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時間未見,田常在家族裏的地位,好像有了長足的提升。


    薑望記得,當初他在隱星世界帶隊,旁人也不是都服他。現在卻把身側的那些人,訓得跟孫子似的。


    當然,以田常的心性實力,真要鞏固地位,壓服幾個人還是沒有問題的。隱星世界裏的他,還在韜光養晦階段。


    讓薑望好奇的是,他為什麽也來了懷島?


    再聯係到海獸的問題,聯係到釣海樓大弟子陳治濤往來奔波……近海群島這段時間好像有什麽變化要發生,頗有山雨欲來風滿樓之感。


    薑望最關心的是,會不會對他營救竹碧瓊的計劃有影響。


    走在田常左後側的一個中年男子,大概是被田常訓斥得狠了,心中有怒氣。


    上手就來撥薑望:“別擋著路!”


    大澤田氏在海上的經營算是很不錯,他們有兩座島嶼在手,比其它幾個世家都要強些。其中一座崇駕島,與重玄家做了十年的交換,


    釣海樓的人也不會在懷島還住客棧。


    所以在這個地方,他們大概是真的誰都不用怕。真的可以目中無人一些。


    薑望無所謂地笑笑,甚至主動側身讓路。


    他沒有必要跟田常的狗計較,因為嚴格意義上來說,田常現在是他的人。


    雖然自七星樓後,他從未主動接觸過田常,但隻是沒有必要罷了。潮信刀的秘密,以及隱星世界裏那場殺戮,足以讓他掌握田常的生死。


    田常的目光落在薑望身上。


    “薑兄。”他表現得客氣而疏離。


    這種疏離很正常,因為在明麵上,他隻與薑望在七星穀見過兩次,兩人沒有任何其他的交集。


    他們不熟悉,但他知道薑望的名聲,所以他客氣。


    薑望臉上依舊掛著無所謂的笑意,卻隻輕輕點了一下頭,當做回應。


    這是一個天驕的矜傲。


    沒有被認出來,他盡可以隨和。認出來之後,他就不能表現得太弱勢,像是對田氏低頭。


    田常伸手,在那個遷怒的中年男子肩上拍了拍:“你太沒有禮貌了。”


    這中年男子嚇得立刻哆嗦起來,趕緊麵朝薑望,連連鞠躬道歉:“小人瞎了眼,衝撞了貴人。還請責罰。”


    “無妨。”薑望抬了抬手:“大家都是齊人,出門在外,應該多幫襯。沒有內鬥的道理。”


    “受教了。”


    田常點頭示意,而後繼續往下走。那一群人自然是繼續跟在後麵。


    而薑望獨自往上。


    當然,這一次沒人敢讓他避,反倒都擠到一邊,給薑望留出足夠的餘地。


    薑望看到了田常,也看到了田常身後,那普普通通、神情木訥的中年男人,田和。


    他的笑容本就很真實,此時愈發輕鬆了。


    龍蛇並起處,風雲際會時。


    來了這麽多有趣的人,真的是很有趣。


    ……


    ……


    明月懸在海上,這個夜晚很是安寧。


    海潮輕輕湧動,撫慰著人心。


    窗戶開著,腰佩長刀的蒙麵男子,很自然地便飛了進來,落在房間中央,平視床的方向。


    薑望正盤膝坐在床上。


    “你來晚了。”他說。


    蒙麵男子取下麵巾,露出表情冷峻的臉來,他自然隻能是田常。


    “我來見你,不能被任何人察覺。所以多等了一陣。”


    “沒事。”薑望微笑道:“我不介意。”


    他在白天見麵的時候,提醒過田常,齊人需要互相幫襯。田常是聰明人,沒道理聽不懂。除非想裝傻。而薑望絕不缺少對付裝傻的辦法。


    “你有什麽事情?”田常問。


    他是一個很聰明的人,不會做蠢事。


    自上一輪七星秘境結束後,薑望一次都沒有找過他。沒有要過任何情報、任何資源,沒有任何索取。他當然不會覺得,薑望是忘記了他。


    薑望沒有要求,隻能是因為時機還沒有到,他能給的還不夠多。


    他知道他自己會怎麽選擇,所以他想他也知道薑望的選擇。


    今夜他佩刀而來,如能殺死薑望,他一定不會手軟。但時至今日,他雖然叩開了內府,可與薑望的實力差距,反而進一步拉大了。


    所以他很聽話。就像他很聽田安平的話那樣。


    薑望當然並不奢求這種人的忠誠,隻要能始終保持實力的壓製,且始終拿住他的命門即可。


    “不著急。”薑望說道:“許久未見,我們應該聊一聊,重新認識一下彼此。”


    “當然。”田常說。


    說是“認識彼此”,但他知道,他隻有“被認識”的資格。他很有覺悟。


    “我記得你之前,看起來要和善得多。表情通常不似現在這般……”薑望頓了頓,想到一個合適的詞:“冷峻。”


    “你知道失心穀是什麽地方嗎?”田常反問。


    雖是反問,但回答已經給出了。在那樣的地方存活下來,無論願不願意,有些改變已經永久的發生了。


    薑望點點頭,表示理解,又主動寒暄道:“我記得你還有一個朋友,是出身公羊家的人。今天怎麽未見?”


    “死在失心穀裏了。”田常很平淡地說。


    在他的表情裏,看不到怨恨之類的情緒。好像在說一個完全不相幹的人,講一件完全無所謂的事。


    但薑望記得,那個叫公羊路的陣道高手,是彼時田常最信任的人。


    “我也不說節哀了,你並不需要寬慰。”


    薑望組織了一下措辭,說道:“說說你自己吧,現在是什麽情況?”


    “如你所見,我現在過得還可以。”田常說道:“田安平給了我不小的權力,讓我負責海外的部分事情。”


    “田安平?”薑望覺得有些難以理解。


    他本以為田常的“崛起”,是在與田安平的對抗中得到扶持。但沒有想到,支持田常的人,也是田安平。


    他記得,就是田安平把田常關進了失心穀等死。他當時得知消息後還很惋惜,畢竟是那是他好不容易留下的“內線”,而且非常有潛力。


    一個正常人,應該不會重用被自己折磨過的人。田安平好像根本不擔心養虎為患,不擔心報複。


    “在失心穀裏,我差點瘋了。”田常扯了扯嘴角:“可能這讓他感到親近?”


    被毫無懸念的壓製,被輕鬆左右生死,決定命運。


    自己飽受非人得折磨,最信任的人也死在失心穀裏。


    此時此刻,他還有心情幽默一下,拿田安平是瘋子來開玩笑……


    這太了不起。


    了不起的地方不僅在於他苦中作樂。更在於,他並未完全被田安平壓垮鬥誌。他沒有他平日裏表現出來的那麽恐懼田安平。他也有恐懼,但他能麵對。


    而這是他有資格與田安平為敵的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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