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藤容子看著這一幕,眼中紅光閃動。


    她沒有接灰原初的話,隻是慢慢蹲下來,捧著臉專注地盯著灰原初,道:“灰大人開心嗎?這具人偶,好玩嗎?”


    “灰大人,我猜,您已經想到了工匠的一部分能力。


    “因此,您秉持著堅定的信念與意誌,認為您現在看到的血與肉,都隻是受工匠的能力影響才產生的錯誤認知。真正的我,其實隻是一具人偶。


    “所以,您才能夠如此無情又殘酷地對待我。


    “——但是啊,灰大人,您覺得您自己……真的分得清人和人偶嗎?”


    灰原初舉起手中抓著的淺野映見的手臂。


    一瞬間,一條仍有體溫的有骨有肉,仍在向下滴血的人類手臂,變成了中空的塑料手臂。


    淺野映見滿頭大汗,本來正緊緊咬住牙忍耐著痛苦。但此時,她也艱難地笑了起來,喘息著道:“……但是,您有沒有想過一種可能,也許,你現在正打算毀掉的這具身體,從一開始,就是淺野映見本人的真正的血肉身體呢?”


    她那因為痛苦而顯得有些像是嘶吼的話音落下的同時,灰原初手中的塑料手臂又變回了血肉手臂。


    先被碾壓,後被撕扯下來,盡是些粗暴的手法。所以斷麵的慘不忍睹,能看見破碎的白骨,淩亂的神經與血管的斷頭。


    灰原初沉默了片刻,然後用實際行動做出來回應。


    他將那支手臂慢慢舉到麵前,像對待樹枝那樣“哢”的一聲掰斷,並猛力撕開。


    “呲”的一聲,鮮血噴濺在了在佐藤容子與淺野映見的臉上。


    兩名少女人偶,同時陷入了麵無表情的沉默之中。卻似乎,有一種不安的氣氛在蔓延。


    灰原初抬起頭來,緩緩掃視佐藤容子背後的人偶群,不緊不慢地說道:“……很辛苦吧?要自己親手同時控製那麽多人偶,哪怕隻是讓它們站起來,走過來,都辛苦得要命呢。”


    “不像是上次我在地下室遇到的那批,是隻要設定簡單的命令,就可以自動執行的簡陋的自動人偶……”


    “但是,它們不行。


    “工匠控製著所有人偶,扮演著所有人?那是最大的謊言。


    “所以,謎底大概是……”灰原初頓了頓,又看了一眼佐藤容子的腳下,“你隻是把人類的靈魂塞進這些特製人偶裏去了吧。”


    “這些人偶不是在扮演本人……而是從靈魂的意義上講,它們一直就是本人。”


    “嗯,讓我們省略掉一些細節解釋以及推理過程,但是大體上,就是如此。”


    “也因此,在這裏的所有人都被統治域摧殘了心智而失去意識的情況下,你的人偶也‘掉線’了。而你,根本無力在‘離線’模式下,一個人親手控製這麽多人偶做出太複雜的行動。”


    “所以,到現在它們都沒衝上來把我千刀萬剮。”


    “讓人偶群移動過來,同時讓佐藤容子做出一些表演,已經是你的極限了。虛張聲勢可以,但戰鬥……你做不到的。”


    “淺野映見當然是人偶……而且,和其他人不同,是工匠能直接控製的唯一一名人偶……因為此時此刻,在人偶中的,是工匠本人的靈魂。”最後,灰原初低頭看著淺野映見,朝她笑了笑,“所以,即使人偶拿到了真靈,她本人也正被我抓住,無法逃走。”


    佐藤容子終於失去了所有的笑容,像一枚人偶一樣無生氣地默默站立在那裏。


    在長久的沉默之後,淺野映見也麵無表情,開口道:“放我走,還有真靈。”


    “雖然我無法控製這些人偶,但我可以讓它們自爆。其中的靈魂,自然也將無法幸免……我隨時可以殺死她們,在這裏的所有人。”


    “這裏可是聖結。這些人的身份……即使是集團,也無法承受因此而來的整個日本政經界的怒火吧?”


    灰原初沉默了片刻,最後卻輕輕笑起來了。


    看來,工匠真的已經被逼入絕境了。


    而且它的底牌,灰原初十分熟悉……劫持人質,看來真是十字軍非常慣用的招式。


    不過工匠說的沒錯,聖結的大小姐們確實就是如此重要,原本他或者折露葵也的確會因此而被拿捏住。


    但是,他就是突然想起來了……在剛才與綾乃在靈魂電影之中,園丁好像透露過什麽重要的信息來著?


    “我說你啊,你明明是被那個人下令了,才來這裏收割果實的吧?可是在那之前,難道你沒從那個人那裏了解過……聖結,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地方嗎?”灰原初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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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頓了頓,他搖搖頭道:“你最失敗的地方,就是為了完美的取代,而讓人偶繼續佩戴著花蕾胸針。”


    “你這話是什麽——”


    淺野映見終於麵露驚訝不安之色。


    但就在它的質問說完之前,灰原初已經抬起頭來,不僅“喊”,更是開啟了靈視,向著天空之上“看”去。


    ——園丁說,“這個地方,是被紅月庇護,她所心愛的花園”。


    所以,灰原初的意念,聲音,或說注視,其內容隻是一個“名字”。或者說,向名字所對應的那個存在,發出信息。


    ——“瑪娜!”


    一瞬間,所有人偶胸口的花蕾胸針都發出了耀眼的光。


    光凝聚成每一個均各自不同的婀娜少女人形,群聚起來,如同鴿群一般“忽”地一聲掀起無形的風浪,從地麵上升起飛向禮堂上空。


    而失去光之人形的人偶,卻一個個像是被徹底剪斷了控製線,亂七八糟地倒了下去。


    一眨眼,起飛之光就將要接觸到禮堂穹頂。


    同時,一股浩渺而古老的氣息隨之降臨。


    灰原初驟然驚覺周圍的環境瞬間改變了。


    荒蕪的沙地,遠處的黝黑古堡,天空上掛著一輪占據了整個天幕三分之二的腥紅血月。


    而月色下,從此處向遠處,荒野一路延伸,一直到起伏的山巒,沉默的綠野……以及,整齊排列著一直遠至地平線的,數道黝黑的通天之柱。


    在虛幻的巨大門扉關閉的“咿呀呀”聲中,現實的宴會廳的那幕場景,在最遠的那兩道通天之柱之間飛快地縮小,遠離。


    似乎再過片刻,這道通往現實的大門將會徹底關閉。


    光色的少女人形們毫無阻礙地穿過已不複存在的穹頂,飛快地朝著紅月飛去,迅速消失不見。


    而淺野映見也尖叫起來。


    她的腦袋突然之間,就從身軀上彈射了出。


    灰原初反應迅速,伸手去抓,剛好抓到了腦袋下麵那一截尾巴似的脊椎骨。


    淺野映見卻如同蜥蜴斷尾,毫不猶豫地主動斷開了脊椎骨,甚至從脖子下方脊柱骨脫落後露出的黑洞裏噴出火焰,再次加速,猛地竄到佐藤容子身邊、


    從呆若木雞的佐藤容子人偶手中一口吞下真靈之花,接下來工匠的腦袋就順勢如同火箭一般衝上天空,拖著尾焰以驚人的速度朝著遠處的大門射去,並在大門關閉前的最後一刻衝了出去。


    灰原初捏著手上的一截塑料管,遠遠看著這一幕,低頭嘟噥了一句:“……算了。”


    這個速度,他確實追不上。


    ——而且,從天上的巨大紅月傳來了來自公主的明確意見:事情已經結束,到底為止。


    ……確實,也沒必要追。


    灰原初不自覺露出微笑,毫無半點被奪走真靈的懊悔。


    毫無征兆地,古老氣息瞬間消失。


    一瞬間,灰原初就回到了聖結的宴會廳中。


    工匠自然早已逃離,留下來的就隻有淩亂地散布各處一動不動的人偶。


    隨著鬆弛感而來的是精神上的疲憊,灰原初現在隻想躺下。


    ——剛才,來自公主的意念也告知了他,她會很快派人來禮堂進行善後,灰原初隻需要等待在原地即可。


    於是,他真的開始環視四周,尋找可以躺下休息之處。


    最後,灰原初還是走到了在仍昏迷著的折露葵與綾走到兩人身邊。


    先伸手摸了摸綾乃的頭,然後,他便轉身在折露葵身邊躺了下來。


    一轉臉,便是折露葵的側臉。


    灰原初盯著她看了片刻,想起她昏迷前最後所說的話……


    廳外朝陽升起。


    金色的晨暉照射進來,正投在折露葵的臉上,仿佛給這張漂亮的臉勾上了金色的線……


    突然,折露葵的睫毛動了動。


    灰原初長長鬆了口氣,滿意地將手枕在了自己腦後,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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