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狗賊!”


    魏去疾麵色陰沉得幾乎能滴出水來。


    幾乎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那不知名的敵人以小林鎮生靈為祭品,再消耗整個楓林城域曆代本應安息的未散魂靈,一舉凝聚鬼門關虛影。最後更是在他麵前從容脫身。


    而他魏去疾堂堂五品大高手,奮盡全力趕來,卻連個屁也吃不到!


    作為城主,他失責。作為強者,他被打臉。


    他何曾受過這樣的屈辱?


    所以……


    “廢物!”


    魏去疾反手一巴掌,將魏儼整個人扇飛數米!


    在場數十人,無一人敢做聲。盡管他們幾乎每一個人都心有不忿。


    就連魏儼自己,也隻是默默爬起來,一聲不吭。


    他當然有足夠的理由辯解,有足夠的理由憤怒。在迷霧之前,他勇往直前。麵對九宮陣,他身先破之。看到鬼門關他甘冒風險第一時間燃掉身上唯一的紅信。


    可以說從任何角度來說他已經做到了現階段最好,無可指摘。


    但成就是成,敗就是敗。軍隊不講那些有的沒的。


    魏去疾給他開放權限,讓他去道院組織人手來調查小林鎮,卻沒能阻止事情的發生,這就是失職。


    魏去疾甚至可以當場殺了他。


    但是,又有什麽意義呢?


    魏去疾氣勢洶洶地來,又怒氣衝衝地走了。


    年輕人們有的背負著傷員,有的互相攙扶著,有的,背著屍體。就這樣散去了。


    這些道院的年輕弟子們,剛剛經曆了一場死傷慘重的艱苦戰鬥,


    一場非常艱難最終卻被證明毫無作用的戰鬥。


    從始至終他們甚至不知道對手是誰,但對手已經完成了目標揚長而去。


    他們被稱為——廢物。


    ……


    “真他娘的……不服氣啊。”


    杜野虎四仰八叉地躺在宿舍床上,像一座鐵塔倒臥。


    他身上倒沒有什麽嚴重的傷勢,損耗的根基也已經被趙汝成送來的固元丹彌補,隻是需要一段時間的靜養罷了。


    固元丹誠然是珍貴的東西,但也沒有什麽不好接受的。正好杜野虎需要,正好趙汝成有,所以就這樣了。他們是連性命都能相互托付的存在,更遑論其他。


    但小林鎮一戰,實事求是的說,對參與的每一個道院弟子都是種打擊。對任何一個誌在超凡、渴望強大的人來說,無能為力大概就是最糟糕的事情。


    或者隻有趙汝成是例外吧。他已經去三分香氣樓“養傷”了,據說想以險死還生的勇士狀態,一舉奪得美人芳心。


    杜野虎不是個躺得住的人,但此刻隻能躺著。想要喝酒也沒人肯縱容他。因而罕見的,有些憂鬱了。


    淩河沒有說話,他閉目在修煉。


    至於薑望……此刻他在吃飯,和薑安安一起。


    蔡記羊肉鋪,百年老字號。


    兩碗香氣濃鬱的羊肉湯,十斤片得利落的白切羊肉。


    薑安安左手抓著一個饃,右手抓著筷子……筷子抓著羊肉。之所以用抓這個詞,是因為她拿筷子的姿勢的確不同——大概是以前沒誰糾正的原因——就那麽五指包圓了,把筷子抓著。


    與薑望一起生活久了,倒也沒起初那樣內向羞怯。


    她左咬一口,右咬一口。吃著吃著,時不時就低頭往麵前一湊,美美嘬一口肉湯。臉上兩個梨渦淺淺印著,滿足極了。


    蔡記羊肉鋪可並不便宜,換成薑望自己,未必舍得來這裏吃。


    小林鎮任務裏,魏儼雖然自己吃了掛落,但還是履約為他們每個人爭取到了二十點道勳的獎勵,當然也有一些銀兩補助。對於修行者來說,這倒是最不重要的了。但對薑安安來說,可以吃好吃的,很重要。


    “喜歡嗎?”薑望笑吟吟地問。


    “唔……嗯!”小安安使勁點頭。


    “以後咱們每月……”薑望默默盤算了一下積蓄,“不,每旬都可以來吃一次,好嗎?”


    薑安安繼續點頭。


    她有一搭沒一搭跟哥哥說著話——大部分是隻用點頭或搖頭代替回答,小手可沒閑著,在點頭的同時,又抓著一塊羊肉,在蘸料裏仔仔細細地滾了一圈,然後才滿滿地一口包住。


    “安安啊,最近功課怎麽樣?”大概跟小孩聊天時,所有的大人最後都會把話題落實在這個點上,薑望自覺是一個大人了,所以也說得很自然。雖然他也隻是一個,十七歲的少年。


    薑安安吃肉的動作都頓了一下,小嘴鼓囊囊的,好容易才擠出一句,“還,還可以。”


    薑望滿意地點點頭。


    他看著妹妹,內心有一種緩緩流淌的、幸福的平靜。那些戰鬥的艱辛,見到師兄弟死傷的難過,未能阻止事情發生的無力感……好像都淡去了。


    有些事情當然很讓人難過,但是眼前,眼前的生活,多幸福呀。


    讓人想要永遠留住它。


    ……


    行走於王氏族地,不時地與打招呼的族人致意,王長祥從容、寧和,與往常任何時候一樣。哪怕是最挑剔的族人,也沒法說出一句他的不好來。


    楓林城張、方、王三大姓宗族實力各方麵都差不多,很難分出個高下來,但因為如今張臨川高踞道勳榜第三,張氏便隱隱超出其餘。王氏王長祥道勳榜第七,倒也不落多少下風。


    唯獨是方氏,上屆天才在一次試煉中戰死,本屆最優秀的方鵬舉被殺,如今隻剩一個方鶴翎,憑重金得來的開脈丹勉強躋身內門。但在明眼人心中,方氏已經被另外兩家甩開了。


    這些事情不提,王長祥向來也不願沾染俗務。雖然以他的智慧足以看穿那些熱情洋溢背後的肮髒貪婪,但他始終雲淡風輕。


    路,越走越偏。


    他終於在一座半舊的小院前停下,這裏是王氏族地偏僻的一角,附近幾乎都沒有住什麽人,院子主人便如離群索居的孤鳥。


    王長祥伸手推門,木門發出吱呀的刺耳一聲,驚擾了院中寧靜。


    與外牆的斑駁半舊不同,院子裏意外的整潔精致。左方搭了一架葡萄藤,高高架起,藤架上是一張已給摩挲得光滑的躺椅。躺椅上並沒有人,但躺著一隻肥胖的橘貓。


    人來它也不驚,隻半睜著惺忪的睡眼,有氣無力地瞥了一眼。


    “小橘。”王長祥聞聲打了個招呼。


    肥橘貓扭頭過去,重新眯起眼睛,竟然不屑一顧。


    王長祥也不惱,繼續往前走,右前方擺著一口大水缸,水缸裏飄著荷葉。不時還能看到泡泡,應該養著魚。


    這時他的腳步停下了,因為他嗅到了飯香。


    幾乎與此同時,躺椅上的小橘也迅然起身回眸,動作一氣嗬成。


    大堂正門前,屋簷下,擺著一方矮桌。而此時一個年輕人正從門後走出,香氣來自於他手上舉著的食盤。


    他的麵容談不上英俊,更不能說醜陋,隻是莫名的會給人一種“遙遠”的感覺。大約是因為那雙太過平淡的眼睛吧。


    氣質疏離的年輕男人半蹲下來,將食盤裏的飯菜一一擺好在矮桌上。那是兩碗雪白而飽滿的米飯,兩碟碧色欲滴的青菜,兩碟燉得糯軟的豬蹄。


    男人就在門檻上坐下來,抽出筷子,用筷尾頓了頓桌麵,說:“吃飯。”


    王長祥沒有動,因為他知道那不是叫他,盡管他非常地想要走過去,一起吃這頓飯。


    “嗖”地一聲,那隻橘貓以絕不符合體型的速度竄到了矮桌前,先是低頭在那碟豬蹄前嗅了嗅,然後才似乎有些滿意了,前爪搭著矮桌,開始吃飯。


    王長祥張了張嘴:“哥。”


    大概隻有少數人才記得了。王氏如今的驕傲王長祥,還有一個親哥哥。


    其實他才是王氏嫡脈的嫡長子,宗法上最合情理的族長繼承人。


    但偏偏,他也是平白浪費了一顆珍貴開脈丹都沒能夠顯化道脈的廢人。令王氏飽受恥笑,平白低了另外兩姓一頭。


    王氏一族的恥辱,王長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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