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白駒在洛印城大開殺戒之後,江時通過心計,利用瑞昌皇帝對白駒的偏袒以及所謂的民意,讓白駒完完全全地脫罪了。


    白駒和葉落秋聽得出來,其實王芷玥並非是對江時的做法感到不滿。出手救自己的兄弟,不讓其為自己無意識之時做過的事情背負罪名,這是無可厚非的事情。


    王芷玥不滿的,隻是這個貴賤區分嚴重的世界。


    現在的世界,不存在“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所有人的確在同一套律法的約束之下活著,但是位高權重之人卻隻是表麵上被約束了而已。


    都說律法約束不了修行者,但是現在看來,律法也約束不了位高權重者,隻能約束毫無地位的普通人而已。


    對於王芷玥這樣有才學、有抱負的人而言,這難麵讓人有些心寒。


    “我同意你的看法。”作為享受這其中紅利的白駒,卻點了一下頭。


    王芷玥詫異地看了他一眼,說道:“我可是在批判我師父和你噯,這你也同意?”


    “是的。”白駒再一次重重地點了一下頭,“小時跟我說過,他一生為之努力的目標,並非是出人頭地、光宗耀祖,而是希望能夠消除人們對貧富與貴賤的偏見。這一點,與你不謀而合。”


    “我師父,他的確是一個很了不起的人。也許……”說到這裏,王芷玥猶豫了一下,然後看著白駒的眼睛,繼續說道,“也許,讓他來坐那個寶座,天下會變得更好。”


    “但是你我都知道,他一定不會的。”


    王芷玥無奈地看了一眼白駒和葉落秋,“所以啊,我就真的搞不懂你們‘洛印五虎’。明明每個都有著驚世之才,兩個不願意摻和官場,兩個隻想著輔佐。”


    “那不然呢?謀反嗎?”白駒反問道。


    “未嚐不可。”


    白駒撇撇嘴,說道:“你跟我們說這話,就不怕我們去衙門那裏告你啊?”


    王芷玥聳聳肩:“這個社會對女子的偏見仍然未能消除,就算你去告,說一個女子有謀反之心,誰會相信啊?”


    王芷玥的語氣顯得十分無所謂,但是話語裏,又透著一股心酸。


    聽到王芷玥的話語,白駒和葉落秋都沒有什麽其他的反應,但是一旁的白詩兒,內心卻說不出的震驚。


    什麽?難不成這個姐姐,真的有謀反的心思?


    她可隻是一個女子啊!


    不會的、不會的。


    四人一起坐到了萬吟學堂的內部。


    王芷玥接著說道:“其實,我感覺在不久的將來,一定會天下大亂的。”


    “怎麽說?”葉落秋饒有趣味地看向了王芷玥。


    王芷玥說道:“因為,現在朝堂之中的局麵,已經很混亂了,幾乎就在失控的邊緣。”


    “大殷之中的貴賤與貧富的矛盾一直存在。再加上大殷開國以來,皇帝的愚民措施做得不夠,使得許多人都對大殷的現狀心懷不滿,就算是帝都洛印,一直也都暗流湧動。”


    “前丞相王文甫,為了培養自己的勢力,清除異己,而順從王文甫的、出身寒門的學士,又會遭受到天狼王將鄭毅的排擠。那時候,官就隻是官,民就隻是民,二人之間難以互通。”


    “當時,就有不少有識之士的仕途被扼殺在了搖籃裏,也有很多人由此看清楚了大殷存在的矛盾。儒家講究‘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不過,我可不相信所有人都會選擇獨善其身。”


    “現在,新丞相楊尹鑫,也在逐漸培養自己的勢力。當時我就能看得出來,此人野心勃勃,他日定然會排斥異己。”


    “我知道,陛下是希望利用楊尹鑫來進行過渡,等我師父江令成能夠擔任丞相的時候,再將丞相之位托付給他。但是,隻怕到不了那一天,這朝堂就會被楊尹鑫攪亂了。”


    這個時候,白詩兒出聲,好奇地問道:“為什麽一定要愚民啊?”


    此言一出,三人一起看向了白詩兒。


    感受到三人的目光,白詩兒有些羞愧地低下了頭,說道:“我是不是不該出聲……”


    王芷玥會心一笑,說道:“沒關係,我很開心,作為女子的你,有參與我們討論的想法。”


    白駒伸手,摸了摸白詩兒的頭發,說道:“若是在亂世,一個國家想要謀求進步,需要聰明人來進行引導;但是在和平年代,聰明人的存在,隻會給這個國家增加不穩定因素。”


    看白詩兒還是一知半解的樣子,王芷玥開口,耐心地跟白詩兒解釋。


    “簡單來說,一般聰明人都想要發揮自己的聰明才智,但是如果大殷沒有讓他們發揮聰明才智,他們就會很不滿。對大殷不滿的人多了,大殷的社會就不會那麽穩定了。”


    “哦。”白詩兒恍然大悟,“所以,要愚民啊。”


    看著款款而談的王芷玥,白詩兒心中有著說不出的羨慕。


    她第一次知道,原來女子也可以在屏風前麵,跟男子一起討論天下局勢。


    同時,王芷玥也很佩服王芷玥,至少,王芷玥說的這些東西,她大部分都聽不懂。


    王芷玥解釋完了之後,白詩兒才後知後覺,自己剛才問出的那個問題,在他們的眼裏,會顯得自己有多無知。


    白詩兒低下頭,都不敢看他們了。


    王芷玥拍了拍她的肩膀,說道:“沒關係,要是你還有什麽不懂的,就問出來吧,我們會一一為你解答的。”


    “嗯。”聽到王芷玥這麽說,白詩兒才有了一點兒自信,稍微抬起頭。


    但是,之後白詩兒也沒有再問什麽問題,實在是因為他們討論的東西對於白詩兒而言太過於深奧了,白詩兒問都不知道從何問起。


    最後,白詩兒放棄了。


    而王芷玥和白駒、葉落秋的討論,還在繼續。


    王芷玥說道:“其實,現在解決的辦法也很簡單,那便是直接讓我師父坐上丞相之位,讓我師父盡早培養起自己在朝中的勢力。”


    葉落秋歎了口氣,答道:“那是不可能的。以小時的年紀,難以服眾,朝中的那些老家夥也不會答應的。”


    白駒看向了王芷玥:“所以,你真的打算謀反嗎?”


    王芷玥搖搖頭,說道:“準確地說,是順其自然。倘若現在的大殷真的還有得救,就算我想起事,也成功不了;倘若現在得大殷真的沒救了,那麽就算我不起事,也會有其他人起事的。”


    葉落秋點頭應聲道:“有道理……”


    “其實,我們的目標始終都是一樣的,那就是拯救這個國家,隻有道路上的區別。”


    酉時,夕陽的餘輝照耀著這個小縣城,照耀著忙碌了一天回家的人們。


    白駒他們也打算離開萬吟學堂了。


    來者皆是客,王芷玥作為東道主,自然是要盡一盡地主之誼的。


    王芷玥請白駒、葉落秋和白詩兒吃了一餐飯,又給他們安排了本地最好的客棧住下。


    客棧距離王芷玥的家不遠,出門後拐個彎就能到達。


    雖說是本地最好的客棧,但是若是放在洛印城、幽州城那樣的大城市,已然顯得不入流。


    白駒和葉落秋倒是無所謂。


    白駒這一年來都居住在那深山老林之中,居住的條件本就不好,有的住就已經心滿意足了。


    葉落秋常年闖蕩江湖、漂泊四方,本就居無定所,有這樣的正規的客棧住,自然也很滿足。


    但是,白詩兒就沒有那麽舒服了。


    白詩兒從小就居住在幽州城,也算得上是有一番見識的,如今住在這樣子的客棧,很是嫌棄。


    但是,白詩兒看見白駒都沒有說什麽其他抱怨的話,她也就忍住了。


    次日,三人再一次來到了萬吟學堂。


    昨日他們就說好了,今日要來聽一聽王芷玥講學的。


    萬吟學堂的講學是巳時開始,而一般的,王芷玥會在辰時到達萬吟學堂,開始準備今日要講的東西。


    辰時初,白駒他們三人便跟著王芷玥來到了萬吟學堂,卻見已經有一個男子站在萬吟學堂門外,在等待著他們了。


    那男子白衣黑發,衣和發都飄飄逸逸,不紮不束,微微飄拂,襯著懸在半空中的身影,直似神明降世。他的肌膚上隱隱有光澤流動,眼睛裏閃動著一千種琉璃的光芒。容貌如畫,漂亮得根本就不似真人,好個清朗才俊。


    白駒對他有印象,昨日,他們剛剛到達學堂的時候,曾經見過他。


    當時,王芷玥看見了白駒三人之後,告訴眾人自己臨時有事,今日早些下學堂。


    有些來聽課的學生不願,希望王芷玥能夠多講一些。


    此時,有一個男子站了起來,表達了應該由學生來迎合老師、不讓老師來遷就學生的道理,然後領著眾人主動離開。


    眼前的男子,便是當時那人。


    白駒當時見到他的時候,便覺得他容貌俊美,不像是一個落魄書生,而像是富家子弟。


    雖然他的衣著沒有那麽華麗,配飾物品也沒有那麽貴重,但是那種富家子弟獨有的自信氣質,是無法藏得住的。


    隻見那男子站在萬吟學堂門前,手裏捧著一本書,正全神貫注地讀著,看上去恍若一幅畫一般。


    王芷玥迎上去,笑道:“程舟,又來這麽早啊。”


    “是啊。”聽到了王芷玥的聲音,程舟的視線這才從書本上挪開,看向王芷玥。


    見到王芷玥身後還有三個人,程舟想起來,自己好像昨日在門前看到過他們,遂出言詢問道:“老師,這三位是?”


    “哦,是我的朋友。”王芷玥解開了懸掛在萬吟學堂大門上麵的鎖,打開了萬吟學堂的大門,說道,“別在外麵站著了,進來吧。”


    幾人一起進入了學堂之中。


    “隨便坐。”說著,王芷玥走入學堂內部,將桌子上的書本清理了一下。


    白駒饒有趣味地看向了程舟,問道:“你就是那個在大雪天向王芷玥求學的程舟?”


    “嗯,是的。”見到白駒主動跟自己搭話,程舟連忙起身,就要行禮。


    白駒身前,拉住了程舟要鞠躬的身子,說道:“行了,行禮太麻煩,免了吧。”


    “這怎麽能行?”程舟略微皺眉,“禮數是文明之中重要的一環,若是不顧禮數,我大殷人,又與那些匈夷等野蠻人有何分別呢?”


    白駒擺擺手:“禮節這種東西,做做樣子就好了,現在沒有別人,沒必要那麽認真吧?”


    程舟看著白駒,認真地說道:“禮應存於心中,而不能止於形式。”


    王芷玥整理好了書本之後,走過來,對程舟笑道:“行了,uu看書 .uanuom程舟,他本就不是一個喜好禮數之人,你就遷就他一下吧。”


    “這……”程舟為難地看著王芷玥,“可是,老師,您不是說,禮應存於心中,融於行為的嗎?”


    “可是,存於心中,更為重要。”王芷玥笑道,“倘若,你心中存禮,待人和善、待世善良,自然就不必用這種具體的禮節來彰顯‘禮’了。更何況……”


    王芷玥看了白駒一眼,“這家夥一向不喜歡世俗的繁文縟節,可是盡管如此,他仍然被世人尊稱為‘才絕’。除了因為他的才華之外,還因為他將待人、待世之‘禮’,徹底融入了心中。所以,沒有那些繁文縟節,那也無所謂。”


    白駒摸了摸鼻子,喃喃道:“我有嗎?”


    “受教了。”程舟對王芷玥拱了拱手,然後又看向白駒,“原來先生便是‘才絕’白隙然,果真百聞不如一見,幸會、幸會。”


    “咳咳,虛名而已。”白駒擺擺手。


    每次白駒被別人這樣稱讚的時候,白駒就會覺得心虛。


    因為為世人傳唱的那些詩詞,白駒都是在無意識的狀態下寫出來的。


    在當時,白駒隻覺得自己仿佛接觸到了另外一個人的靈魂,所寫下的,也是那個靈魂的感受。


    事後,白駒都覺得那些詩似乎都不是自己寫的。


    白駒一度懷疑,自己體內除了自己的靈魂與那個“殺神”之外,還存在著一個靈魂,所以每當別人稱讚他是“才絕”的時候,他多多少少都會有一些心虛。


    “砰、砰、砰……”


    這個時候,萬吟學堂的門被敲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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