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望咬了咬牙,正要試著悄悄離開。誠然一旦移動,就會暴露氣息,但再等下去必死無疑。他也隻能行此一搏,就賭宋橫江沉浸在緬懷之中,會忽視掉他。


    但就在此刻,裏間洞窟中,絮叨的聲音忽然停住。


    隨即一股極其可怕的氣勢爆發。


    裏間洞窟裏的垂暮老人,立刻變成了一位恐怖強者。


    薑望心髒劇烈跳起,幾乎下意識地就要逃遁,但理智尚在,牢牢控製住了肢體,讓自己一動不動。


    清江水君這樣的強者,若要對付他,不需擺出如此架勢。


    而他的確做出了正確的選擇。


    那股氣勢一閃而逝,宋橫江已經消失在洞窟裏。


    ……


    ……


    快要飛到祁昌山脈的時候,杜如晦的身影驟然停住。


    那縷氣息一直是隱隱約約,時有時無,所以他也隻是追逐一個大概的方向。但是距離之前的氣息消失,已經很久沒有再感應到。


    天息決失去回應。


    但凶手一定存在過,還能發生變化,恰恰說明沒有逃得太遠。


    杜如晦一腳踏出,已至莊、成兩國邊界,默默感受一陣。在成國邊防大將硬著頭皮升空前來之前,腳步一轉,又到了莊、陌兩國邊界……然後是不贖城。


    他這樣的強者穿行四境,激起的反應絡繹不絕,但他自己卻全然不在意。


    莊國挾新勝雍國之威,在四境做一些威懾是完全可行、並且很應該去做的。


    在整個莊國範圍內快速移動,杜如晦認真搜尋著那一縷消失的氣息,但沒有再找到。


    停在空中靜默一陣。


    他一轉身,踏回了那無名青山。強橫的靈識傾瀉而下,將這座小山鋪滿。


    而後目光一轉,已經投向八百裏浩蕩清江。


    一步跨去,已至水府門前。


    整個清江都似乎輕輕搖晃了一下,一個蒼老而威嚴的聲音響起。清江水君宋橫江踏出宮門外:“貴客何故臨門!”


    “水君大人,久疏問候!”


    見得宋橫江出現,杜如晦立即低頭一禮,姿態做得十足。


    宋橫江與莊承乾當年是八拜之交,按照立國時雙方約定的盟約,清江水君與莊君也應是平起平坐的地位。


    隻是如今的莊國,除了杜如晦之外,大概沒有誰會再把宋橫江當國君一級的人物應對。


    去年清河郡緝刑司的司首季玄,都敢在清江悍然出手。


    是宋橫江強勢回應,逼他自掌其臉,正是為了鞏固威嚴。


    但隨著莊高羨登臨洞真,在楓林死域立下生靈碑,轉頭親自拜訪水府之後,一切已經轉變。


    清江水麵之上,不再是清江水族自治之所,人族的商船戰船也都是來去自如。


    以往宋橫江統轄八百裏清江,影響力覆蓋清江兩岸。現在清江水族不得不承認,莊君莊高羨對八百裏清江的主權擁有,更在宋橫江之上。


    實際上,在很多人眼中,宋橫江這清江水君,已經是與清河郡守差不多級別的存在了,地位一降再降。


    這一次莊高羨傾國而戰,清江水族亦精兵盡出,聯手洛國水軍,戰北宮玉於瀾河,也是明證。


    而杜如晦堂堂國相,頂級神臨修士,莊雍國戰的最大功臣,挾此次大勝雍國之威,卻無半點趾高氣昂,仍然對宋橫江畢恭畢敬。


    端的是無理可挑。


    但宋橫江自己非常清楚,杜如晦的禮貌,純粹是一種修養,是一種在國相位置上對自身的嚴格要求。


    他若真的尊重宋橫江,就不會不宣而來,直接動用神通,一腳踏在清江水府門前!


    像他們這種級別的人物會晤,斷沒有不事先知會,而選擇突然出現的道理。


    這一腳,說是直接踩在了宋橫江的靴子上,也不為過。


    “杜國相。”


    此時的宋橫江,全無在地底水窟裏的老態,極其強硬,極具威嚴,又把問題再問了一遍:“不知何事到訪?”


    杜如晦的表情也很嚴肅,這說明他的態度,對此行非常認真。


    “董阿死了。”他說。


    “是,副相大人死了。”宋橫江說道:“白羽軍統帥賀拔刀也死了,我清江水族將士死傷無數,甚至連個名字都沒有。孩子失去父親,妻子失去丈夫,老人失去孩子。你說殘酷嗎?”


    他用那雙已經有些渾濁的眼睛注視杜如晦:“但這就是戰爭。”


    他強調道:“你們選擇的戰爭!”


    副相董阿在新安城被人殺死,這樣的大事他當然清楚。


    但杜如晦特意找上門來說這件事,讓他非常憤怒。


    因為這意味著,對方懷疑清江水府與董阿的死有關!


    然而事實上,從頭到尾,清江水族給予莊國的,隻有犧牲!從數百年前到數百年後。他宋橫江何曾在背後捅過刀子?他若想要背後捅刀,幾百年前就捅了,哪裏輪得到莊承乾立國?莊國都不可能存在!杜如晦又怎麽有機會上門來指指點點?


    而更重要的問題在於,此時他不得不考慮,杜如晦找上門來……是真的被誤導找錯了地方,還是莊庭想卸磨殺驢?


    “國之大事,在祀與戎。戰爭雖然殘酷,但伐雍是大勢所趨,也是咱們莊國唯一的前路。”杜如晦淡淡說了一句,將此次戰爭定性,撇開傷亡,隻談意義。


    而後話鋒一轉:“但副相之死,恰恰與戰爭無關。我追緝殺他的凶手,一路至此,非是有意叨擾,還請水君見諒。”


    宋橫江怒極而笑:“為了配合你們伐雍,我清江水族精兵盡出。連我兒清約都上了戰場,你倒是說說,留守清江的水族裏,還有誰能殺得了董阿?他的兩界尺難道是擺設,他的生生不息難道息了?”


    見宋橫江如此激動,杜如晦拱了拱手,解釋道:“水君之公義,世所共察。杜某豈能不知?杜某此來,非是懷疑清江水府,隻是擔心那歹人潛入水府,欲行不軌……”


    “這些廢話且不必說。”宋橫江一擺手打斷他,聲音已經是冷厲非常:“聽杜國相的意思,是想要搜一搜我的清江水府了?”


    他已經出離憤怒。


    清江水府於他,就是莊王宮於莊高羨。無論有什麽理由,無論以什麽借口,他莊高羨肯讓人進去搜莊王宮嗎?


    對他來說,這幾乎是一種侮辱!


    杜如晦張了張嘴,滿腹的道理,滿口的權衡,終究隻化作一聲歎息。


    以他的智慧,當然知道這事沒法好好商量,再費口舌也是多餘。


    但無論如何,殺董阿的凶手,他絕不肯放過。


    因而一聲歎息之後,便端端正正道:“水君的威嚴非杜某能夠冒犯。若您執意不允,杜某也就隻好請陛下聖裁了。”


    “便請他來!”宋橫江暴怒道:“便看看我清江水族流的血,夠不夠塗抹尊嚴!”


    清江水君當然是意氣之言,更多是為了維護清江水府的底線。


    但就在此刻,一個威嚴的聲音響在他耳邊——


    “怎敢勞水君相請?朕,已是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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