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絮正欲將茶杯遞到嘴邊,聽到念語此問,放下茶杯,瞧了她許久以後才無奈一笑,道:“將門虎女,妹妹果然不比常人,這般直接的問話恐也隻有妹妹一人能問得出口了。”


    她起身,坐到念語身邊,也不正麵作答,倒是閑閑地聊起前線戰事來:“想必妹妹也聽聞了近日匈奴再次來擾我朝邊境之事了吧。”


    念語心中一驚,適時地露出一副擔憂的神色來:“匈奴凶殘暴戾,若不大肆劫掠一番必不肯收兵,邊陲一起戰事,受苦的自又是那些百姓。”


    “百姓自不必說,隻是這次匈奴率十萬大軍來犯,勢在必得,顧家將士恐怕又要折損不少好男兒了吧。”


    “姐姐可是說錯話了,這顧家將士四字恐怕不妥吧,雖說他們如今是受家父調遣,但追根究底還是我大周朝的好兒郎,這四字落下來,可聽的念語著實是心驚肉跳啊。”念語微笑著搖了搖頭,將心中不適強壓了下去。


    柳絮目光一轉,繼續道:“我自是信得過顧將軍的,隻是妹妹可曾想過,皇上與太後可信得過顧將軍?那朝中大臣可信得過顧將軍?”


    此言一出,念語自然知道她指的是父親已經兩年未入京述職,用的理由自然是邊疆未定,匈奴隨時來犯,雖說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隻是這兩年裏匈奴不過小股來犯,並未形成大氣候,就在楚澈決心下旨強召了顧清丞入京時,卻傳來匈奴大兵來犯的消息,實不能不疑。


    念及此,念語依舊還是鎮定了道:“匈奴狡猾多端,不可小覷之,家父也隻是謹慎用兵。待西陲稍定,家父自會進京麵聖請罪。”


    “請罪自是言重了,誰人不知顧將乃是朝之棟梁,隻是三人成虎,亦是不能不防。”


    念語淡淡一笑,飲一口香茗轉了那話題:“多謝姐姐提點了,隻是講了這半日,姐姐可還未繞到正題上呢。”


    柳絮瞧了她許久,才惋惜地說:“朗目疏眉,神清骨秀,妹妹,與你我一同入宮的女子皆已承了聖寵,你可知為何皇上遲遲不召你侍寢?”


    念語也不以為意,隻是笑答了:“念語不敢妄測聖意。”


    柳絮神情複雜地看了她一眼,才別過頭去:“我正是瞧中了妹妹是個聰明人,清清楚楚地明白自己的處境才出手相助的,在這宮裏,少一個敵人便是多一份生機。”


    念語心知各種緣由未必就如她所說的這麽簡單,隻是依如今情勢也隻能如此,相比自己,更讓她擔心的還是父親在朝中所要麵臨的腥風血雨。


    現今朝堂多是寧相門生,顧將的勢力卻是很難滲透進去,如此一文一武,互為掣肘,往日裏即使有些不和,明麵上卻是相安無事,隻是如今聽柳絮講來,似是要起風浪。楚澈年歲既長,自不願大權旁落,如今顧將的種種言行,恐是逆了楚澈的龍鱗。


    自古逆龍鱗者皆未得善終,念語更覺不安,無心久留,於是坐下閑話一會兒就告辭離開了。


    回宮路上,念語思慮許久,還是決定暫且不去動用宮中那條線,眼下,隻需靜觀其變即可。由是,也略略穩了心神。


    剛一入宮,竟見了周德福正坐在殿內。見念語來了,急忙迎出來,行了禮道:“語才人可回來了,才人若再不回來,可要誤了事呢。”


    “讓公公久等,實叫我過意不去。隻是公公這般著急卻為何事?”因周德福是皇帝身邊的人,念語言語間不由客氣了許多。


    周德福堆了笑答道:“恭喜語才人了,今日皇上翻了才人的頭牌呢,還特地叫了奴才來通知才人。”


    念語身影一晃,身旁的月柔疾步上前給扶住了,念語強作歡顏,命人取了柄玉如意來遞與周德福後才說:“有勞公公傳話了,念語這便去準備。”


    周德福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方才行禮告退了。


    香氣氤氳,連同那熱氣一起,罩得顧念語麵目模糊,她遣了眾人,隻一人用水洗淨身體,就在熱淚即將落下那一刻,手中的毛巾卻被人抽了去,身後傳來月柔低低的聲音:“今日是主子的好日子,莫要落淚,若是眼睛哭腫了,皇上那兒可是交待不過去了。”


    念語死死咬住了下唇才忍了淚,回頭強堆了一個笑容對月柔道:“謝謝你,月柔。”


    月柔也不回話,隻是動作輕柔地替她擦拭身體,扶她出了浴桶,又替她換好衣衫,扶她到了鏡前,細細為她梳發,描眉,點唇。


    見銅鏡中那個已然是丹唇列素齒,翠彩發蛾眉的自己,她不由伸手去撫那鏡麵,終是一滴清淚流下,月柔急急欲補妝,卻被她攔下,“月柔,去將我枕下那副畫取來吧。”


    月柔心中雖疑,卻還是依言取了畫來,待見到畫卷展開,落款躍出那一刹,不由變了臉色,亦是含了淚道:“月柔替她謝過主子掛心,隻是這畫卻是不能留了。”


    念語背轉了身,點點頭,心中雖有萬般不忍,卻隻能說一句“就依你的意思,將它燒了罷。”


    話畢,回到鏡前,細細替自己補妝,眼底漸複清明。


    坐上那紅鸞承恩車,隨著搖曳的宮燈一路向乾清宮行去,那紅色的宮燈映在她臉上忽明忽暗,一時竟叫人看不出悲喜來。


    一條路終是到了盡頭,下了車,隨宮人入了殿,楚澈卻還是未來,她便在窗前坐下,見桌上放了一壺梨花白,也顧不得這許多,就自取了,對月獨酌。


    忽聞人聲,知是楚澈來了,放了青花酒壺在窗邊,盈盈拜下:“妾見過皇上,皇上萬安。”


    那楚澈見了放在窗邊的酒壺,不由戲謔:“看來朕是來遲一步,這一壺白雲邊竟叫愛妃喝掉一大半去了。”


    “臣妾見今日月光喜人,頗堪下酒,一時自製不住,便獨個飲了,倒叫皇上見笑了。”


    楚澈見她巧笑嫣然,並無悲戚模樣,也放下心來,上前挽了她手道:“既然才人有如此興致,朕便舍命陪佳人,周德福,再去拿壺酒來,就放在院中空曠地兒吧。”


    待一應物事擺齊之後,楚澈攜了念語入座,賞月飲酒作詩,二人有說有笑,兼之楚澈此刻斂了平日裏那股皇者之風,更顯平和,與念語又頗是投機,念語也散了不少愁緒去。


    楚澈遙望弦月,吟了一聯道:“載酒共吟天下月。”說罷含笑望了念語,待她對聯。


    念語細想一會,正欲對了上來,卻見周德福來稟,說是有雁滎關急報,來請示楚澈是去禦書房議事,還是就在乾清宮的前廳。


    楚澈瞧了一眼念語,見她眼中閃過一絲憂慮,便點點頭道:“傳了來,就在乾清宮吧。”


    念語一怔,回過神來,楚澈去往前廳了,她兀自站了一會兒,才又邁步向了屋內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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