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少有人知道,三十年前,陽建德與重玄褚良曾並肩作戰。


    那一場席卷整個東域、牽動天下的戰爭,正是齊夏霸主之爭落槌定音的一戰。


    彼時陽建德與重玄褚良各領一軍,共守斜月穀,攜手抵住了夏軍十三波攻勢,牢牢守住了陣地。


    當時齊夏雙方陳兵百萬,大戰正酣,雙方糾纏的戰線足有數百裏。這是一場曠日持久的鏖戰,在大戰結束之前,誰也無法料定結果。


    但在這個時候,陽建德與重玄褚良卻有了分歧。陽建德認為已方已是疲兵,正應該撤軍休整,以謀後勝。他們守住斜月穀,已經是大功在手。若失了斜月穀,勝也有罪。


    然而重玄褚良卻堅持要發起反攻。


    最終陽建德選擇撤軍輪換,而重玄褚良膽大到在後方輪換守軍還未至的情況下,一意孤行,直接放棄斜月穀,帶著自己的那一路人馬傾巢出動,將夏國方麵的撤軍再次擊潰,而後驅趕敗兵逐殺,連破三道防線,一舉突入了夏國後方!


    而後便是殺人屠城、斷糧絕土,一係列令其摘下“凶屠”之名的壯舉。


    如今三十多年過去,彼時改頭換麵的陽建德,已經貴為一國之主。


    而那個平日和善溫吞、一上戰場就發瘋的胖子,成為了整個齊國軍方無人能夠忽視的名將。


    陽建德以國書相請,便是想要試一試,當年並肩作戰的重玄褚良,還有沒有那一番獨赴千裏的孤勇。


    ……


    ……


    “請降?何以言此啊?”軍帳之中,重玄褚良拿著請降國書,一臉詫異。


    帳前立著的陽國使臣滿臉悲憤,飽含屈辱地道:“大帥何必明知故問?”


    國辱人哀,他幾乎要流出淚來,唯獨不願在齊人麵前軟弱,故將眼淚逼回:“齊陽四代同盟!齊但有伐,陽國莫有不從。齊但有事,陽國莫有不助!敢問大帥,我陽國何罪,招此兵災!?”


    賬內齊軍眾將緘默不語。


    重玄褚良愕然良久,長歎一聲:“陽君對我誤解何其深!對大齊誤解何其深也!”


    “陽國此次瘟毒非同小可,已可侵害超凡。若任其蔓延,恐有不忍言之厄!大齊作為東域大國,勢必要穩定東域秩序,為整個東域的安全,不辭我責!”


    “我奉旨領軍前來,隻是為了幫助陽國遏製瘟毒蔓延罷了。試問貴使,若我軍不來,陽國能夠鎖住國境嗎?有這樣的決心、有這樣的魄力,有這樣的能力嗎?”


    “使者不妨回稟陽君,於公,陽國乃齊國之屬,於私,我們有同袍之誼。請陽君放心,我重玄褚良陳兵於境,隻為遏災,必不踏足陽國之土!”


    能在這種時候被陽建德派來遞降書,這位陽國使臣不僅要忠誠,當然也不能是蠢貨。


    聽到重玄褚良的回複,他的確放了心,隻是一直“放”到了深淵……


    其實已死的陽國太子陽玄極並非庸人,他至少有一點說得很對。陽國是齊國的屬國,且曆來恭順,不曾背約。齊國要並吞陽國,不應該不考慮天下公議。


    尤其當今天下並不隻有齊國一個霸主國,齊國如果隻把目光放在東域,那眼界就實在太淺了。


    僅以軍強,不可能使萬國服膺。


    陽玄極就是考慮到這一點,認為齊國的心理預期應該隻是數城之地,借著困鎖瘟毒的時機,以救厄名義,完成事實上的占有,而又不必有輿論的譴責。


    很多陽國大臣也是持有同樣的看法。


    而以陽建德為代表的另一撥人則認為,齊國如日中天,說不得便要合東域成東國,而後西爭天下。在這種大略之下,區區一些物議,他們根本不必理會。


    這名遞交降書的陽國使臣亦是持後種看法,直到現在,他才發現他錯了,重玄褚良,或者說齊國,很在意天下公議。


    然而這種“在意”,或許比不在意更可怕。


    因為這種“在意”的結果,便是重玄褚良現在做的事情。


    其人儼然已是下定決心,要困鎖陽國,隔絕內外了。


    放在平時,陽國完全可以閉國自守,撐個三年五年的不會有問題。然而現在是什麽時候?瘟毒異變,正在肆虐的時候。正是需要集中力量對付瘟毒的時候,正是需要外界幫助的時候。


    但齊軍大軍圍境,陽國還能夠集中力量對付異變的瘟毒嗎?


    重玄褚良此舉,就等於要把陽國之人……舉國逼死在境內!


    這就是【凶屠】!


    他當然不踏陽國之土,因為他不必踏上陽國的土地,不必親自動手,瘟毒就會替他殺死所有陽國人。


    而齊國甚至還不必背負惡名,因為他們事實上的確替東域,乃至替天下,遏製了可怕的異變鼠疫。


    他隻要在事後接收陽國土地便是了。


    看著麵前這個瞧來十分溫和的微胖老者,陽國使者覺得自己仿佛看到了魔鬼的樣子。


    一直到離開軍帳,到讓炙熱的陽光籠罩,他仍如置身冰天雪地中,身心都隻感受到刺骨涼寒。


    ……


    陽國使臣飽含屈辱地送降書而來,又滿心絕望的踉蹌離去。


    軍帳之中,一名大將忍不住出聲道:“大帥,既然陽君識時務請降,您何不順水推舟?不戰而屈人之兵,乃兵法最高境界,也足見大帥威名。若能不戰,何必一戰?須知不僅土地是資源,人口亦是啊。有陽庭的配合,更能順利接收陽國全境。將陽國人打散,遷移各地,不出三代,亦是我齊人。”


    重玄褚良慢慢地看了他一眼,緩聲問道:“田將軍,陽建德許了你多少好處?”


    這名大將臉色瞬間煞白,密集的冷汗沁滿額頭,就連聲音也帶著顫:“卑職忠心耿耿,怎會與陽賊勾連?所思所想,都是為我大齊考慮,為大帥考慮啊!”


    重玄褚良把目光掃向其他將領:“你們呢?也做此想?”


    眾將個個眼觀鼻鼻觀心,連個眼神交流都沒有,更不必說出聲。


    重玄褚良靜等一陣,才笑了笑:“大澤田氏果然家雄勢大。這麽多人都對本帥的決定沒意見,偏你姓田的有意見。嗬,有趣。”


    田姓大將再顧不得其它,撲通一聲就跪倒,整個額頭都貼在了地上:“卑職豈敢!實在是心思愚魯,慮事不周,嘴笨舌拙!但卑下內心可昭日月,對大帥絕無半點不敬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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