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來,火陀之所以約了中島律師,完全不是為了為他脫罪……而是從一開始,就打定了主意要殺害他。”


    “所以——”灰原初攤手道,“這次又是為了什麽?”


    “繼續看。”中野說道,再次按下了播放按鍵,同時介紹將要播放的內容道,“中島的死亡消息上報之後,檢察廳總算重視起這件案子,特意從‘特搜’調了人過來,進行起訴前的談話。”


    ——畫麵繼續播放。


    這一次,終於不再是那種模糊的監控監控。畫麵右上角閃動的紅色圓點與REC標識表明,這次的視頻,是由一架固定好的攝像機所拍攝的。


    攝像鏡頭的正前方,對準了一張桌子。


    而坐在桌子兩側的雙方,也同時被納入到了廣角鏡頭之中,可以看清每一絲細微的表情。


    一方,是火鉈英雄。


    他仍然沒被套上了拘束衣,但在手上總算多加了兩具普通手銬。除了將兩手拷住,手銬還將他的右手與桌子椅子拷在了一起。由此,令他的整個上半身被沉重的桌子牽製著,可動的範圍並不大。


    看著這一幕,灰原初撇撇嘴:“我怎麽覺得你們還沒受夠教訓?”


    中野明白他指的是——對火鉈英雄的限製強度仍然不夠。


    他搖搖頭解釋道:“檢察官與嫌犯的談話是起訴前的最後一個步驟,但畢竟還是在起訴前。所以,警署的條件就隻有這樣了……”


    頓了頓,他又道:“而且,這也是不破檢察官的要求。”


    灰原初這才開始注意畫麵的另一端,火鉈英雄對麵所坐著的那個男人。


    那是一名身材魁梧,身上的肌肉鼓鼓囊囊幾乎突破西服與襯衫,是一名充滿男性狂野魅力的中年男人。


    他胸前所戴著的卡片,表明了他的身份與姓名——檢察官,不破明。


    與被拘在桌邊,隻能半含起胸來的火陀英雄相反,不破檢察官的姿勢可謂如在自己辦公室裏一般的放鬆。


    他翹著腿斜坐在椅子上,將文件板放在自己翹起的腿上,正奮筆疾書地在上麵做著筆記。


    頭頂的日光燈,在飛動的圓珠筆的頂端反射出一道炫動的反光。


    而對麵的火陀英雄,則出神地望著拿那道炫光,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不破檢察官是檢察廳最近幾年的紅人,案件偵辦能力很強,喜歡炫耀武力。是柔道黑帶,槍法也好,以前還親手抓捕過不少犯人……我是搞不懂這樣的他為什麽不直接來當警察啊。”中野帶著酸味淡淡解釋道,“啊,也不能這麽說。畢竟是檢察官,還是高貴的‘特搜’。與他現在的職務相比,警察隻是泥腿子啊。”


    “所以,他就是自信能控製住火鉈的意思?”


    “明麵上的理由是,為了和犯罪嫌疑人建立較為放鬆親和的交流氣氛,更好地理解對方的想法。”中野頓了頓,盯著畫麵中的圓珠筆,聲音都不自覺地低了一些,“……但在親眼看過火鉈殺死前三個人的整個過程的我們看來,光是這支筆,就簡直就是專門為火鉈準備的凶器啊……”


    “好了,火鉈君。關於吉川俊傑的被害現場……基本上的情況我都了解了。”不破檢查官終於停下筆來,“十分感謝你的配合。”


    他自然而然地握起雙手擱在桌麵上,圓珠筆也被夾在了他的指縫間。


    “但接下來,我在其他地方,卻又產生了許多想不明白的地方,想請你為我解釋一下。”


    “照你所說,你殺死吉川,最大的原因,就是他在三年前侵害並謀殺了你的表姐和野優美,對嗎?”


    火鉈英雄點了點頭。


    “……這就有點奇怪了。”不破檢察官鬆開了握住的手,神情若有所思。


    他一邊說著,一邊習慣性地上下輪番動作著食指與中指,令被夾著的圓珠筆以被夾處為軸心,來回地回旋著。


    筆的頂帽再次發出反光的弧光。


    火鉈英雄的視線也隨之移動,仿佛被激光筆吸引住的貓。


    “嗯,我不是懷疑你與和野優美的關係。”


    “而且,我也可以代表這個國家,向沒能被我們好好保護的受害者和野優美,以及其他國民道歉……經過調查,和野優美在避難所裏的遭遇和吉川的罪行,屬實。”


    不破檢察官盯著火鉈英雄:“但是——同樣根據我的調查,你與你的表姐和野優美最後一次見麵,是在事件發生之前兩年。”


    “而在和野優美被殺的那個時候,你與她也完全不在同一個地方。”


    “當時,你正在沿著海岸線向南兩百公裏之外的另一個避難所裏,在事件前後的幾個月裏從未離開過……因為當時你自己,也正深陷在某個事件中,所以根本無力分身。”


    “而且除了和野優美,事件的其他關聯者與知情人,比如吉川賢人,他的幫手,或是避難所裏的一些其他目擊者……所有人,沒有一個與你發生過任何關聯。”


    不破檢察官露出了探究的神情:“……所以,你,到底是怎麽知道那件事的?”


    火鉈英雄終於從轉動的筆帽上抬起頭來,笑了起來。


    “是正義告訴我的。”他用肯定而誠懇的語氣說道。


    “……正義?”不破檢察官皺了皺眉。


    火鉈英雄緩緩點頭,認真確認道:“我來到東京是因為別的事情,見到吉川也隻是在某次在街上的偶遇……但是,在見到他的那一個瞬間,正義就在我耳邊,對我耳語了。”


    “正義告訴了我吉川的罪行,並要求我來執行與之匹配的正義。”


    “於是,我就我那麽做了。”


    不破檢察官轉了轉筆,又問道:“那麽,之後又被你殺死的木村先生呢?你們根本不認識,從來沒見過麵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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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


    “那你為什麽要殺他?”


    “也是正義告訴我的。”火鉈英雄再次麵容平淡地說道,“說他有罪。”


    不破檢察官抱起肩膀,再次露出了感興趣的神情。


    “所以,你知道?”


    “知道什麽?”


    “知道木村犯了罪。為了壓縮成本,他在明明知道後果的情況下,仍然使用了不合格的工業標準的原料冒充醫療標準,再通過賄賂,將這些不合格的原料輸送到醫藥企業。最終,所製造出的眼藥水已經導致了數人的失明。”


    火鉈英雄揚了揚眉毛:“……哦,原來如此?現在我知道了。”


    “你的意思是你不知道?那你為什麽要殺他?還偏偏通過……”不破檢察官轉轉手腕,輔助著表情微妙,“嗯,這種方式?”


    “我說了,是正義告訴我的。正義說——木村有罪。而刺穿眼球這種死法,是與之匹配的正義。”


    不破檢察官沉默下來。


    他將圓珠筆在桌上有節奏地敲擊了片刻,突然又問道:“那麽,那個訴棍中島呢?”


    火鉈英雄坦然道:“同樣,正義宣判他有罪。既然是靠巧舌如簧來顛倒黑白,那麽就該拔舌而死。”


    不破檢察官向後仰去,靠在椅子上沉默著。


    過了一會兒,他用鼻孔重重地噴出氣來,然後動了起來。


    他朝著攝像機鏡頭探過身子,裝模作樣地伸手操作了些什麽。


    然後轉了回去,麵對著火鉈英雄攤開手來:“火鉈君,讓我們坦白一點。你看,我已經把攝像機和錄音筆都關掉了。我向你保證,接下來你所說的話,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不會有任何留存的證據。”


    ——在畫麵外,看到這裏,中野朝著灰原初做了個鬼臉。


    攝像機當然仍在正常運行著。畢竟現在灰原初與中野仍然繼續看到了畫麵。


    而在畫麵裏,明明說了謊的不破檢察官,則麵不改色地繼續對火鉈英雄道:“所以,你可以對我說實話嗎?”


    他放滿了語速,神情也嚴肅了下來:“你所說的那個正義的聲音……其實是一個真實存在的人,對吧?是那個人,把這些信息告訴了你。並安排你來殺死他們。


    “畢竟……吉川,木村,還有中島,這三個人從很早以前就我們檢察官的獵物了。”


    這句話,讓火鉈英雄終於揚了揚眉,抬起頭來。


    “……這麽巧?”他喃喃自語道。


    “不,當然不是巧合。”不破檢察官的神情愈加認真,不知不覺攥緊了手中的筆,身體前傾,盯著火鉈英雄。“隻要你多看看新聞,應該知道,我們檢察官的目標,從來都是野田議員。”


    他盯著火鉈,將筆在桌上緩緩敲了三下:“……沒錯,這三個人,就是我們一直在‘培育’著的,徹底扳倒野田和他背後派係的殺手鐧。


    “可是,就在這個關鍵時候……他們三個,都被你殺了。”


    火鉈英雄皺起眉來,沉默。


    而不破檢察官卻歎出一口氣,緩和了語氣道:“火鉈君,我不是在懷疑你。甚至可以反過來說,我相信你。


    “因為在三年前,像你的表姐那樣的遭遇不是個案。而在那個時候縱容這些人渣在避難所裏隻手遮天,又在事後幫他們遮掩的是誰,國民們雖然不敢說,卻都看在眼裏。


    “我清楚,你對野田的恨,是貨真價實的。


    “但……你有沒有想過,或許,你反而是被利用了,成為了毀滅證據的幫凶了呢?”


    火鉈英雄低著頭,默默地聽著不破檢察官滿含感情的勸說。


    而不破檢察官看著火鉈的狀態,嘴角終於露出了一絲弧度。但他很快收起笑容,用比之前更加誠懇的態度,輕聲說道:“火鉈君,請相信我,請你告訴我,讓你殺死那三個人的幕後黑手是誰。我可以承諾,檢察廳會以最大的善意,盡力來幫助你。”


    ——而在畫麵外,灰原初也呼出一口氣。


    中野一直以來的古怪態度,反複提到“特搜”的理由也明了了。不是因為嫉妒。而是因為反常。


    檢察廳特搜部是檢察廳的明星部門,在廳內有著巨大的權力。但他們一般負責的是腐敗與職務犯罪,不會自降身份參與到普通的刑事案件裏來。


    所以,事情從特搜的檢察官出麵這一刻開始,就已經不對勁了。


    而在畫麵中,火鉈英雄也終於抬起頭來。


    “但是,正義確實不是一個人。”


    “……”不破檢察官倒是沒露出什麽意外,依然保持著耐心。


    看表情,他已經在醞釀後續如何繼續勸說火鉈英雄了。


    但緊接著,火鉈英雄下一句話就又讓他露出了詫異的神色:“檢察官大人看假麵戰隊嗎?”


    不破愣了片刻,才答道:、“啊?啊,對,那部每年都會出新的一部的番劇。我的孩子有看,所以……”


    “每年一部假麵戰隊。但我反反複複看的最多的,卻一直是三年前那一部《天體戰隊》。因為,那一部的‘紅色’主角,恒星戰士,我最喜歡。”


    不破檢察官不愧是精英,迅速恢複了鎮定,順著火鉈英雄的情緒附和道:“嗯嗯,那個我也很喜歡。


    “There you will, be the one……對不對?”他甚至開口哼了一段旋律,然後問道,“但是,這和我們現在說的,有什麽關係?”


    “正義,就是紅色恒星戰士。”


    “……”


    “你問是誰告訴我的那些事……是紅色恒星戰士告訴我的。”火鉈君麵色如常地說道。


    不破檢察官抱起肩膀,往後倒去,同時歪著頭眯起眼睛看著火鉈英雄,似乎想要確認他的真意。


    “你的意思是,你堅持,告訴你情報的那個人是虛構的?”


    “當然是虛構的,他不存在。”


    檢察官若有所思。


    過了片刻,他試探著問道:“……那麽,說起來……這個正義的聲音,到底是怎麽樣的?是男人?女人?老人?小孩?”


    “每次的情況不一樣啊。”


    “哦,每次的情況都不一樣。”不破檢察官認真答道,同時拿起筆來,準備記錄。


    “比如……”


    “比如,現在。”


    不破檢察官明顯露出了愣了下的表情,然後緩緩抬起頭來。


    火鉈英雄,不知不覺已經湊到了離他最近處,手銬的鎖鏈已經繃直。


    “比如現在,我也聽得到。”火鉈英雄盯著不破檢察官,輕聲道,“正義的耳語,是女人的聲音。”


    “那是無聲的呐喊,像是被扼住喉嚨一般發出的。”


    “她說——不破檢察官,你有罪。你需被扼頸而死。”


    ——“啪嗒”一聲。


    不破檢察官表情駭然,手中的筆落到了桌麵上。


    “哢——”火鉈英雄已經提前兩息自己將自己的右手拇指拽脫臼,此時右手已經魔術般地從手銬裏脫出,伸手抓過桌上的筆,直接朝著對麵檢察官的喉嚨刺去。


    但下一刻,筆尖卻在距離檢察官喉嚨口前硬生生止住。


    對麵的檢察官在最後一刻及時回過神來,雙手如鋼鐵一般牢牢攥住了火鉈英雄的的手腕,令筆尖再無法往前一寸。


    牢牢抓著火鉈英雄的手腕,檢察官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再次露出了自信而傲慢,仿佛一切盡在掌握的微笑,並張開了嘴唇,似乎正要要說點什麽。


    火鉈英雄卻在他開口之前突然鬆開五指,放開了筆,讓筆朝著桌麵落了下去。


    “啪——”


    但就在筆落到桌麵的同時,火鉈英雄掛著手環一般空蕩蕩手銬的左手突然伸出,一把抓住了檢察官的領帶,隔著桌子將他揪了過來。


    不破檢察官第一時間意識到自己喪失了平衡。


    但搏鬥經驗豐富的他沒有進行無謂的掙紮,而是脆收斂了軀體的本能反抗,順勢橫臥上桌麵往前衝去,想要將火鉈英雄一同撞落地麵——隨後,應當便會進入他最拿手的地麵戰環節……


    但下一刻,隨著噴射的鮮血,屋子裏響起了檢察官的半聲慘叫。


    火鉈英雄不再有空餘的手。所以,他在左手將檢察官朝自己這邊狠拽過來的同時,直接張嘴朝著不破檢察官的喉嚨咬了下去。


    隻有半聲。


    因為不破檢察官的喉嚨,被火鉈英雄幹脆地一口撕咬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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