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淩的桀驁不馴為他惹來了一頓皮肉之苦,而包括他自己都清楚,這隻是最輕的一種懲罰。這些已經把自己看做神一般的生命,是不允許別人的不敬的,尤其是當麵的不敬。


    然而,羅淩並不為自己的選擇而後悔。不是他不懂得變通,而是不能逾越他為自己定下的最後底線。奴顏婢膝的屈從同樣可以成為一種習慣,一再忍受的結果就是習慣忍受,從而漸漸消磨掉自尊、自信,漸漸失去自我。如果是那樣,羅淩認為他最終將被完全扭曲。


    第四次從岩體中走出來,羅淩新的身體居然又受了不淺的傷。他抹去嘴角的血跡,一步步走到牽雨奴麵前,仍用那種冷漠的眼神直視著牽雨奴,“你的祝賀方式讓我大開眼界。我會牢記幾天的一切,這真的很有意義。”


    聽他這麽說,牽雨奴反倒吃吃的笑了起來。“感覺到憤怒了,仇恨正在累積嗎?”


    羅淩看她的表情,聽她的說辭,似乎,製造和欣賞忤不幸,讓牽雨奴心情好了很多。


    恃強淩弱本就不需要什麽理由,何況現在理由如此充分。


    “弱者是沒有資格表達自己的真實態度的。你需要的是恭順和忍耐,我是為你好。”牽雨奴在訴說著拳頭大就是天的理論,這是惡魔世界的一大鐵律,但一個生命麵對一個惡魔時,這條鐵律會有意的、無意的,無數次的提起,直到那個生命用身體、用靈魂將之牢記。


    弱者在強者麵前,就要夾著尾巴做人,哪怕你曾經身份高貴,以後某天同樣會身份高貴,隻要你現在不是,就得遵守規則。


    見牽雨奴似乎沒有再出手的念頭,羅淩忍受這一種讓他感到虛弱和想要發狂的全新痛苦,蹲下身,一粒一粒,將那些散落的怨靈珠拾起。


    “那麽,我可以走了麽?”最終,他問牽雨奴,語氣中聽不出怒意,也毫無善意。


    “你不學隱匿的技巧了麽?我現在可以無償的教給你。”


    “這就是大棒之後的甜棗嗎?”羅淩暗自不屑。嘴上道:“我仍是那句話。感謝你能提供一個交易的平台給我,如果有需要,我自會來交易。我不是在乞求。”


    牽雨奴眨動這明亮的眼睛,似乎已經看透了羅淩的想法。“那麽,我如果改變主意,覺得你的怨靈珠夠支付那些技巧的花費呢?”


    羅淩用一個很簡短有力的字回答道:“學!”


    “嗬嗬!”牽雨奴笑的花枝亂顫,“自欺欺人,這難道不是一種變相的乞求?”


    羅淩翹動嘴角,以做出某種類似於笑的表情。“我有說過要做公平交易嗎?隻要雙方願意,銅幣換金山,又有什麽不可以呢?”


    “那我如果又改主意了,怎麽辦?”針對羅淩的狡詐,牽雨奴同樣有令人瘋狂的話在那裏等著。


    “魔鬼之間的交易,本來就是這樣。沒關係,這次不能完成交易,也許還有下一次。”羅淩說。


    “可你不生氣嗎?你被我玩的團團轉耶!”


    羅淩發覺,原來一張嬌美無比的容顏也可以令人如此討厭。“生氣,當然生氣,但這已不是第一次了。同時,我也曾把自己的意誌強加在別人身上,雖然沒有這麽惡毒。痛苦向下轉移。這不正是惡魔世界最直觀的現象嗎?”


    “是啊,你看,這種遊戲,使你進步的很明顯嘛!你的靈魂也越來越象一個真正的惡魔了。”……


    讓人崩潰的遊戲就這樣一直持續了數個小時,羅淩仍是那般不溫不火,可以說,除了最初表明了自己的態度,其後他的表現完全就是滾刀肉的代名詞。牽雨奴一直想要看到的喪失理智、憤怒失控,都沒能如願,最終,她失去了繼續下去的興趣。羅淩的靈魂沒有罅隙,以至於讓她無法在重生的羅淩身上留下永久性的標記。這樣她很是懊惱,也充滿了驚訝,羅淩靈魂的強大,確實遠遠超出了他的戰力,這意味著羅淩的戰力仍然可以快速向上攀升很長一段時間,知道與他強大的靈魂相匹配。


    潛力股需要向投資者證明自己確實有潛力,那麽,羅淩現在證明了。這讓牽雨奴決定投資,作為回報,羅淩換取那些他急需的知識的當然不會是那幾顆怨靈珠,在牽雨奴眼裏,那純粹就是破爛。惡魔不是為人民服務的組織,也不存在真正的至親,隻有相互利用,羅淩現在能拿的出手的,隻有他的未來,而牽雨奴看好的,也正是這種未來。就這樣,一項長達近千條款的、很典型的惡魔契約達成了。這份契約是羅淩從DND中尋得框架藍本,並經過難以計數的科學推衍所獲得的若幹契約條款中的一套。羅淩準備可謂非常充分,就連牽雨奴這樣的惡魔也不得不承認,逐條逐條摳字眼,她都占不到什麽額外的便宜,更別說什麽大漏洞了。


    等羅淩從三疊洞回到光彩街基地的租屋,已經是第三天傍晚。羅淩的心中有些發怵,就象一個做了錯事的孩子怯於進家門。而作為一個勇於麵對現實的男人,他還是很快選擇了去直麵一切後果。


    屋子裏沒有亮燈,漆黑而冰冷,羅淩看不出有任何動過火的痕跡,顯然,從他離開,邢娟她們連飯都沒有做,沒有吃。羅淩在壁爐邊的那張大的單人沙發上見到了她們,三人瑟瑟的蜷縮在一張沙發上,蓋著薄毯,一個個眼睛紅腫,給人的感覺象是窩被丟掉的棄貓。


    說實話,羅淩已經感到非常的疲憊,那是一種心靈上的倦怠,孤獨的麵對一次次出生入死,獨自承擔著莫大的壓力,不斷有新的情況,新的問題接踵而至,沒有一刻喘息,他覺得自己沒有多少精力再去維係這個家。


    羅淩認識一個朋友,很喜歡小動物,但卻從未曾養哪怕一次、一隻。羅淩曾問他為什麽,他說:“我連自己都照顧不好,哪有精力去照顧它們?”


    很直白的一句話,也有著很樸素的道理。羅淩已經越來越能體會這種愛卻不去選擇的心理了。羅淩覺得自己已經很努力,但很明顯,跟著他的女人過的並不怎麽幸福。他的黴運,他的自我傾向嚴重的臭脾氣……


    但是,當他看到現在這一幕,心中那份想要放手的衝動便瞬間丟到哇爪國去了。跟著他,三女已經失去了親人,他卻還要她們失去更多,這簡直被將她們殺死更殘忍。不能拋棄她們,哪怕是以愛的名義也不可以。


    “我回來了。”羅淩輕輕的說。


    邢娟最先驚醒,然後是小青和小紫。看見羅淩,三女都忍不住嚶嚶的哭了起來。羅淩將她們攬在懷裏,用自己的體溫捂熱她們冰涼的手腳,用親吻擦拭她們眼角的淚痕,用肌膚的摩挲安撫她們心中的悲切……不需要什麽語言,都知道彼此經曆了怎樣可怕的一段時間,在這冰冷的黑暗中,現在隻需要靜靜的相互依偎,感覺彼此的存在,便有一種勝過萬語千言的情感在流淌。


    數個小時之後,心緒平靜下來的邢娟提出做些東西吃,於是屋裏亮起燈火,四人開始張羅著做飯。吃食很簡單,但因為用了心而格外精致。羅淩隻吃了很少的一點點。小青問,羅淩也沒隱瞞,將他已經完全不是人類的事情告訴了她們。


    髒器,不過是根據他記憶碎片複原的一種附屬器官,吃飯成了一種象征性的擺設,靠此,根本不足以維持身體的需要。如果說以前構成身體的基本單位是細胞,那麽現在,構成身體的則是能量核。能量核就象一節節可充電電池,羅淩要想給它們提供足夠的能量,隻能是通過吸收身體之外的一切遊離能量來完成。


    三女又開始哭起來,羅淩已經連身體都毀了,這是多麽危險而巨大的改變,她們對羅家的未來充滿了憂慮。


    羅淩隻能好言相慰,除了身體的基本構成和心髒變成了心核,他的一切都被完美的繼承了下來,包括那該死的真氣平衡問題,更準確的說,現在應該稱之為能量平衡問題。魔能中的光、火、地三屬攝入困難,導致他的身體能量核相對脆弱,在承受過大壓力時,容易發生連鎖崩潰現象,這比以前的真氣陰屬更為讓他頭痛,因為對於跟著身體變異了新病症,救治的方法毫無頭緒。


    就如牽雨奴對他說的,作為深淵之子,他最大的不同於那些量產的惡魔之處,就在於他是惟一的。也就是說,羅淩可以通過學習某些技巧法門而提高自身能力,但無論是那塊神秘水晶所提供的信息,還是來自牽雨奴的知識,所能給予的,都隻是一種泛泛的指引,最最主要的,還要靠自我探索挖掘,誰都幫不了,隻能靠自己。


    外麵的事,內部的事,別人的事,自己的事,所有事混淆起來,不停的互動,不停的糾纏、羈絆、交錯、碰撞。生命,就像是在解一團亂麻,不論處於何位,都有一大堆梳理不清、解決不完的困擾,也許它的精彩就是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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