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望的這個指責一出來,眾人皆驚。


    質詢海京平引導竹碧瓊犯下大罪的碧珠婆婆,反倒是那個引導竹碧瓊的人?


    “你失心瘋了吧!在這胡言亂語!”碧珠婆婆也是一副怒極的表情:“我無兒無女,視素瑤、碧瓊為己出,懷島誰人不知?我將她們姐妹一手撫養大,不管多忙,也抽出時間來親自教她們道術,我會害她們?”


    “瑤兒不幸,失落天府秘境。我隻剩一個瓊兒!”


    她慘笑,指了指薑望,又指了指海京平:“可你,你們!”


    她表情猙獰:“你們這些人,見不得良善,見不得我老婆子好過。碧瓊那般純良,你們卻誘她誤入歧途,以致今日之果!”


    她又哭又笑:“門規如山,我不能違。老婆子親手廢的她,親自送她進囚海獄,老婆子這顆心,全部碎了!”


    她用怨毒的眼神,看著薑望和海京平:“老婆子恨不得生啖你們肉,活喝你們的血,今世與你們不死不休,來世也與你們為仇!”


    讓哪個人來看,她也是真情流露。


    場上眾人,除卻真正了解薑望的那幾個,大部分人瞧著薑望的眼神,不免不善了起來。


    薑望在這個時候,卻突然想起在駝峰山的那一夜來。


    彼時的海宗明,為了騙他出來,也是當場表演了一段懷念亡妻的戲碼,感人肺腑。


    這兩個人,不愧是老對手。


    但此時碧珠婆婆的這番動情與之相較,還是要勝過幾分。


    並且在這個時候,她還不忘繼續把海京平拖下水。這種行止背後,是深入骨髓的貪婪。她要抓住一切能抓住的,掠奪一切能掠奪的。


    薑望仿佛在她背後,看到一張血盆巨口。而交錯的利齒之後,是永遠無法填滿的深淵。


    “嗬。”薑望搖搖頭。


    他不再與這老虔婆演戲,不管其人如何在那裏賣慘博同情,他反而用一種異常冷酷的語調說道:“我想請問崇真人,也請問釣海樓裏所有認識竹碧瓊的朋友,就憑竹碧瓊自己,是怎麽知道的海宗明動向?她如何能夠察覺海宗明的殺意,怎麽知道海宗明要去追殺我?這種程度的機密,是竹碧瓊這種不諳世事的小姑娘,所能察知的嗎?”


    “所以我說,當中有奸人作祟!”碧珠婆婆立即道:“或是你們齊人,為了抹除你這天驕前路的隱患。或是我們釣海樓內部……”


    她怨恨地看了一眼海京平:“有人要排除異己!”


    海京平牢記崇光真人的吩咐,不擴大矛盾,因而一忍再忍,此時終於忍不住了,冷聲道:“那個奸人,為什麽不能是你呢?”


    “哈!”碧珠婆婆就等這句話,立即擲地有聲道:“瓊兒就在這裏,你們為什麽不問一問!”


    她緩步走到奄奄一息的竹碧瓊身前,半蹲下來,輕輕捧起竹碧瓊的臉,放緩了聲音:“好孩子,你告訴大家。是我讓你去報信,讓你去害海宗明長老的嗎?”


    此時的竹碧瓊衰弱得眼睛都難睜開,但眼角……有血流出。


    流幹了淚,而泣血。


    她是一個愛哭的人。在姐姐竹素瑤死後,更是夜夜以淚洗麵。


    哪裏吃得了苦,哪裏受得了修為盡廢的痛楚?


    更決計無法承受……碧珠婆婆想她去死的事實。


    她流著血淚,無比傷悲,但還是掙紮說:“是我……自己。”


    “好孩子……”碧珠婆婆用顫抖的枯瘦手掌,為她拭去血淚,哭著道:“在這種時候,你還要為那負心漢隱瞞。”


    一石激起千層浪。


    人們看向場中薑望的目光,頓時變了。


    薑望為什麽這麽拚命的來救竹碧瓊,竹碧瓊為什麽沒有供出任何一個“同謀者”,一切好像都有了解釋。


    而碧珠婆婆在眾皆嘩然的時候,順勢一把抱住竹碧瓊,擋住了她微弱的搖頭。


    “你太狠心了。”


    薑望握劍的手,指骨發白,他幾乎要忍不住拔劍的衝動,但畢竟忍住了:“在這種時候,你還要利用她。你還忍心利用她!”


    碧珠婆婆抱著竹碧瓊,猛地回頭:“姓薑的賊胚!如果你還念那麽一點舊情,就不要再讓她受苦,讓她早得痛快!”


    她是在用折騰竹碧瓊,來逼薑望就範。


    在她看來,陷入情愛中的年輕人,往往都是傻子。愚不可及,傻得可憐。


    一旦薑望無法忍受竹碧瓊的煎熬,就會墜入她的羅網中。


    “真正在乎她的人,隻想她活著!”薑望咬著道,他不去看竹碧瓊,而麵向天涯台主位:“諸位也都看到了,竹碧瓊道友,是一個多麽單純善良的人,在這種時候,也不願說謊。”


    他控製著自己的情緒,盡量讓自己說話更具條理、更清晰:“在座都是聰明人,不妨想一想,要想讓這傻姑娘做點什麽,需要直接命令她嗎?隻要充分了解她的性格,告訴她一點你想要讓她知道的情報,她就會主動的去做那件事。而又恰恰是誰,最了解她呢?”


    “我養了她二十年!我難道是為了送她去死?”碧珠婆婆終於放開了竹碧瓊,返身重新麵對薑望,語帶哽咽:“二十年來她都平安快樂。而你才認識了碧瓊多久,就讓她淪落至此!”


    薑望不跟她廢話,直接對崇光真人道:“我想請幾個朋友上來,為我作證!”


    他不與老太婆爭奪觀者同情,因為在證據麵前,那些同情站不住腳。


    碧珠婆婆自然不肯:“天涯台不是什麽人都能上來的!”


    薑望冷聲道:“我的朋友姓重玄,單名一個勝字。是重玄家嫡子,家主位置的第一繼承人。重玄家海上有兩島,無冬、崇駕!不知可有資格?”


    崇光真人未見喜怒,隻道:“宣。”


    “另外。”薑望又道:“還要請上有夏島五仙門門主許芝蘭、五仙門長老範清清!”


    重玄勝一直沒有出現,就是在暗中與五仙門談判。五仙門畢竟倚仗碧珠婆婆多年,要割裂對立,不是一個容易做出的決定。


    但重玄勝最終還是趕在海祭大典之前,談攏了全部條件,幫他們做下決定。而在今日,以碧珠婆婆這手拿把攥的麾下勢力,送她一程!


    碧珠婆婆如遭雷殛,一直以來情緒都很飽滿的她,明顯愣了一愣。對久經風浪的她來說,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崇光真人在心中歎了口氣,他如何不知,這碧珠長老已被捉住軟肋?


    麵上卻隻淡淡道:“有什麽人證,都請上來吧。”


    “怎勞崇真人,一個‘請’字?”


    這聲音有些低沉。


    隨著聲音飛落天涯台的,是一個五官端正但不苟言笑的中年男人。穿著黑色便服,兩手空空,瞧來無甚亮眼。


    但肥胖的重玄勝、身披重甲的十四,乃至於五仙門門主許芝蘭、五仙門長老範清清,全都站在他身後。


    因為他是博望侯的第四子,無冬島之主,重玄明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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