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奕道:“眼下這玉京城,不知多少目光盯在我這鬆風別院內,你就不擔心被誤解?”


    月詩蟬輕語道:“道友都敢孤身前來,我隻是來見一見道友,又何懼那些非議?”


    蘇奕笑起來,這女人有些意思。


    他指著一側石凳,道:“坐。”


    月詩蟬卻拒絕了,道:“我已經見過道友,現在也該離開了,對了,我很期待五月初四那天,你和蘇弘禮的一戰。”


    說罷,她身影一閃,若一抹虛幻的流光般,消失不見。


    蘇奕挑眉,他這才敢肯定,月詩蟬真的是純粹來見自己的,並非另有目的。


    而後,蘇奕陷入沉思。


    之前從月詩蟬背後的古劍上,讓他察覺到一股極為晦澀的氣息。


    並非是某種可怕的力量,也不是某種秘寶,反倒像一個擁有生命的“活物”。


    “莫非那柄古劍內,藏著一道劍靈?”


    蘇奕撫摸下巴,眼神帶著一絲遺憾。


    月詩蟬並沒有敵意,否則的話,剛才就可以借機以神念之力,去探一探那柄古劍的玄機了。


    “寧姒嫿體內封禁著一股神秘力量,木晞身上有麟血玉佩,使風流應當是一個奪舍者,而這月詩蟬背後的古劍,則藏有玄機……”


    “如此看,這大周那些立足頂尖層次的角色,身上怕都有著不一樣的秘密。”


    “蘇弘禮呢?他又會否是個奪舍者?”


    夜色越來越深了。


    蘇奕起身,走進了房間。


    一如從前那般,修煉完畢後,蘇奕這才躺在床榻上,酣然入睡。


    隻是這一晚,他做了個夢——


    一座潮濕陰暗的房間內,昏黃的燈影斑駁。


    一個模樣憔悴的女人坐在那,燭光映在她臉上,也驅不散她那煞白幾欲透明的臉色。


    她骨瘦嶙峋,偶爾會捂著唇急劇咳嗽,可當她看向蘇奕時,眼神卻盡是憐惜和溺愛。


    才四歲的蘇奕,坐在高高的板凳上,身前案牘上擺著一碗麵,清湯寡水,幾根爛菜葉,雖然熱騰騰的,味道卻很寡淡。


    女人眼睛凝視著蘇奕,柔聲道:“奕兒,今天是你的生辰,雖然你還小,可娘卻已沒時間再等了,有些話,必須要告訴你,你要牢牢記在心中,知道麽?”


    蘇奕揚起小臉:“娘,您要告訴奕兒什麽?”


    女人揉了揉蘇奕的腦袋,眼眶微微泛紅,道:“以後,娘若不在了,你要好好照顧自己,不管別人如何對待你,都要用盡辦法先讓自己活下去,知道麽?”


    四歲的蘇奕狠狠點頭:“嗯!”


    女人卻苦澀歎息了一聲,神色淒婉,道:“是娘拖累了你,若不是我,你這孩子哪會遭這麽大的苦……”


    說著,淚水已奪眶而出,啪嗒啪嗒落下。


    四歲的蘇奕起身,幫女人擦拭眼淚,心疼道:“娘,您怎麽哭了,奕兒不苦的,以後,我一定聽您的話,好好照顧自己,好好活著,您也要照顧好自己,等有機會了,我去求一求父親,讓他為您看病養傷……”


    女人欣慰地笑了笑,緊緊抱住四歲的蘇奕,低聲喃喃道:“奕兒,娘……真想一直陪著你長大……”


    聲音漸漸變小。


    四歲的蘇奕呆呆的,忽地感覺到,母親抱著自己的身體漸


    漸變冷。


    到最後就像冰塊一樣……


    那一天,是二月初二,龍抬頭。


    他的生日。


    也是他的母親逝去的日子。


    桌上那一盞斑駁昏黃的燭火、那一碗味道寡淡的長壽麵,那緊緊抱著自己溘然長逝的身影,成了永遠揮之不去的畫麵。


    夢境中的畫麵忽地一變——


    啪!


    一記耳光狠狠抽在蘇奕臉上,其身影直接倒飛出去,跌落十多丈外,原本清秀的臉頰瞬間紅腫,火辣辣的刺痛,唇角淌出血來。


    他雙手緊攥,眸子中更充滿燃燒般的恨意,死死盯著遠處那一道身影。


    那身影一襲紫色蟒袍,軒昂如山,神色淡漠冷酷,身上氣息霸道懾人,直似一位威嚴如神的主宰。


    蘇弘禮!


    “孽子,早些年我便知道,你一直圖謀給你娘那個賤人複仇,若非念在你身上流淌著我蘇玄禮的血,我早將你誅掉!”


    蘇玄禮雙手負背,眼神如電,一身氣息恐怖,冷漠地看著蘇奕。


    仿佛看的不是他的兒子,而是一隻可憐可笑的螻蟻。


    “我現在隻想知道,是不是你殺了我娘!”


    蘇奕擦掉唇角血漬,聲音沙啞開口,他眼眸充血,胸腔起伏。


    被這般質問,蘇玄禮微微皺眉,不屑道:“我蘇玄禮行事,何須向任何人解釋,何況是你這大逆不道的逆子?”


    “以後不要再讓我見到你,否則,我必以蘇氏家主的名義,大義滅親!”


    說罷,蘇玄禮拂袖而去。


    那偉岸威嚴的身影,轉瞬消失不見。


    那聲音卻回蕩不休,字字如刀,狠狠插入蘇奕心中。


    他死死咬著牙關,才壓製住內心那翻騰咆哮快要爆發的恨意。


    “蘇奕,你隻是個庶子,如今修為也廢了,再不是青河劍府的外門第一傳人,連父親以後都不願再見你一麵,就老老實實認命吧。”


    一名身著錦袍,器宇軒昂的少年走來,笑著蹲在地上的蘇奕麵前,眼神帶著憐憫。


    蘇伯濘!


    蘇玄禮正妻遊青芝之子!


    “當然,我可不是為了趁此機會嘲諷你,而是要告訴你一件事。”


    “前些天,我母親幫你物色了一門婚事,以後,你就安安分分的當個上門女婿就好了。”


    蘇伯濘笑眯眯的,伸手拍了拍蘇奕的臉頰,那動作充滿了羞辱的味道。


    “對了,以後在這玉京城,我也不想再見到你,否則,可就別怪我這當弟弟的無情了!”


    ……


    忽地,這些畫麵全都泡沫般消失。


    蘇奕渾身一顫,猛地從睡夢中醒來。


    當睜開眼睛看清四周熟悉的景物,不禁長吐一口濁氣。


    剛才那一幕幕,雖然是做夢,但卻曾真實地發生在蘇奕身上。


    幽暗中,蘇奕從床榻上坐起,幽邃的眸湧動著莫測的寒意。


    一場夢境,猶如時光倒流,讓往昔舊事如走馬觀花般浮現,雖然都早已過去,可蘇奕清楚,這就是執念的影響。


    如若心中魔障!


    翌日一早。


    天剛剛亮,雷聲隆隆,一場大雨驟然而來,僅僅盞茶時間而已,雨便又停了。


    這就像夏季的天氣,像個多


    變的女人。


    蘇奕起了個大早,洗漱之後,將長發以木簪盤成道髻,夾著一把油紙傘,徑直離開了鬆風別院。


    走出桃符巷子,蘇奕雇了一輛馬車,沿著瑞安坊寬敞的街道一路往北。


    半個時辰後。


    馬車駛出北城門停下。


    蘇奕走下馬車,拿出一塊黃金遞給馬夫,吩咐道:“你在此等著。”


    說罷,在馬夫狂喜的目光注視下,他一個人朝遠處行去。


    玉京城北邊,有著一片連綿山嶺,名叫“青祈山”。


    蘇奕對此山唯一的印象就是,四歲那年,母親葉雨妃逝去後,被一群奴仆帶著,埋葬在了青祈山中的一座山嶺上。


    嘩啦~~


    剛抵達青祈山腳下,一陣瓢潑大雨落下,雨幕重重,砸得山間草木嘩嘩作響。


    蘇奕撐起油紙傘,依著小時候的模糊記憶,信步前行。


    許久,他在一座山嶺半山腰處佇足。


    這裏野草叢生,修著一座墳塚,墳塚一側栽種一株柏樹。


    沒有墓碑。


    隻孤零零一座墳塚,爬滿了雜草。


    蘇奕看著這座墳塚,仿似又回到了四歲那年。


    同樣是大雨滂沱,從母親葉雨妃入土安葬,直至結束,蘇弘禮都不曾出現。


    整個玉京城蘇家,也沒有一個族人前來。


    蘇奕記得,那時的自己跪在雨水泥濘中,呆呆的看著墳塚,一滴淚也流不出來。


    那時候的他年齡畢竟太小,尚不明白,生與死意味著什麽。


    到最後,當那些奴仆要帶他離開時,他才慌了,大聲說:“我要和我娘親一起走!”


    那些奴仆皆哄笑,說你娘早死了,你若要和他一起走,也得死才行。


    而後,不管不顧,抓著他便轉身離開。


    任憑他哭喊掙紮,也沒人安撫。


    從那天,他就成了玉京城蘇家一個無人問津的角色,冷落、打壓、譏諷……整個童年都一片灰暗。


    想到這,蘇奕不禁輕聲一歎。


    縱然是轉世重修,可想起往昔種種,內心也是忍不住湧起一陣陣莫名的悲慟情緒。


    在他記憶中,母親葉雨妃是個極溫婉極堅強的女人,縱然被禁足,重病在身,她也從不曾在自己麵前流露出一絲的難過。


    沉默佇足許久,蘇奕袖袍一揮。


    無形的劍氣呼嘯而出,將墳塚附近的野草一一連根斬斷,被一陣狂風吹得一幹二淨。


    “五月初四,我會去蘇家拿一些祭品,等五月初五,我再來看你。”


    蘇奕自語。


    而後,他撐著油紙傘,轉身朝山下走去。


    前世的他,是稱尊大荒九州的玄鈞劍主。


    但那都是過去。


    這一世的他,是葉雨妃之子!


    身為人子,自當為母報仇,斷當年恩怨,斬心中塊壘!


    剛走下山嶺,蘇奕忽地頓足,目光遙遙望向遠處雨幕中。


    一道峻拔修長的身影,立在一株大樹下,雙手負背,目光同樣看向了從山嶺走下的蘇奕身上。


    那一瞬,天穹忽有悶雷閃電劃過,響徹山野,驚心動魄。


    ——


    ps:第四更已經寫完,一些內容需要修改一下,諸君稍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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