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物,什麽才是大人物呢?


    許是因為巨大的名望,許是因為掌控著的巨大的財富,許是其異於常人的出色決斷能力,總之,定義什麽樣的人算是大人物這一點每個人心中都有著自己的標準。


    但無論用什麽標準來定義一個人是不是大人物,其中也始終也有著一項準則沒有改變,即,不論是大人物還是小人物,都是相比較於個人自身而言的,對於一個平民來講,富豪在他們的眼中就是大人物,對於一個富豪來講,往往卻隻有國家機器的官員算是大人物。


    對於小道格斯這種外城區的小人物來講,凱爾薩德這座城市的大多數人都可以算是大人物。


    本地人他得罪不起,任意幾個有著凱爾薩德正式居民身份的人聯名舉報一下他這種人就可能被市衛隊直接帶走找個理由丟進監獄。


    反正他是外城區人。


    外地人他也得罪不起,因為就算是外地人其實也比一個凱爾薩德的外城區人高貴,以外城區人給人留下的普遍糟糕印象,也比沒人會傾向他。


    畢竟他是外城區人。


    在這座城市裏麵,幾乎所有人都比外城區人高貴,就算是下城區一個最為卑賤的馬戲團小醜都有資格對任意一個外城區人打罵嗬斥而不會遭到外城區人的反抗抵擋。


    外城區居民這個身份就是這座城市的歧視鏈底端,是這個城市“榮耀上的汙點”,對外城區人表露出歧視厭惡的態度也就成了一種獨特的政治正確。


    真正要說是做錯了有罪的事情的話,其實外城區的大部分人都沒有做出過什麽大的壞事,隻是天生畸形的環境造就了這些外城區的居民們在常人看來很是扭曲而不正常的性格。


    如果說這都硬要算是罪的話需要受到這種待遇的話,那麽那些從每一個毛孔中都滲透出肮髒血液,造成了無數家破人亡的凱爾薩德商人們早就該被丟進地獄的火海之中受到千百年的炙烤懲罰了。


    他們所犯下的大錯隻有唯一的一個,那就他們身為這群在競爭之中失敗的失敗者們的孩子,流淌著他們的血液。


    誰都可以不花費任何代價的輕易殺死他,所有人對於他來講都是不可得罪的大人物,謹小慎微這種性格無疑便是這種環境下的必需品。


    在巴薩羅謬麵前,他不敢。


    “原來如此……”


    在聽到對方的解釋之後,巴薩羅謬無聲的歎了一口氣。


    這裏是外城區,罪業的堆積處,無法地帶,隻在物理意義上切實存在著的被遺忘之地。


    巴薩羅謬又再次用手指敲了敲桌子,隨手拉動了一旁用來通知凱特點餐點酒的鈴鐺。


    他帶著促狹的笑意說道:“我說過了,我不差錢的,在聊正事之前先來幫我推薦幾款酒水解渴吧,在我家鄉的貴族間有一個約定俗成的規矩,重要的談話一定要是在酒桌上進行的。”


    “我想你應該不會……”巴薩羅謬的話語未曾說盡,但小道格斯已經讀懂了那為了不掃人麵子,刻意未曾說出的話語的意思。


    他沒有聽說過這種規矩,也不知道這種規矩是不是真的存在,但既然此時是從巴薩羅謬這個大人物口中說出來的,他也隻能當做是真的,埋怨起自己的孤陋寡聞了。


    很快,凱特就走了上來,換上了一身侍者的服飾,顯得很是英挺,並且早有預料的推著一個裝滿了他珍藏許久的美酒的冰櫃。


    他很知趣的一副低眉垂目的樣子,一絲眼角的餘光都沒有向著巴薩羅謬的麵容看來,隻是直直的盯著地板,似乎能從其中看出花來。


    不管是好人還是壞人,巴薩羅謬也無疑同樣是凱特得罪不起的大人物,小道格斯是巴薩羅謬等的人無所謂,他這種無關的人當然要避免表現出對這件事情感興趣的模樣,表現出一副懂事聽話的態度,對方既然將一身包裹的嚴嚴實實,那麽很顯然是不想讓別人看出自己的身份,不知道對方的具體相貌,無疑是能夠很好的避免被滅口的風險。


    巴薩羅謬點了點頭:“麻煩你了,凱特先生。”


    “大人不必,開門迎客這就是我的責任。”老凱特搖了搖頭,還是一副低眉垂目的樣子,略微肉疼的看著冰櫃裏麵的那些他珍藏多年的美酒,緩緩的說道:“這些酒就當是我對大人您的仰慕之情了,雖然拙劣,還請將這些心意收下,如果可以的話,請不要因為小道格斯這個家夥等會可能出現的蠢話大發震怒。”


    這位大人如果可以的話,提薦一下小道格斯就好了,老凱特將這句可能顯得略有些貪心逾越的話語壓在了心頭,忍不住期盼道。


    雖然大道格斯和他之間並不算多麽好的朋友,但這麽多年下來,他對小道格斯的關心真的是不少一分,說是親人也不算過,作為親人,他當然是希望小道格斯走上這麽一條正確而體麵的道路,而不是去當和陰影為伴的收屍人。


    他並不期望小道格斯成為什麽大人物,隻是讓他得到巴薩羅謬這位大人物提薦當個大人物手底下的小卒子,平安體麵的獲得正式居民身份去下城區渡過一生這種程度的便足以令這個蒼老的小酒吧老板心生滿足。


    巴薩羅謬微微挑眉:“不必了,我想我應該還不差這點錢。說起來你還真是和你這個侄子的表現一模一樣。”


    老凱特微微一愣,然後無奈的說道:“原來是這樣嗎?”


    他的腰又微微的晚了一些,恭敬的說道:“感謝您的高貴品格,為了不打擾大人的事情,我這就告退了,如果有需要的話,搖鈴叫我就是了,我會隨時聽候大人您的吩咐。”


    他轉身離開說:“感激不盡。”


    如果大道格斯如果知道他的兒子將要成為一個體麵的人一定會欣喜若狂的,老凱特在心頭想到。


    巴薩羅謬伸手作請狀道:“給我介紹一下他們吧,然後就開始我們正式的談話吧。”


    揉了揉老凱特路過他時被他所打的那塊軟肉,小道格斯的眼神中生出的認真之色。


    這次和巴薩羅謬相遇對於他來講無疑是一次機遇,一次不僅能解決自己身邊的麻煩也能夠讓自己借機脫離現在窘迫情況的機遇。


    說老實話,作為一個海盜的孩子,他的心底多少還是有著那麽一些不甘於現狀的野心的。


    並非是想要背叛對自己很好的老板投身於巴薩羅謬手下,而是想要借此成為一個身份配得上老板身份,不讓對方丟臉的人。


    他隻能在心中對巴薩羅謬微微說了一聲抱歉,然後振奮心思抬起了頭,從腦海中搜刮著那些有關酒的記憶。


    兩個眨眼之後,他重新整理完腦中的記憶,充滿自信的侃侃而談道。


    “酒水,是一門大學問……”


    小道格斯打開了老凱特的珍藏小酒櫃,並從桌子底下的暗格之中摸出幾個透明的玻璃小杯,給巴薩羅謬分別斟了一點。


    小道格斯的酒水小課堂就這樣開始了。


    雖然才十七歲,但受到了老凱特的耳濡目染在這方麵小道格斯還是能夠很自豪的說出算是都懂一點,與略顯青澀的麵容不同,小道格斯在講到這些方麵的時候卻有著一股莫名的說服力,聲音很是沉穩沒有一點錯漏的地方,已能見成熟之感。


    於是在短短的幾分鍾之內,算不得廣博但稱得上準確的酒水學問便被他這麽講完了,其中還穿插著一些詼諧的小故事,令人絲毫不覺得無趣。


    抿了抿因為說了太多話有些幹燥的嘴唇,小道格斯也給自己的倒了一杯雷斯林,潤了潤喉嚨笑著說道:“說了那麽多,但其實我最喜歡的還是日耳曼出產的雷斯林。”


    “純淨的色澤,清鮮的果香味,以及不上頭不容易醉的柔和口感,這些都是我喜歡這種酒的重要原因。”他指了指自己:“在外城區的人不能醉,醉了就可能死,倒在路上被人扒光了那些連我也不知道藏在那裏的值錢物品,然後被送到販子或是什麽人那裏,被賣出去成為一個奴隸。”


    他笑了笑:“不過我最喜歡雷斯林這種酒的原因還是因為他便宜。”


    巴薩羅謬聳了聳肩膀,沒有說什麽,隻是拿起酒瓶給小道格斯和自己倒滿了一杯。


    近乎透明的淡黃色純澈酒液在透明的玻璃杯中就像是流動的綺麗水晶,折射著各色的微光。


    巴薩羅謬端起酒杯:“不要說這麽多了,讓我們為這狗.日的世道幹杯吧。


    他說:“讓我們敬這世界。”


    小道格斯點了點頭:“霍爾莫斯先生你說得對了,不說了,讓我們為這狗.日的世道幹杯。”


    他也忍不住笑了一下說道:“讓我們敬這世界。”


    巴薩羅謬將酒液一飲而盡,帶著些許果香味的酒液直入髒腑,但並不算燒人,反而像是冰涼的,祛除了整個人的疲憊。“


    將沒有留下一滴殘餘酒液的杯子放下,巴薩羅謬雙手十指交叉相合,用兩個手肘放在桌子上撐起了自己的下巴輕聲問道:“既然酒已經喝完了,那就該說說正事了。”


    小道格斯頓時本能的坐直了身子,知道可能決定他今後生活的關鍵時刻就要到來了。


    他不得不緊張,但還是努力強迫著自己冷靜。


    他其實並不知道自己掌握著的那個線索具體有多大的價值,但看巴薩羅謬現在這般重視作態來看,那一定是一個對他來講很重要的線索。


    小道格斯倒也不是沒想過單獨把這個消息隱瞞下來自己去尋找其中或許存在著的巨大利益,但通過對於自身所掌握力量的了解他轉瞬之間放棄了這個荒謬的念頭。


    凡是巨大的利益則必然會伴隨著越大的風險,他並不認為自己會是這個可能的幸運之人。


    通過奧倫索這條他唯一能接觸到的渠道將這個對他來講並沒有價值線索換為對他來講很有價值的一個大人物的承諾也就成了一種很好的方式。


    人要學會知足,小道格斯在心中反複的默念強調著。


    巴薩羅謬看到小道格斯的模樣不禁失笑。


    看出了對方的猶豫與心態變換,巴薩羅謬的心中反而升起了些許讚賞認可之意。


    在除了掌握著相關的線索之外,小道格斯本人也是一個有著培養價值的人,既然有著這樣釋放善意的餘地,巴薩羅謬當然不介意釋放善意,讓對方對自己抱有一些在關鍵時刻足以決定天枰的好感。


    這個被稱作小道格斯的年輕人有著這樣的潛力和被巴薩羅謬這般善待的資格。


    雖然沒有記憶佐證,但對於自己的眼力巴薩羅謬自己還是很相信的。


    就像巴薩羅謬自己所說的那樣,他事實上並不缺錢,如果這樣的一點小錢就可以換取到一個未來可能的大人物的好感,uu看書 wuukanshu 那無疑是一件很值得的事情。


    巴薩羅謬笑了笑輕聲安撫小道格斯:“不必這麽緊張,我也隻是隨便問幾個小問題而已。”


    他向著少年張開了雙臂展示了一下:“也沒必要這麽緊張,如你所見,我現在也隻是一個普通人而已,所謂的大人物照樣的血肉之軀,在這個時候,我們無疑是平等的。”


    似乎是想到了某個敵人,巴薩羅謬盯著少年的眼睛認真的說道:“你要記住這句話,沒有誰比誰高貴,沒有誰比誰特殊,權力、財富、身份地位亦或是什麽超凡力量,這些都並不是值得去自傲的東西,無論用再怎麽漂亮的言語去粉飾,這些東西也隻是“外物”,隻是“工具”而已,如果崇拜迷戀著這些東西,而失去了真正值得自傲的精神意誌的話,那種人隻能說是蠢的不能再蠢的蠢貨。”


    他指了指自己的心髒:“如果失去了東西的話,人就不能活了。”


    小道格斯知道,這並非是指的實際意義上的心髒,而是指的自我意誌。


    他說:“你要記住這一點,否則我們之間就隻是純粹的交易關係了。“


    小道格斯似懂非懂,但還是強迫著自己記下了巴薩羅謬所說的這段話。


    巴薩羅謬並不知道自己對小道格斯的這段話給以後的世界造成了多大的影響,掀起了多大的腥風血雨。


    不過就算是知道了,恐怕巴薩羅謬也隻會欣然的大笑。


    因為這是對的,因為這是好的。


    有些事情不應該因為要付出巨大的代價就不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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