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海郡。


    與薑望辭別後,林有邪始終麵無表情。


    青牌自有隱秘渠道,到處都能找到休整的地方。但烏列已經很久沒有動用過青牌的資源,


    兩人走在人群中,像任何一對普通的爺孫那樣,親近,自然。


    “心情不好?”烏列語氣隨意地問道:“因為薑青羊的態度?”


    他倒是不會覺得,林有邪對薑望有什麽特殊的情感。接觸這樣少,不至於到那份上。


    但薑望這樣一個無論怎麽看都稱得上優秀的年輕人,其人避如蛇蠍的態度,是難免會讓人產生自我懷疑的。


    林有邪並不否認,隻是問了一個問題:“如果他是一個好人,那麽他討厭我,是不是說明我是一個壞人?”


    烏列笑了笑:“世人評價好人與壞人的標準,與我們青牌執行的對錯,並不永遠相同。”


    “你不是好人,我也不是好人。但我們也都不是壞人。法是規矩,是律令。一個真正的青牌,首先就要剝離好人與壞人的定義,隻遵從於‘法’。”


    “薑青羊對咱們退避三舍,很正常。任何一個人被咱們盯著,都會討厭咱們。但這並不是我們懷疑自己的理由,我們也無須為此改變。”


    “一個優秀的青牌,必然是人憎鬼厭的。越優秀越如此。因為隻講規則,不講人情。”


    烏列攤開自己的手掌,細數掌紋,似在細數那些時光裏的故事:“但人們評價好與壞,恰恰隻在意‘對我好’或者‘對我壞’,而非好壞本身。此是人之常情。然,法不容情。”


    “烏爺爺。”林有邪想了想,說道:“您說我們要剝離對錯,隻遵從於‘法’,遵從規矩。可您追查田家這麽多年,本身沒有得到任何許可,也沒有任何法令支持您。這難道不是不合規矩,不循於‘法’,違背了您的道麽?”


    “你能夠思考到這一步,這很好。”烏列收回手掌,輕聲說道:“你說的‘許可’、‘支持’,並不是‘法’。哪位大人物的命令,誰的口諭,也不是‘法’。‘法’公平如水,在任何地方都趨向平衡,對所有人都一視同仁。‘法’是獬豸,見惡即觸之,而不顧其它。與忠孝賢愚、善惡貴賤都無關,有惡行,則以‘法’繩之。


    你說的那些應該支持我但卻沒有支持我的人,他們遵從的不是‘法’,而是權勢,是利弊,是考量。在他們的世界裏,一個人、一個家族的價值,淩駕於‘法’之上。


    我與他們道不同。


    我循我的‘法’,我行我的道。諸事不顧,人鬼不避。”


    “諸事不顧,人鬼不避。”林有邪呢喃著這八個字,感受到一種尤其堅決的力量。


    她似有所得,又似有所失。


    等她消化了一陣,走著走著,烏列忽然問道:“你想不想去三刑宮?”


    “啊?”林有邪愣住了。


    她自小是烏列帶大的,說是親爺孫也不為過。她如何不知道,在烏列心中,齊國的分量,遠遠高過三刑宮。


    其人有隨時去三刑宮修行的資格,但哪怕自青牌退隱之後,也從未動過那種念頭。去國求道,並非羞於見人的事情,國家本身也不會阻攔。但對有些人來說,護國之心,即為道之所在。


    烏列此時此刻的這個問題,難免有一絲陰霾在。


    想了一陣,林有邪說道:“我父母都是齊人,我也是齊人。”


    烏列並不勉強,隻道:“也好。”


    兩相無言。爺孫兩人的身影,慢慢消失在人潮中。


    ……


    ……


    湧動在人潮裏的每一滴“水”,都有自己波瀾壯闊的一生,


    有的躍出水麵,叫世間瞧見了,有的泯然人海,寂寂無名。


    但無論老少賢愚,顯赫或落魄,所有的人都在其中。所有的人湧在一起,才是人潮。


    “主上,我們去哪裏?”範清清問。


    她雖然是內府修士,但一直呆在近海群島,迄今為止,還是第一次來齊國,對這裏的一切都很好奇,一路上眼睛就沒停下來過。


    “我寫一封信給你,你拿著信,去陽地青羊鎮,找一個叫獨孤小的姑娘。她是我的心腹,幫我打理封地。有什麽處事不周到的地方,你多教教她。”


    薑望心中早有安排:“齊國很安全,追殺你的人,至少五年之內不敢來齊。你就在青羊鎮休養,同時負責幫我建造正聲殿。我忙完臨淄的事情,就會回去一趟的。”


    哪怕撇開修為不提,範清清曾經做過一宗長老的眼界和手段,也遠非獨孤小可比。


    但以信任程度而言,範清清自然遠不及獨孤小。


    把範清清派到青羊鎮去,一部分的原因,是其人在臨淄能夠發揮的作用有限。薑望自己都是常年住在重玄勝府上,有什麽事情,根本用不著範清清。把一個內府境的修士派到青羊鎮去,則是必定有壓服一切的效果。


    隨著德盛商行日新月異的發展,青羊鎮作為商行在陽地的樞紐,重要性與日俱增,獨孤小其實是壓不住場的,純粹是靠重玄家的虎皮。然而虎皮披得再久,終不是真老虎。


    讓範清清去青羊鎮,正好也可以教教獨孤小,讓她獲得更快的成長。


    而最重要的原因,其實是正聲殿。


    他這一次在近海群島風光無限,並非完全是因為他薑某人秀出群倫、無可匹敵。齊國極具分量的支持,也不可忽視。


    一個有清醒認知的人,必須要知道,自己的成就來於哪裏。若狂妄到將一切都歸功於自己,那就是自取滅亡的時候了。


    史書中類似的記載屢見不鮮。


    薑望在封地大興土木,正是表明忠心的一部分。這表示他對齊國有了更深的歸屬感,要在這裏紮下根來。


    與之相較,正聲殿對五仙如夢令聲部修行的幫助,倒還在其次了。


    對於薑望的決定,範清清當然不會有任何異議,拿到信便離去了。


    堂堂一個內府境修士,在有明確地址的情況下,當然不會找不到地方。齊國也不是那種朝不保夕的地域,甚至普通人都能外出郊遊。


    薑望租了一輛馬車,像往常一樣,不願意浪費任何時間,打算在修行中回返臨淄。


    當然,鮑氏名下的車馬行,是堅決不跟他做生意的。他花了雙倍的價錢,才在當地的一家小型車馬行租到馬車。


    不過,馬車上路沒多久,就被人攔住了。


    “敢問,車內可是薑望薑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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