的親傳弟子,也算是在辜懷信門下。


    但問題在於,碧珠婆婆已經死了。而且在死之前,已經用極端殘酷的方式,斬斷了師徒關係。


    辜懷信最得意的弟子季少卿之死,也與竹碧瓊有關。


    可以說他和竹碧瓊之間,已經完全沒有關係。有的隻是一看到她,就會不由自主想起的那些不愉快。


    現在竹碧瓊跑過來說要拜師。


    這實在荒謬。


    “你憑什麽覺得本座會收你?”辜懷信問:“憑你可憐?”


    “在我決定好好活下來之後,我告訴自己,以後我不要任何人可憐我。所以,我不憑可憐。”


    竹碧瓊說著,低下頭去,是為一禮:“請恕我冒昧”


    而後她高高地昂起頭來。


    即便她此時是跪姿,但她頭抬得那樣高,那樣驕傲。


    她單舉右手,指天。


    在那虛空之中,有一扇古老的門戶,正緩緩打開。


    古老的、神秘的力量降臨,那天地之間的規則得到改變。


    這一幕如此熟悉,仿佛是……


    洞開天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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