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習習。


    王林抹了抹嘴,心滿意足的走出了樓道。


    這座小樓,他和李文秀曾經住過幾年時間,如今再次回來,感覺它是如此的陳舊和破敗了。


    想當年他們搬進這邊的新家時,是那樣的歡欣鼓舞,覺得在這裏能度過一輩子呢!


    歲月的侵蝕真的很可怕!


    幾年前才入住的新樓房,如今的牆麵看起來斑駁雜亂,到處是黑一塊灰一塊的黴菌。


    可能天天住在這裏的人並沒有這種滄海桑田的感覺吧!


    他們每天進進出出,上上下下,覺得這一切都是正常的。


    就像我們看著孩子一天天長大,並沒有覺得他們長得有多快,但外人隔久了一見,卻會十分驚訝於孩子的成長。


    忠叔在車邊等候王林,看到他出來,便拉開了車門,恭請王董上車。


    王林正要坐進車裏,忽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人也看到了王林,疾走幾步,來到王林麵前,點頭彎腰的笑了起來:“哎呀,王董事長!你好!”


    是趙衛國。


    王林以前在申紡廠機修班工作時的班長。


    “衛國!”王林微微一笑,“好久不見了!你最近在忙什麽呢?也不到我家坐坐?”


    他一邊說,一邊伸出手來。


    過去那點事,王林早就忘記了。


    何況趙衛國為了救他兒子王文,也曾拚過命,有什麽心結也早就解開了。


    趙衛國欠王林的那點錢,早就還清了。


    之後很久不見他們兩口子的麵。


    趙衛國拘謹而又興奮的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這才緊緊握住王林的大手,受寵若驚的笑道:“不敢去打擾你們。你們現在可是富貴人家!我知道你們搬到人民公園附近去住了,有一回我們去公園玩,看到你家的大別墅了。就是不敢去打擾啊!”


    王林道:“那你就太見外了!一切都好吧?最近在忙什麽呢?”


    趙衛國道:“沒什麽,還是學著做點小生意,小打小鬧,養家湖口。”


    王林問道:“我上次去過夜宵街,看到你們的店子沒做了呢?不做燒烤了?”


    趙衛國歎了一聲,用力的揮了揮右手:“生意就那樣,那些房東卻瘋了一樣的漲房租!我租的幾個門麵,光是每個月的租金,就漲到了三千塊錢!一個月三千的房租!天哪!我是賺不到了!誰愛幹誰去幹吧!”


    王林道:“房租上漲這是必然的,城市在擴張,申城的人口越來越多,有人的地方,對房屋就有剛需。特別是從外地來的人,他們找不到固定的工作,大都隻能做小生意求生存,生意人一多,就會把房租衝上去。以後還會更高,你們那條街,就算漲到三萬一個月,我都覺得不奇怪。”


    趙衛國愕然道:“三萬?那隻能喝西北風了!”


    王林哈哈笑道:“到時生意也好了嘛!那你現在做什麽呢?”


    趙衛國道:“唉,現在的生意不好做了!沒有以前好做了,我現在開了個小賣部,多少賺幾個生活費吧!我發現啊,人還得多讀書,不讀書的人,出路太窄了!”


    個體戶的黃金年代是80年代。


    整個1980年代,個人能從事的最賺錢的職業都集中在個體戶、私人承包商、小作坊等行業。那個時候,財富的最高定義,萬元戶,幾乎都集中在這個領域。


    1980年代最受歡迎的職業前三名是出租車司機、個體戶和廚師,而後三名是科學家、醫生和教師。


    那個年代,出租車司機是真的賺錢,在人均工資不過百元時,他們的月收入高達三千以上!


    這是什麽概念?


    相當於在人均工資3000塊錢的時候,他們可以賺到10萬左右!


    因為個體戶這麽賺錢,一時間全民下海成了一股潮流,連縣署的署長都辭職下海了。


    新興的老板大多學曆低,知識低,因為他們是第一個吃螃蟹的人,參與人數最多,所以知識無用的理論已經風靡一時。


    而在國外,外國人從來不相信知識無用的理論。因為他們沒有80年代我國小學文化發家致富的老板階層。


    1980年代,最慘的知識分子成了下海的主力軍。他們辛苦讀書十幾年,還不如小學畢業!讀完博士出來做原子彈還不如一個賣茶葉蛋的賺得多。


    這種明顯不公平的待遇,讓科技領域的從業者損失巨大,隻要辭職下海,做什麽都比做技術好。


    為了扭轉這種局麵,從1990年代開始,我國的高層有意識地全麵提高知識分子的待遇。在經曆了1980年代近10年的瘋狂之後,個體經營者的數量也已經嚴重飽和。高速發展的我國經濟最急需的不再是低端的體力勞動者,而是技術人才。


    對技術人才的需求是由於過去十年的大量虧損,由於我國高等教育薄弱導致供給不足,以及由於經濟快速發展而湧現的大量公司。這導致了供應的巨大短缺,並推動了技術人員工資的快速增長。考上大學,成為白領,就是孝敬祖先的代名詞。知識分子不再被鄙視,高考成了鯉魚躍龍門的捷徑。


    1990年代是知識分子翻身的時代。一方麵,供應的巨大短缺導致技術人員工資快速上漲。另一方麵,1990年代外資大舉進入我國,但符合外企要求的人才太少。一開始,很多人對去外企工作持懷疑態度。


    因此,外國公司的收入明顯高於其他工作,很多人都以進外企工作為榮。


    從1980年代和1990年代的經驗可以推斷,在市場經濟環境下,供求關係是決定工資的最重要因素。


    然而,世界是不斷變化發展的。


    知識分子、技術人員的黃金十年,也即將過去。


    進入2000年,我國教育改革後,大學擴招,大量的大學生很快就擠滿了各種招聘會。


    大學生變得一文不值,連餛飩都得自己找。


    不僅技術人員不缺,而且馬上就飽和了。


    這個階段,不缺體力勞動者,不缺技術人員,就連外企的工資都沒有優勢。大量畢業生都在爭著考公務員,因這是最好的職業。


    考上公務員,就是得到一份鐵飯碗的工作,無論是單位還是國企,都可以接受。隻要你進去,最壞的情況下你可以得到一份體麵的薪水和福利。運氣好的話,可以拿到一官半職,那樣生活就更加滋潤了。


    十年似乎是一個輪回,也是宿命。


    再過十年,2010年後,it業、金融業崛起,成了香餑餑。


    十年的周期其實是一個人才培養的周期,體現了供需平衡的基本原則。


    經過十年求大於供的黃金期,進入供需平衡的十年白銀期,然後是供大於求的十年青銅期,最後進入一地雞毛的黑暗時期。


    讓我們看看80年代無所不能的出租車司機,還有那些賣茶葉蛋的個體戶。過度的收入導致工人湧入,出租車牌照在1990年代被炒到天價。甚至可以說已經成為城市行政壟斷行業,但這並沒有影響到這個行業從業人員收入的快速下降。


    1990年代,出租車從業人員可以說還行,收入不亞於大學生。我稱之為白銀時期。2000年以後,出租車司機的收入水平開始緩慢下降,我稱之為下降的青銅時代。2010年以後,出租車司機完全是純體力勞動者的代名詞,長期打拚,月入幾千元,我稱之為痛徹心扉的黑暗時期。


    這隻是每個行業興衰的縮影,也是曆史發展的必然。


    所以才有一句老話說,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現在變革更快速,十年河東,十年河西了!


    王林和趙衛國聊了聊天,更加多了幾分人世幾度變遷的感慨。


    趙衛國在王林麵前,表現得很拘束,像小學生站在校長麵前似的。


    曾經那個意氣風發的趙班長,腰杆已經被歲月的重擔給壓彎了不少,高昂的頭顱也低了下來,他那桀驁不馴的性子,在社會的打磨下,連棱角都沒有了。


    王林看著這個唯唯喏喏的中年男人,忽然心生悲涼。


    因為他也曾經有過這麽一段艱苦的歲月。


    在現實麵前,誰又能真正的高傲一生?


    莊子的逍遙,注定是我們學習卻又達不到的彼岸。


    “有空來我家玩。”王林說道,“文秀還經常念叨你們呢!上次在城皇廟,多虧你救了我家文文!”


    趙衛國嘿嘿笑道:“好好好,有空一定去拜訪王董事長和夫人。”


    王林想笑,卻笑不出來。


    他拍拍趙衛國的胳膊。


    趙衛國的骨頭又輕了幾兩,腰也更彎了,臉上帶著諂媚的笑。


    曾經高高在上的趙班長,此刻隻覺得王林高不可攀吧?


    王林轉身上了車。


    車子開出小區門後,趙衛國還在目送,他一直保持著彎腰的姿勢,臉上帶著真誠的笑容。


    人的地位,一旦懸殊,兩個人之間就形成了不可逾越的階層,有如鴻溝,讓人難以跨越。


    以前王林住在這邊的時候,趙衛國兩口子還時不時的來串串門。


    後來王林的生意越做越大,趙衛國自覺和王林不再是一個圈子的人了,也就疏於來往了。


    忠叔開著車,忽然說道:“王董,我見過他。就是那個趙衛國。他開燒烤店的時候,得罪了地麵上的一個惡霸,那惡霸找人出麵,把趙衛國的店鋪給頂了。趙衛國無奈才離開夜宵街的。其實做夜宵還是很賺錢的!”


    王林哦了一聲:“有這回事?你怎麽不早說?”


    忠叔嘿嘿笑道:“王董,我忘了。”


    他不是忘了,隻是覺得趙衛國這樣的小事,不值得當件正經事情向王林報告。


    王林微一沉吟,說道:“趙衛國於我家文文有恩,做人必須知恩圖報,忠叔,這事你去辦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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