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看這雨勢應該還會不停歇,不知道明天市裏會不會發洪水,烏雲飄散,對麵商場的燈牌盈盈的燈光閃著,樹木和山川在雨幕之下交織成一副圖景,世界的模樣被大雨衝刷之後,顯現出潔淨與光亮。


    顧衍最後把瓜子和花生吃完,隨後把這一地的東西收拾好,然後就去自己房間換了一件風衣,這風衣正好是黑色的。


    之後他便跟顧微雨和陳言打了一聲招呼,便走出門去,他也在大雨之下穿梭著,他要去辦白清朗拜托給他的事情。


    讓一個人在社會學上消失。


    這件事說難也難,說不難也不難,這種事情屬於顧衍的老本行,他其實倒沒什麽壓力,因為他確實有一些有效的辦法,能辦到這些事情。


    做這種社會刪除的事情,一般來說最關鍵的是找到一個消息的源頭,一個社會學上的樞紐。


    簡而言之,找人,找和她關係最緊密的人。


    這樣的人,毫無疑問,會是葉安語的父母。


    葉安語的家顧衍上次跟白清朗去過,所以他這次也輕車熟路的到達了那一棟居民樓。


    隻是他的表情卻不像那時那樣的輕鬆,他的眼神淩厲,嘴角微垂,臉鬆垮下來,一看就來者不善。


    鋪天的雨幕淋在他的身上,並沒有打濕他的衣服,一個個雨滴從他的身體的邊緣流下,就好像一層塑料膜覆蓋在他的身上,而且他的整個身形在這漆黑的天色下麵,也顯得特別不明顯,就像電視裏麵閃動的鬼影一樣,若隱若現。


    這些效果的產生無非就是一個避水術加上一個隱匿術,都是很常見的術,在浪潮年裏就寫入了《修行百科》當中,屬於平民術法。


    顧衍緩步的走上居民樓的樓梯,這居民樓是早些時候建的樓房,那幾年國家還包分配樓房的時候建的,雖然看上去各部分有些陳舊,但實際上的結構比較穩定,樓梯之間也保持的很幹淨,住這裏的一般都是些領導或者高知識分子。


    顧衍沿著樓梯拾階而上,這一路上他都注意著他的腳步,沒有發出多餘的腳步聲,然後他慢慢的來到了葉安語家的門前。


    他敲了敲門,然後便聽見一陣腳步聲逐漸走近,門打開了,裏麵是一個中年婦女在到處張望,葉安語媽媽並沒能看見顧衍,縱然顧衍就在她的麵前。


    隱匿術的原理就是和周圍的環境光保持同調,從而達到一種光學隱形的目的,所以單憑眼睛,普通人不可能看到顧衍的。


    “不知道又是哪家的臭小子,一天天的不曉事,來敲我們家的門。”安語媽媽謾罵著回頭,但她卻沒有回過頭的機會了。


    她還有正坐在沙發上的葉淮安,都受到了顧衍元神的影響,變得一動不動,他們的認知開始被幹涉,想法開始被扭轉。


    一條條想法開始被輸入他們的腦中。


    你們親眼看見葉安語死了.......


    葉安語死於投河自殺......


    你們不會懷疑這個事實.......


    錄入完,顧衍的元神便回到了他的身體當中,他轉身,望著漆黑的雨幕,走下樓去。


    安語媽媽的臉色變化很精彩,剛開始是沉痛,然後又變成了憤怒,這憤怒到後麵也沒有消卻,隻是伴隨著失落變成另外一種表情。


    葉淮安的表情自始至終都很古怪,他努力保持著一種雲淡風輕的模樣,但眉頭卻緊緊的皺著,像是在壓抑著什麽。


    屋裏燈光同時打在他們兩人的身上,光照下的影子被拉的好長,家裏的環境好像變得冷清了許多,整齊的家具顯得有些雜亂,前幾天插上的花兒已經開始衰敗,電視上的女主播還在不停的介紹著前幾天突然發生的地震。


    安語媽媽沉默的做到葉淮安的身旁,她的臉色很差,也看不清是喜是悲,她隻是講:“都沒了,全都沒了,我就說吧,這兩個小的都是沒良心的,一天天的就想拋下爸媽跑,現在好了吧,都去見老天爺了。”


    “別說了......”葉淮安還在努力壓抑著什麽。


    安語媽媽繼續不厭其煩地講著,“什麽別說了,我就要講,我之前就說了,讓葉安言那臭小子不要去留學,不要去留學,國外有什麽好的,還不如留在國內,爸媽照看著,日後也有個好的前途,還不是你非要說出去留個學,鍍個金,後麵的路好走一點,現在好了吧,看著葉安言那臭小子跑了,現在葉安語這個不要臉的小東西也想跑,現在還投河了,你說說她怎麽想的啊,是爸媽沒給她吃還是沒給她穿,怎麽就能幹出這種事情,她以為她投河就了不起了,等我那天上天去見老天爺了,我一定要去教育教育她。”


    葉淮安聽著她的講話,指甲不停的磨著手掌,麵容逐漸變得扭曲,然後他突然大吼了起來,“我叫你別說了。”


    被這麽一吼,安語媽媽就哇的一聲哭了出來,然後半是訴苦,半是控訴的講道,“葉淮安你吼啊,你是不是還想動手,我早就看出來了,你早就想去找個小的了是不是,要不是我給了你生了這兩個小的還算過得去,你早就跟我離婚了是不是,現在這兩個小的走了,你就想始亂終棄了是不是,你試試啊,我就算是死,也不會放過你。”


    聽著妻子的哭訴,葉淮安更是心煩意亂,他一甩手,就往房間走去,臨了,隻留下了一句話。


    “明天跟我去孤兒院,領養一個孩子。”


    白清朗回到了家。


    他家住在城中心的一個小區裏麵,這小區沿河而建,周圍的綠化也是市裏數一數二的好,當然這小區的價格也是他們市裏頂級的價格,據說當年他爸買這房子的時候,和這開發房子的幾個老板推杯換盞,利益交換了幾次,才獲得一個理想的價格。


    不過,白清朗對於他爸的事情向來不關心,因為他已經聽了太多他爸的光輝事情,他小時候,他爸媽都喜歡來給他講窗頭故事。


    他媽一般就喜歡講些什麽殺人案件啊,變態分屍魔啊,或者什麽食人怪物之類的,白清朗從小就是被她媽的這些故事給熏陶大的。


    而且他媽每次講著講著,看見白清朗嚇得不輕,然後就開心的抱起白清朗講道,小白啊,你這麽害怕,媽媽就陪你一起睡吧,小白乖哦,媽媽愛你。


    直到白清朗七歲的時候,經過他的三令五申,強調男女有別,他媽才放棄了這種不規範的行為。


    至於白清朗他爸,那就更過分了,他擅長剖析各種童話故事,日常的故事版本就是戀屍癖王子和惡龍不得不說的二三事,以及海的舔狗與落難王八異聞錄。


    這就導致白清朗小時候從來沒有從任何童話中得到真善美的熏陶,黑深殘的故事在他的童年密布著。


    後來,上了小學之後,因為白清朗的自我意識覺醒,他決定和媽媽產生一點距離,據說因為這事他媽把他爸打了一頓,所以後來就由他爸一個人來給他講睡前故事。


    由於沒有了他媽的監督,白清朗他爸後來講的故事越來越放飛自我,這些故事的主題主要就是他多麽多麽厲害,有多少女孩喜歡他,崇拜他,非他不嫁,然後又有多少男孩因為被他搶走了心愛的女孩而捶足頓胸。


    直到白清朗無意之間說了一句,這些我可以告訴媽媽嗎?


    他爸才麵色大變的講道,小白啊,你長大了,以後爸爸還是少給你講故事了。


    白清朗之後便再沒有聽到過白爸的光輝事跡。


    白清朗此時走進門思緒有些雜亂,所以他突然想到了這些,他用鑰匙打開門,發現他爸他媽正坐在客廳的中央看電腦,客廳中央有個鋪地的沙發墊,那就是他們倆日常的“活動地帶”。


    客廳中央的燈,以及臥室的燈,廁所的燈全部都被打開了,這也算是他爸媽的習慣,因為懶得再開。


    白清朗一進門,便問,“你們吃飯了嗎?”


    正常的語境下麵,這句話應該他爸媽來問他。


    “吃了,吃了,小白不用擔心我們,你今天怎麽樣,開心嗎?”白媽一邊看著筆記本屏幕,一邊回答著白清朗。


    “算不上開心,但我覺得我應該開心。”


    “小白,看你這一副苦大仇深的哲學家的樣,出什麽事了?”白爸扭過頭詢問白清朗。


    “我要轉學了。”


    白爸一臉疑惑的望著白清朗,然後回頭問白媽,他講,“老婆,轉學要請家長嗎?”


    “不用吧,我沒轉過,不知道。”白媽敷衍的回答。


    然後白爸笑臉盈盈的轉頭說道,“那是好事啊,換個環境換個心情嘛。”


    白清朗扶了扶頭,他覺得自己或許不是他們親生的,“是因為我給一個女孩表了白,然後他家長找上我了,說要我轉學。”


    白媽聽得這,才放下了手上的活計,向著白清朗走來,她的年齡已經不算小了,但因為常年鍛煉的原因,身材保持的還算不錯,臉上的皺紋也挺少,最好看的那雙眼睛還是像未經世事的模樣,單純如水。


    白媽來到白清朗近前,隨後便捧著他的臉講道,“小白,你追到你喜歡的姑娘了嗎?”


    “沒有,以後也沒機會了。”白清朗這時候才放下了一些防備,眼裏帶著少年的憂傷。


    “是因為他爸媽的阻攔嗎?”


    “不是。”


    “那有原因吧。”


    “算是錯過了吧。”


    “錯過啊,那我懂了。”白媽捏了捏白清朗的臉蛋,然後走了回去。


    剛一坐下,她便把筆記本一摔,對著白爸講道,“老公,幹不幹?”


    “啊?”白爸一臉不知所措的樣子,“不好吧,孩子在呢?”


    白媽直接瞪了他一眼,“我說的是幹那個誰誰,他憑什麽讓我兒子轉學?幹他,我今天晚上就把他查個底朝天,明天我就要他官司纏身。”


    “對對,幹這個老鱉三,欺負我們家小白,他試試。”白爸一臉獻媚的樣子。


    白清朗急忙阻止道,“不用,真不用,這事不用再去找他們麻煩了,這事就到這裏結了吧。”


    白清朗知道白媽的風格,真的是說幹就幹的那種人,他曾經聽他爸講過他媽的那些豐功偉績。


    上中學的時候,白媽在他們那一片號稱“三全大姐”,當然這名字確實不太好聽,但是意思還是很明朗的,全校學習最好,全校最漂亮,全校最能打。


    當然這稱號自然有吹噓的成分,不過其中的水分卻並不大,白媽當年確實是考過幾次全校第一,也確實是他們學校最漂亮的女生之一,也確實一鞭腿把一個練體育的大高個給一腿甩翻在地。


    後來白媽上了大學,讀的法學,一直讀到了碩士,後來進入工作,據說她看委托人案卷的時候,實在太過氣憤,直接把委托人給打了,後來也是花了些錢才和平調解,免了拘役。


    之後白媽便辭去了律師的工作,說是幹這種活遲早得被這些玩意氣死,她後麵學了計算機,如今也混成了某安全公司的首席白帽子。


    至於白爸怎麽追上白媽的這就是扯得有點遠了,下回分解。


    關於白爸值得一提的一點是,白爸是個老工程師了,這個工程師自然不是工地上的工程師,而是某社會工程師,當然後麵也從良了,後麵轉到金融方麵,不過幹的勾當也不怎麽良善就對了。


    所以白清朗小時候,一直生活在會不會突然就沒了爸媽的恐慌當中,畢竟這兩人一黑一白,就倆黑白雙煞,白清朗常常在家裏玩電腦的時候,就聽到他們逐漸開始向法律邊緣發起挑戰的發言。


    不過,白清朗這次說算了,他真的覺得應該算了,就算沒有葉安語爸媽的安排,他也要轉學的。


    他不知道該怎麽去麵對葉安語的師長,葉安語的同學。


    如果他們問他,知道葉安語怎麽了嗎?他該怎樣作答,他覺得自己很掙紮,很分裂。


    但他唯一沒後悔的是那個決定,他太了解葉安語了,她能幹出這種不顧一切的事,也一定有自殺的勇氣。


    他不想她死,無論如何。


    為此,他願意承擔一切。


    在白清朗的一再勸說下,白媽和白爸也決定尊重白清朗的想法,按照白媽的說法,畢竟是小白自己的事情,他覺得算了,那就算了吧。


    然後白清朗就開始洗澡,他壓抑的情緒隨著洗澡水的衝洗開始慢慢的湧現出來,但他還是壓抑住了那股情緒,他不想自己太過於痛苦,這很不利於放下。


    洗完澡後,白清朗就躺在床上,麵對漆黑的房間,拉緊的窗簾,以及止不住的風聲雨聲。


    之後他便閉上了眼睛,想要用睡眠來結束這沉重的一天。


    結束的時刻還沒有來,愛和回憶卻開始翻滾,在白清朗的腦中聯係,進行,組成畫麵。


    他想起了他那天跟葉安語表白的情況。


    “你好啊,葉安語。”


    “你現在可能很奇怪吧,uu看書.uukash 為什麽會有個人在廣播裏麵叫你。”


    “你知道嗎?我一直很喜歡你,我真的好喜歡你,葉安語。”


    “小時候的你啊,總是那樣低著頭,看著書,不言不語,好像世界都與你無關,後來你慢慢長大了啊,你終於抬起頭,麵對著太陽,微笑著成為最優秀的人,真好,我真的為你高興,你終於成為了光明,再也不用麵對黑暗了。”


    “其實我今天給你表白啊,並不是因為我非要你有個答複,我隻是希望你知道,一直一直有一個人在喜歡著你。”


    廣播的聲響在校園的每一個角落響起,在食堂,在操場,在教室,在大路上,某個男孩對某個女孩美好的期盼在校園的每一個角落回蕩,就像一陣長風過境,刮來了愛與理想。


    那天的天空很亮,縷縷的光芒像是劍一樣刺破雲層,落向大地,那一天的黃昏影子點燃了這世間的一切,火焰將心靈燒的澄澈透亮。


    白清朗在廣播室躲藏,葉安語在教室的窗口凝望。


    少年少女的心思交織著,就好像他們還會有無窮的時光,無窮的遠方。


    可惜暴雨如驟,他們都迷失了方向。


    再沒找到對方的......模樣。


    白清朗蒙著眼睛,在這暗夜裏默默的抽泣著,他不敢發出太大的聲音,他覺得那樣太過軟弱。


    他不想哭,但他忍不住。


    黑夜漫長,總有人要新生成長,哪怕道路漫長。


    白清朗開始了他的成長。


    他也在這暗夜包裹下麵,結束了他平凡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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