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愛是放手


    回到將軍府的浮萍苑,司徒拓鬆開程玄璿的手,淩厲的黑眸直直地盯著她,抿著薄唇一言不發,陰沉至極的臉色如同覆上一層千年寒霜。


    和玄璿靜默地回視著他。他壓抑著憤恨痛楚的眼神,令她感到絲絲心酸。她是不是做錯了?她是否把他看得太堅強了?


    “程玄璿。”低啞的聲音突響,司徒拓的黑眸中如燃著灼人的烈焰,可射出的眸光卻是那樣的冰冷鋒利。


    她不吭聲,纖弱的背脊挺得筆直,對著他的目光,沒有轉移。她無法說她後悔了,因為已經來不及了……


    司徒拓的手驀地揚起,壓低身子逼近她,冷冷地道:“如果我一掌拍在你的天靈蓋上,你就會立刻斃命。”


    程玄璿依然不語,輕輕的閉上眼睛。她做的狠決,應該隨他的憤怒……


    “到了這個時候,你還是這麽倔?”司徒拓的語調異常緩慢,語氣卻格外的陰冷殘酷。他的手掌落下,貼在她的額頭上,一點點慢慢往下移去。


    他的手極為冰涼,沒有一點溫度,程玄璿本能地輕輕,倏地,感覺頸間一痛,您務部長越來越重,越來越緊,她的臉漸漸漲紅。


    “司……司徒拓……”她從喉嚨時勉強擠出幾個字,忽覺他的手掌猛然收緊,一口氣換不過來,刹時便失了音。她的臉色從通紅變成慘白,又從白變青,再從青變紫。張開口想要說什麽卻已然無法出聲,咽喉似被鐵鉗扼住般,胸腔裏一陣疼痛,腦子裏嗡嗡地作響,四肢逐漸發軟,周圍的景象變得模糊,眼前一圈圈的光暈閃爍,而後散去,最後化為一片黑暗……


    那一刻,她仿佛聽到死亡之門打開的聲音,卷起一陣淒冷陰惻的寒風,神智往無垠的黑暗深淵沉入……


    意識恍惚混沌間,程玄璿的唇角似有若無地揚起。解脫了……她和他都解脫了……恨一個人比愛一個人容易……倚望他能彼此得到平靜……


    “你以為我會讓你死得這般輕鬆?”冷凜的聲音如犀既沉又低,卻是字字清晰入耳,猶如冰劍刺骨。


    瞬間,程玄璿感到頸上突然一鬆,新鮮的空氣入口,嗆得她劇咳起來。周身的感覺慢慢回來,眼前的景物漸漸清晰。


    房中一盞燈燭,散發著橘黃色的柔和的光,卻驅不走滿室的陰森沉滯。


    同徒拓冷眼看著她痛苦的持續咳嗽。她的痛,她的苦,比不上他內心悲愴的萬分之一。


    “咳咳……你應該殺了我的……”程玄璿輕撫著麻痛的脖子,舉眸看向他。


    “應該是你恨不得殺了我吧?”她所做的事,比一刀刺入他的心髒,更叫他疼痛!


    程玄璿的臉色煞白,胸中湧起難以壓抑的痛楚。她真的做錯了嗎?他的反應在她意料之外,本以為他會震怒,然後暴烈的懲罰她,再丟給她一紙休書,讓她滾。可是,他的情緒比她所想的更複雜更深沉。


    “白黎的懷抱,溫暖嗎?他的床,你躺得舒服嗎?”司徒拓的薄唇勾起,劃過一道冷諷。


    聞言,程玄璿心中一窒,如被人當胸打了一拳,疼得說不出話來,眼中模糊一片,睫毛微一顫動,不受控地墜下一滴晶瑩的淚珠。


    “哭?你哭什麽?該哭的人難道不該是我?”司徒拓冷冷一笑,話語如寒冰,“為了你想要的唯一,我幾乎想破了頭。天底下像我這種傻子,大抵找不到第二個了。”剛才那一幕,半裸的白黎,他胸懷裏的程玄璿,他一輩子也不會忘記!那一刻他就如同被人用利刃迅速的刺中心窩,因為太過快速,太過震驚,他一時感覺不到痛,隻覺心底一片涼颼颼的空洞。到了現在,他才感覺到徹骨的冰凍的疼痛,心肺俱裂。


    “不是……”看著他淒厲的神情,程玄璿的心頭一絞,欲要解釋,“不是你傻,是我……”


    “你很聰明,你一點也不傻。”司徒拓冷聲打斷她的話,突兀地發出輕笑,“你最聰明就是這一次,看準了我的死,一戳就中。聰明,你太聰明了。”他連聲讚道,笑聲漸脯繼而無可抑止的放聲大笑,笑得全身,笑得聲嘶力竭。


    程玄璿聽得心痛難擋,小臉上血色盡褪,整個人如置冰窖。她把他傷得這樣深?是她估計錯誤……是她愚蠢……


    “對不起……”一句低淺的歉疚聲,吐自她的唇中。


    司徒拓毫無笑意的笑聲戛然而止,冷冷道:“不必。若真要論誰虧欠誰,那應該是我說這一句對不起。我曾經淩虐你,掌摑你,鞭打你,我現在和你說抱歉。對不起。”


    程玄璿一怔,好不容易止住的淚又湧了出來。無可挽回了,她觸犯了了的底線了吧……


    盯著她,司徒拓的瞳孔微微收縮。眼前的她,此時看起來是如此的單薄,如此的脆弱,是那樣的孤伶,那樣的哀傷。他極度厭惡看到這樣的她,這會讓他殘留一絲希冀。既然她已做出決定,就狠決到底吧!


    “程玄璿,你所做的一切,就是想要我休了你。你如此煞費苦心,我一定會讓你如願。”他幽深的黑眸深沉難測,深進埋了痛楚悲愴之色,隻剩一抹決然的光芒。


    “你願意休了我?”程玄璿低低的地問。終於如願以償了,可是她竟感覺不到絲毫喜悅。值得嗎?她所做的一切,值得嗎?


    “你都已做到這份上,我能不休了你嗎?”司徒拓的唇角揚笑,笑得苦澀空洞。


    程玄璿心中微愕,他是否察覺到她的用意了?他知道她並沒有真的紅杏出牆嗎?


    司徒拓似看穿她心裏的疑問,冷冰冰地道:“我並不想知道真相為何,既然你不顧一切想離開,就算今天你和白黎來不及發生什麽,也終會有那樣齷齪不堪的一天。”他不想去揣測他們到底做了些什麽。相見,親吻擁抱,他都不願意去深究。他破了一個大窟窿的心,經不起更多的猛烈撞擊。


    “對不起。”凝望著他,程玄璿再次輕聲說了這三個字。即將永遠分別了,她不知還能說什麽。她心裏的悲傷酸痛,比她原本以為的更濃更烈。原來她會這般不舍,不舍他的苦,不舍他的悲,不舍再也見不到他……


    “我說過了,不必。你我之間的糾葛,就此一筆勾銷。”他不想再痛了,成全她,成全自己。就如他曾對她說的,如果沒有能力給自己愛的女子幸福,那就不要輕易愛人。他給不了她幸福,所以,他也就失去了擁有幸福的可能。


    “一筆勾銷……”程玄璿低喃這四個字。這是最完美的結局吧?互不相欠,各走各路,沒有比這更好的了。可是為什麽她很想哭,想抱住他放聲大哭……


    司徒拓的神情冷漠淡然,硬聲問道:“紙墨在哪?”


    程玄璿定定地站在原地,心生幾許幽幽的遲疑。如果她現在把苦衷全盤托出,他會原諒她嗎?可是有用嗎?既定存在的問題並不會改變,除非她能夠接受兩個人的世界裏有第三個人第四個人……即便她可以忍耐,那麽宓兒呢?她的孩子呢?對她們來說,她才是那個多餘的第三者吧?而到頭來,最為難最有壓力的,就會是夾在當中的司徒拓。為了她自己,也為了不要所有人一起長久糾結痛苦,她還是消失吧……


    “紙墨在哪?”司徒拓催促,冷峻的臉上浮現一絲不耐。他的苦楚,他的疼痛,不需要被她知道。


    抬眸看了他一眼,程玄璿驀地咬牙,轉身去取紙筆。


    須臾,一張雪白的宣紙已攤開在桌上,硯台墨筆皆備。


    司徒拓並不看程玄璿,顧自開始磨墨。半敞的窗口,一陣涼風刮進來,吹得薄紙簌簌作響,聽起來分外清寂感傷。


    磨好了墨,司徒拓提筆書寫,寫得極快,一筆嗬成,沒有停頓。字體蒼勁渾厚,如果不是落款收筆之時突然一顫,留下一點墨跡,這會是一幅漂亮的草書。


    程玄璿沉默地站在桌旁,那沙沙的寫字聲似成了絞殺心髒的利器,折磨得她冷汗潺潺,鮮血淋淋。隻是,這些全是她自找的……她必須承受……


    墨未幹,司徒拓放下筆,冷淡地抬眼看她。伸手從衣衫內袋裏摸出一樣東西,不發一語地揚起手,掠過她的發。


    “夜很深了,等天亮再走。”冰冷無溫地拋下這一句話,他大步走出房間,沒有回頭,也沒有贅言。


    程玄璿怔怔地望著他的背影。他一貫喜歡穿黑色衣袍,可是她從未察覺那墨黑的顏色是如此的幽暗,暗得令人絕望淒冷。


    想起他方才的動作,她伸手摸了摸發端,發現發髻上多了一支發簪。她的心突然疾速跳起來,像是發現了什麽不該發現的東西。急急地走到梳妝台前坐下,對鏡自照,不由地怔了。


    愣愣失神良久,她把手拔下發間的簪子,低眸細看。是一支長釵,在夜色中散發著淡淡的光芒,竟是昂貴的夜明玉雕琢而成。


    這是他送她的禮物?他曾說過,當初傅凝霜想要夜明珠,他沒有能力給她,等他有能力之時,已物是人非。他一定想不到此次竟也是一樣……


    她在他的舊傷口上,殘忍地撒了一把鹽。


    忽然間,她似乎聽到了心裂開的聲音,輕緩卻刺耳,一片一片,摔落在堅硬的地麵。


    碎了。碎了一地。


    不知,是她的,還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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