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與烏列對視,薑望才注意到,這位老人的眼睛,深邃、幽遠,那漆黑如墨的瞳孔,仿佛能把人的心神吸引進去。


    這人恐怕精通瞳術。


    薑望想著,主動移開了視線。


    烏列剛才說的這些,實在是令人震驚。而且令人震驚的點,不止一個。


    無論大澤田氏,還是青牌元老,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身份,都是齊人。


    更重要的是,青牌在某種程度上,是在代表齊庭執法。哪怕烏列已經退隱,他曾經的榮譽、功勳、名望,都讓他與青牌體係緊密相連,無法輕易剝離。


    那麽,田煥文為什麽要殺烏列?還是以行刺的手段!


    大澤田氏真的全是瘋子嗎?都像田安平一樣不管不顧?想殺誰就殺誰?


    而烏列,為什麽不向決明島求援?


    哪怕他已經退隱,嚴格來說不能算是青牌懸腰的神捕。但去決明島告個狀,祁笑還能看著他死?


    說明這事情,定然另有隱情。


    其實到現在這個時候,薑望已經後悔了。


    後悔詢問。


    他很有些自我懷疑……


    自己真的是聰明人嗎?


    烏列所說的這些話……他本不該聽!


    重玄勝就是他心中聰明人的代表,此前他覺得,如果是重玄勝,肯定一眼就能看出追殺烏列的另有其人。但現在他覺得,如果是重玄勝,根本就會裝作不知道,對此不聞不問。


    因為那才是最好的選擇,可以避免許多麻煩的選擇。


    而他自以為看透了烏列和林有邪背後的隱藏,孰知那又不是故意吸引他入局的破綻呢?


    但已經聽到了這裏,他再想裝作什麽都不知,已不可能。


    “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回齊國了。”薑望拙劣地岔開話題。


    烏列則仿佛來了興致,瞧著他道:“你好像並不好奇,田煥文為什麽要襲擊我。”


    薑望隨口道:“這世上誰還沒有一點恩怨糾葛呢?我也在前幾天得罪了釣海樓。”


    “不是私人恩怨。”烏列的表情變得嚴肅:“是公義。我在查他們。我一直在查他們。”


    可以顯見的是,烏列和林有邪,一開始隻是想借著此時聲名遠播的薑望,度過重傷時期,逃避追殺罷了。


    但現在,當他說出公義二字,自陳他一直在查大澤田氏……


    則說明,他想要拉薑望入局了。


    不然他不會如此說。


    大澤田氏是齊國的頂級世家,要查他們,是何等樣的大事。豈是能夠隨意說出口的?


    與聽者,必要有所表態!


    薑望問自己,在烏列與田煥文這種級別的較量中,或者擴大來說,在青牌與大澤田氏的較量中,自己能起到什麽樣的作用?


    他唯獨能夠想到的,是自己現在的聲望。所謂近海群島內府第一、海勳榜副榜第一的聲望。


    他並不知道,在烏列的眼裏,他已經可以確定神臨,將來必成青牌體係中的一方山頭。


    但知道或者不知道,都不影響薑望退避的心思。


    他不想沾!


    所以他隻是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然後,沒有然後。


    烏列等了一陣,也沒有等到他繼續說什麽,


    於是歎了一口氣,轉瞥了範清清一眼,問薑望道:“你可知五仙門為何被滅門?”


    薑望的眼神冷了下來。


    五仙門被滅門的原因,他當然知道,並且掌握在手裏。


    但烏列若想以此為籌碼開出條件,那就太小看他薑望了!


    你來向我求助,我也答應幫你們遮掩。結果轉身就威脅我?


    對方若真如此下作,說不得薑望就要留一些線索給尹觀看。


    不過一代名捕,的確有名捕的氣度。烏列並沒有威脅薑望的意思。


    他不糾結薑望的收獲,也不覺得那跟自己有什麽關係,隻是說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我不知道五仙門有什麽,但天下都是這樣的道理。”


    “薑捕頭。你腰懸名劍,身懷奇功,還掌握了失傳已久的仙術。”他慢慢問道:“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麽從來沒有人,想過強搶於你?是那些不顧顏麵的人,都不如你強麽?為什麽五仙門之禍,不曾加於你身?是你所向無敵麽?”


    嚴格來說,是有人想過強取豪奪的。如薑無庸覬覦長相思那一次,不過是被重玄勝頂了回去,如海宗明覬覦紅妝鏡,也是千裏奔襲,最後落得個被反殺的結局。


    但把眼界往開了看,又的確沒有幾個人,膽敢大搖大擺地過來強奪寶物功法。


    比薑望強的惡徒,數不勝數。


    但他之所以沒有因為懷璧獲“罪”,自然是因為他的身份。


    他是齊國青羊鎮男,四品青牌捕頭。齊國就是他的後盾和倚仗,齊國東域霸主的聲威地位,庇護著他。


    這是一種無形但切實存在的好處,很容易被忽略。


    當然薑望一個外來者,能在齊國有今時今日之地位,能得到現在這種程度的庇護,也有過切實的付出。足夠攻賞相抵的付出。


    齊陽戰場上他浴血而戰,齊帝親賜紫衣,就是這種“交換”的縮影。


    他若沒有跟季少卿一戰、甚至碾壓對手的能力,薑夢熊吃飽了撐的為他主持公平?


    人家軍神出一趟海,不要麵子的麽?


    薑望坦然說道:“因為我受齊爵,任齊職。”


    他承認齊國對他的庇護。


    “薑捕頭,你是個有承擔,有底線的人。但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樣。”


    烏列緩緩說道:“田家有問題,問題很大。這些年來,我一直在查他們。這次出海,我以保護有邪為名,實則是為了查自己的案子。很多人都知道,有邪是我至交之後,我跟著她出海,就不會被人懷疑。”


    林有邪也在這時候再次低頭一禮:“薑兄,我先前查你,是為了給烏爺爺打掩護,抓地獄無門的老鼠更是。在這裏再次向你道歉。不過,我不能否認的是,我也的確對你有所懷疑。”


    “那麽現在呢?”薑望問。


    他巴不得跳過田家的話題,因而很積極地展現與林有邪和解的態度。


    “存疑。”林有邪很坦誠:“但我不會再私下調查你。”


    也就是說,如果得到了都城巡檢府的命令,那麽還是會出來調查。


    不過,若真等到被都城巡檢府明令調查的那一日,可能調不調查,意義都已經不大了。


    薑望對此很滿意:“我相信林捕頭的操守。”


    既岔開了話題,又化解了麻煩,他是應該滿意的。


    “誠者隱於無名,偽者拾級而上。不是所有人都能夠保持操守。”


    但烏列不動聲色地又把話題轉回來:“田煥文就是毒瘤。”


    薑望:……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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