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衡峰傾,三山城域震動。


    距離玉衡峰不遠的地方,一身戎裝的竇月眉忽然轉身,疾飛回城主府中。


    落地,解甲,舒顏。


    “去把笑顏接回來。他不用跑那麽遠了。”


    她這樣吩咐著,腳步輕快地走進了書房。


    一直就守在城主府裏的城衛軍統領表情由驚轉喜,最後竟然淚流滿麵。


    “屬下馬上去!”


    竇城主她……本來是準備今天獨自去了結玉衡峰啊。


    閉門許久,她最後還是做出這樣的決定。


    在相繼送走女兒和兒子之後,她擦去紅妝,披上戎裝。


    獨自一人,決意向那座山峰再次挑戰。


    她所挑的山,不是城外山,而是心頭山。


    但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她已不必再去了。


    從今往後,豎筆峰清,玉衡峰倒,三山城域內,凶獸源頭隻剩下一個飛來峰。


    隻剩三分之一的凶獸數量,對於整個三山城來說,已經不再是無法承擔的壓力。


    ……


    ……


    回楓林城的路上。


    “好啦!”白蓮背著雙手,小女孩似的蹦了兩下:“我是什麽樣子,就看你怎麽想咯!”


    “我不願想了。”薑望拱手道:“先告辭。”


    “哎。”白蓮張開雙手,攔在他身前:“生氣啦?”


    “沒有。”


    “那你笑一個。”


    “……”


    “你看,果然生氣了!”


    薑望不欲糾纏,無奈道:“我趕著回去照顧妹妹。”


    “隻知道照顧妹妹,姐姐你就不管啦?”


    “……白蓮姑娘,你還有什麽事嗎?”


    白蓮看著他,似乎十分欣賞他無可奈何的樣子,眼睛裏噙著笑意。


    “姐姐……”她話鋒忽然一轉:“沒事,你走吧。”


    薑望隻覺莫名其妙,但他這時心亂得很,能脫身當然是好事。因而縱身便走,毫不遲疑。


    “真是一個狠心的男人呢。”白蓮瞧著他遠去的背影,輕聲笑了笑。


    這時她的聲音還柔媚溫軟。


    但隻是一個轉身,氣質驟變。


    整個人拔地而起,身周燃起白色的火。那火燃燒著,卻給人森寒的感覺。


    直直此時,自玉衡峰方向,才有一道轟隆隆的烏光席卷而來。


    白蓮身如白焰流星,與之決然相撞!


    烏光化開,現出一個身披白袍的老人。他皺紋橫生的麵容似與其他老者沒什麽區別,但長發烏黑,竟見不到一根白發。


    他停在高空,隻手探出,幾乎無窮無盡的烏光自他手中湧出,凝聚成一隻巨手,一掌壓下。


    但白蓮在相撞之前,便已折轉。化身森白流光,自指縫中穿去,直往東方而去。


    “哼。”


    烏發老人隻輕哼一聲,也不見如何動作,身已在流光前。


    森白流光也好像早有預備,一折再轉。


    烏發老人顯然並沒有貓戲老鼠的耐心,而是再次一步踏到森白流光之前,單手握合。


    烏光飛射如光帶,瞬間就將這團白光縛住。


    白光於是逸開,顯化出一個體態妙曼的女人來。


    但烏發老人反而眉頭一皺,腳步一抬,踏虛遠去。


    那女人也同時如煙而散,竟非真人。


    ……


    幾乎在白蓮身繞白焰騰空的同時,一顆白色蓮子落在地上。


    在森白流光逃竄的時候,種子瞬間發芽,開出一朵急速壯大的蓮花來。


    白蓮就從那蓮花中站起,隨手將現場撫平,貼著地麵疾馳遠去。


    就在她走後不久,烏發老人落於此地,提眸四望,又哪裏還看得到人影?


    他手下有一名專精追蹤的高手,在玉衡峰上抓到了一縷氣息,並指給他方向。所以他動身趕來,但被那狡猾的女人以假身稍阻,便已丟失了行跡。


    此時再等那名追蹤高手過來,也已經晚了。


    他倒也不惱,隻是長長的、歎了口氣。


    ……


    薑望心情複雜地回到家中,也不做其它,徑直躺在了床上。


    他的時間一向安排得很滿,除了陪伴薑安安之外,少有空隙。


    無論控元決、四靈煉體,又或是紫氣東來劍,都需要大量時間的修煉,道元的蘊養更是日積月累的工夫。


    但他現在什麽也不想做。


    腦海裏一會兒是莊國。因為左光烈之死,莊國使者在不久之前受辱於楚,道院對弟子的資源扶持,院長董阿語重心長地要他好生修行、將來為國效力……


    一會兒也是莊國。是他穿過大街小巷所聞所見的煙火氣,是那些勤勞的莊稼漢,是那些冒著生命危險的獵戶、采藥人,是數不清的、在凶獸麵前無法自保的人們。


    直到現在,他也不知道他在玉衡峰的選擇是錯是對。


    薑望從小就是一個很有主意的人。說要考道院,便不辭辛苦,少小離家。想要見識飛天遁地的風景,便一路走到了如今。


    他一直都有堅定的目標和步伐,唯獨此時,他感到迷茫。


    莊國是生他養他的家國,他當然熱愛這個國家。


    可是他所做的選擇,對這個國家而言,是愛嗎?


    他沒有答案。


    ……


    就在這時,他聽到一聲鶴鳴,於是看向窗外。


    但見一團白雲飄落,凝成一隻小鶴,在院中繞了幾圈,瞧來並無什麽攻擊性。


    薑望有些疑惑地推門而出,那隻小雲鶴便撲扇翅膀,飛到他麵前,化為一隻信封飄落。


    拆開柔軟細膩的信封,裏麵是一張設計精美的請柬,和一張同樣材質的紙。


    上麵寫著——


    薑道友:


    自玉衡一別,已近月矣。


    久候道友不至,料是青雨不誠。


    臘月十六,雲河商集。請君一晤,以報大恩。


    若見雲鶴,請寄回音。


    落款是:雲上青雨。


    薑望看完,信紙上生出一縷雲氣,繚繞成一支筆狀,懸在麵前。仿佛在催促著薑望的回答。而雲箋上的那些字已經消去。


    想來葉青雨這等天之驕女,從未虧欠過人情。當初送出雲中令,便是希望能夠盡量兩清。換做一個知曉淩霄閣名頭的人,隻怕早已規劃好如何利用此令,或絕世功法、或修行寶物。偏偏薑望根本沒在意這件事,甚至那枚雲中令,因為其美麗的外觀,他也送給了薑安安。跟她收到的各種禮物,一起鎖在她的小箱子裏。


    薑望並不知曉雲河商集是什麽規模的盛會,但猜也能猜到,必定珍奇雲集。葉青雨的意思,大概是要幫薑望在雲河商集上選一件什麽寶物,如此方可坦然。


    但薑望確實不覺得自己於葉青雨有多麽大的恩情,他後來聽說過葉青雨的手段與寶物,想來即使他當時沒有插手,其人也能全身而退。


    別的不說,淩霄閣主,會不給自己的獨女配上保命手段嗎?


    薑望本人,也更不願做挾恩圖報的事情。


    所以他立即拿起雲筆寫道:


    舉手之勞,何足掛齒?家有幼妹,不便遠行。山高水長,江湖再會。


    本來到這裏就結束了,雲鶴自會飛回它應該去的地方。


    但鬼使神差地,薑望又提筆加了一句。


    這句就簡樸也隨意得多:


    我有一個疑問。為了正確的目的,而去做錯誤的事情。這是對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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