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流雲把事情的經過細細說了一遍,語蓉時不時大肆渲染那人的高深莫測,然後就瞅著正平,看他反應。


    正平一路沉默,天色漸晚時,正平指著前麵幽明忽閃的幾點星光:“前麵好像有一家客棧,今晚咱們就住那吧!”


    流雲不置可否,這種事情正平決定了就好,這一路也不是沒住過荒村野店,有正平在,住哪都不怕。


    馬車在荒野中一家孤零零的客棧門前停下,流雲跳下馬車,抬頭看見一排泛著昏黃燭光的燈籠高懸,在夜風中輕輕搖擺,周遭寂靜無聲,唯有燈籠上“青石客棧”四個朱紅大字煞是醒目,不知為何,這個名字就讓流雲想起水滸傳中孫二娘開的黑店,頓時毛骨悚然。


    “正平,我總覺得這裏很可怕。”流雲雙目四顧小聲道。


    正平取下馬車上的包袱,長劍一提,微微一笑:“有我在呢!”


    語蓉也跳下車來,笑嘻嘻道:“流雲,劉大公子,你是白天見了殺人嚇怕了吧?”


    流雲瞪了她一眼:“我怕?那時候被嚇得雙腿發軟的人是誰啊?”


    語蓉不以為然:“我恢複的快。”


    正平去扣門,門吱呀就打開了,一個長像木訥,老實巴交的小二探出頭來,用他那雙不太靈光的眼睛將門口的三個人上下打量了一番:“住店?”


    廢話,不住店敲你家門做什麽?


    “是,還有房間嗎?”正平問。


    “有。”小二將門開大了些,側身讓三人進門:“客官請進。”


    客棧裏麵也是冷冷清清,掌櫃的在櫃台後劈裏啪啦撥著算盤,另一個小二長的眉清目秀,一腿放在長板凳上,一腿斜斜的伸直了,抱了一碟瓜子,悠閑的磕著。兩人見到有客人上門,立時放下手中的算盤和瓜子兒,滿臉堆笑迎上前來。


    這個小二可比剛才開門的那位要機靈的多,趕緊拉下搭在肩上的抹布,撣了撣就近的一張八仙桌,熱情招呼:“客官,趕路辛苦,快坐下喝杯茶。”


    正平把包袱和長劍往桌上一放,故意弄出好大的聲響,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手裏有家夥。流雲看掌櫃的哆嗦了一下,心笑,這招挺管用的,能起到一定的震懾作用。


    “掌櫃的,先弄點吃的吧!來兩斤牛肉,八個饅頭,可口的小菜來幾碟,最好還能有白米粥……再給我們準備兩間上房。”流雲慢聲道。


    “是是,客官,您稍等。”掌櫃的吩咐機靈的小二:“趕緊去稱二斤上好的牛肉,炒幾個小菜來,饅頭現蒸的就有,趁熱拿上來,白米粥給我熬上……”


    小二作了一揖,興高采烈的捏拿了腔調:“得嘞,馬上就來……”


    掌櫃的又扭頭吩咐那個稍嫌木訥的小二:“還杵著幹嘛?還不快去收拾房間。”


    木訥的小二唯唯諾諾的上樓去。


    這樣看著,似乎也沒什麽不對勁,流雲漸漸安下心來,三人吃過晚飯,回房歇息。這家客棧雖小,但房間收拾的倒還幹淨整齊。流雲和語蓉各自洗漱了一番,上床安歇。


    “流雲,這家客棧還真不錯,連這蕎麥枕都特別的香。”語蓉抱著枕頭聞了聞。


    “哦?是嗎?我來聞聞。”流雲也湊著枕頭細聞,果然枕頭裏透著一股子淡淡的香味,不過不太像是蕎麥的清香。流雲一個翻身,擺了個舒服的姿勢:“睡吧!明天還要早起趕路。”


    “你說咱們這樣緊趕慢趕的,還要多少時日才能到京城?還有,你說嬸娘她們有沒有接到我大娘和娘呢?對了……我哥會不會已經到杭州去會子謙了呢……”語蓉趴在枕頭上,雙手托著下巴,喋喋不休,問題不斷。


    流雲翻了個白眼,懶洋洋說了一句:“不知道……”便覺睡意沉沉,眼皮重的不像話。語蓉也吧嗒一下,腦袋沾枕,人事不知。


    夢裏一直在奔跑,身後有一大群人追著,那些人樣貌模糊不清,但意識裏,那些人就是要來抓她,殺她的,沒有辦法,隻有狂奔,然而腳下的路突然斷了,低頭去看,前方是一道深不可測的深淵,濃重的黑暗的顏色,踏進去便是萬劫不複。身後的人漸漸逼進了,她轉身,一直看不清的臉,也漸漸清晰起來,滿身是血洞鄭維柱,被化掉了腦袋、四肢的打手,還有許許多多目露凶光的骷髏人……流雲大驚,不覺往後踏了一步,整個人頓時處於失重狀態,墮向無底的深淵……


    “啊……”流雲驚叫出聲驀然睜開眼睛,喘著粗氣,滿頭大汗。


    “流雲,你醒了?怎麽樣?頭疼不疼,難不難受?”耳邊一個關切的聲音立刻就響了起來。


    流雲定了定心神,環顧四周,陌生的壞境,到處都是蜘蛛網,又破又髒的帷幔,還有幾尊外表顏色脫落,斑駁殘破的佛像,這是間破廟啊……她不是應該在客棧裏的嗎?難道,她還在夢中,夢裏套夢?


    “流雲,你還好嗎?”一雙冰涼的手來試她額上的溫度,體內狂躁的不安稍稍平緩。


    “正平,我們這是在哪裏?我是不是還在做夢啊?”流雲怔怔地問,等了一會兒沒有等到正平的回答,流雲抬眼去看正平,隻見正平正滿目憂色的看著她,手臂上,胸口上血跡斑斑。流雲大驚,抬了手腕到嘴邊,重重咬了一口,頓時倒抽一口冷氣……


    “你這是做什麽?”手臂立即被正平抓住。


    很痛,很痛,不是說,做夢的話是不會感覺到痛的,那麽,這不是夢,是真的了?她在破廟裏醒來,正平滿身是傷,那麽,語蓉呢?流雲四下尋找語蓉的身影,然而這間破廟裏除了她和正平沒有別人。


    “正平,告訴我,出了什麽事?我們為什麽會在這裏?你為什麽會受傷?還有語蓉呢?她在哪裏……”流雲惶恐不已,連聲音都不受控製的顫抖起來。


    正平眼中痛楚之色難掩,幾番欲言又止,難以啟齒。


    “你快說啊!”流雲搖著他的手,催促著。


    正平深吸一氣,啞啞道:“昨晚我們遇襲了。”


    “什麽遇襲?這到底怎麽回事?”流雲急得不得了。


    正平點點頭,眸光透出憤怒:“我們昨晚住的那家客棧,原來的掌櫃和小二早就被殺害了,我們見到的掌櫃和小二都別人裝扮的。”


    流雲茫然搖頭:“我不懂……”


    正平定定望著她:“流雲,我們被盯上了。昨晚我掛念著他們有沒有給馬兒喂精糧,就下去看看,結果在後院水井旁發現了幾滴血,隨後發現井口上有一大灘血跡,我頓時驚覺,咱們不止是進了一家黑店那麽簡單,我不動聲色的回到大堂,準備上樓叫醒你們,卻見,大堂裏多了七八個一身黑衣打扮的漢子,個個戴著鬥笠,長刀在握……那兩個小二從你們房裏出來,將你們扛在肩上欲離開,而你們兩似乎毫無反應,我要上去阻攔,大堂裏那些黑衣人齊齊發難,他們個個身手不凡,出手狠辣,招招奪命,我無心與他們糾纏,隻擔心著你們的安全,且戰且退,怎奈他們纏的緊,我豁了性命殺出一條血路,可是兩個小二扛了你們分別往兩個方向逃竄,我隻能先顧著你……”說到這,正平一臉歉疚。


    “你的意思是,語蓉被他們抓了,下落不明,生死不知?”流雲心中如同堵了一塊大石頭,那種鈍痛一點點的蔓延開來,如同荊棘在體內瘋長,刺的她鮮血淋漓,流雲掙紮著要起來,她不能待在這裏,她必須去把語蓉找回來,可是,身子癱軟如泥,沒有絲毫氣力,怎麽會這樣?


    “你要做什麽?別亂動,你中了迷香,藥性還未全部散去。”正平忙扶住她。


    流雲癱軟在他懷裏,沮喪,著急,害怕,所有不良情緒洶湧如潮,逼得她直掉眼淚,她把語蓉丟了,她們說好了要一起進京,一起回淮陰的……


    正平看她如此難過也不知該如何安慰她,艱難開口,語聲喑啞:“那些人,如果我沒有猜錯,應該是宮裏的人。”


    “宮裏?”流雲心頭大震,宮裏的人為什麽要來抓她們?


    “流雲,你想想,你爹是不是得罪了宮裏的什麽人,才遭來如此橫禍?”正平問道,扶她坐下。


    流雲拭去眼淚,強迫自己鎮定下來,思前想後,猶疑道:“難道是吳公公?”


    “吳公公是何人?”


    “我聽我爹跟我娘說起過,這個吳公公一直窺視我爹蘇州織造一職,企圖讓他的幹兒子鄭青山接替,我先前就在懷疑,貢品出問題是吳公公動的手腳。”流雲道。


    “那就是了,抓你的那個小二,是個太監。”正平道。


    “你如何知道他是太監?”流雲抬起朦朧淚眼詢問。


    “我殺了他,想查他的身份,於是就搜了他的身,在他身上發現一塊玉牌,上麵刻著一個‘西’字。”正平說著,從懷裏掏出玉牌遞給流雲,然後吞吐道:“至於為什麽說他是太監,是……是因為他是……無根之人。”


    無根之人,流雲自然明白什麽意思,太監都是沒有那玩意的,正平定是摸了那小二的褲襠,隻是這玉牌好生眼熟。


    “這玉牌我見過。“流雲沉吟道。


    “你見過?在哪裏見過?”正平突然緊張起來。


    “就是昨天遇到的那個神秘刀客,他的玉牌被小賊偷了,他殺了一個毛賊,逼著他們交出了玉佩,雖然當時我離他有點距離,但是他撿起玉牌後,反複看了看,還用袖子擦了擦上麵的灰塵,才小心翼翼的揣進懷裏,好像很寶貝似的,我就留意了,看玉牌的大小,和玉色,跟這塊差不多。”流雲回憶道。


    “難道那個刀客和你說的那些黑衣人是一夥的?難道他們一早就盯上了咱們?可是不對啊!如果他們是一夥的,當時就可以劫持了我和語蓉,或者,殺了我們也是輕而易舉的事……”流雲揣測著,做種種可能的設想。


    正平沉吟道:“你說的也不是沒有可能,或者那時他還不能確定你們的身份,或者在城裏不便動手,或者他不殺你們,是想劫持了你們去,從你們口中問出些什麽來?總之,我們現在的處境很危險就是了。”


    “他們要知道些什麽呢?傅家的男人都已經被他們抓了,隻剩下一幫手足無措的女人,他們要問不能去大牢裏問我爹,問我哥?卻還要來為難我們?我們又能知道些什麽呢?”流雲不由的氣憤。


    “誰知道呢?我想我們現在耽誤之急是去找語蓉,希望能救她出來。”正平道。


    是啊!一定要把語蓉找回來,不然她要如何向娘親交代,向大伯母和語蓉的娘交代?


    “正平,你可有線索?”說是要找人,但是流雲心裏是一點主意也沒有,天大地大,誰知道他們會劫了語蓉去哪裏?而且還不能去報官,單憑她和正平兩個人要怎麽找呢?


    正平也是蹙眉:“咱們盡力而為。”


    沒聽到正平有詳細的計劃,流雲不免失望,正平不是萬能的,正平能救她出來已經很不容易,正平不是神,而且正平已經受傷了。流雲漸漸冷靜下來:“正平你傷的不輕,咱們先回金陵去,找個大夫治傷要緊。”


    正平道:“流雲,你先在此等一會兒,我潛回客棧看看馬車還在不在,還有咱們的盤纏。”沒有車馬,沒有錢,依目前兩個人的狀況,那是寸步難行。


    流雲擔心道:“那你千萬要小心。”


    正平將流雲報到一尊佛像後躲藏起來,又用稻草將流雲掩蓋起來,鄭重叮囑道:“除非是我回來,不然千萬別做聲,也不要動。”


    “嗯!”流雲點頭應道。


    正平走了,流雲窩在稻草堆裏,看梁上的蜘蛛有條不紊的吐絲結網,那是它賴以生存的捕食工具。一隻飛蛾不慎被蛛網粘住,撲閃著翅膀奮力想要掙脫,然而,越掙粘的越緊,所有努力皆是徒勞。蜘蛛很有耐心的在一旁等候,虎視眈眈,隻等到獵物不再掙紮,它就可以上前盡情飽餐了……


    流雲苦笑,默然流淚,如今她就如那隻被粘住的飛蛾,努力的掙紮,想要籠罩在周遭的那張無形的網,她一直抱著樂觀的態度,相信命運之舵是掌握在自己的手裏,隻要她不放棄,就會有扭轉乾坤的那一天,她也一直很自信,異世重生,如此神奇的命運,不可能隻是要給她一個庸碌無為的人生,她是傅流雲啊!空空道人最後那句贈語:今世許你享天恩……這句話,怎麽琢磨都不是壞話,空空道人算對了前三句,不可能算錯第四句,所以,眼前的所有困難,隻是對她的一種磨礪,一種考驗,對,就是這樣,她不能灰心,不能喪氣,還沒見到棺材呢!她急巴巴的掉什麽眼淚?這樣想著,流雲又充滿了鬥誌,不管是什麽困難,都不能打到她。


    “哎呀……真是嚇死我了,怎麽這麽背啊!自從偷了那人的玉牌,就被晦氣鬼纏上了……”


    呃!有人進來了,聽腳步聲,應該有三個人。還提到偷玉牌,流雲立即屏住呼吸,側耳傾聽。


    “可不是麽?小豆子偷誰的不好,偏要去偷個帶刀的,昨天趙老大一個照麵就被人家給劈了。”另一個人說道。


    “那個家夥太可怕了,簡直不是人。之前若不是我反應快,躲的及時,隻怕,咱們也要像那兩個人一樣……哢……”又一個人道。


    有一刻的靜默,似乎那三個人都還在回憶那恐怖的畫麵。流雲心中一緊,難道他們說的是昨天那個神秘刀客?他又殺人了?殺了誰?


    “喂!你說他會不會是采花大盜呢?不然為什麽肩上扛著個女的?”先前說嚇死了那個人猜測道。


    “嗯……有可能。”


    “哎呀!不管他是幹嘛的,我隻希望再不要見到他。”


    “我也不想,看他是往北去的,咱們就往南邊走吧!聽說南邊的人都有錢,咱們去那邊機會也多。”


    “說得對,可惜了小豆子不跟咱們去,那小子手腳最麻利了。”


    “不管他了,他老娘沒死,他是哪裏也不會去的。”


    “要走就趁早,別耽擱了,我現在心裏都還是毛毛的……”


    玉牌,刀客,扛了個女的,北上……這些詞語在流雲腦子裏盤旋著,有些念頭一閃而過,稍縱即逝,流雲努力去捕捉,尋找突破口,連那幾個人什麽時候離開也不知道。


    直到正平回來,撥開稻草,見到流雲安然無恙,正平明顯的鬆了一口氣,趕緊扶她起來:“流雲,我回來了。”


    流雲怔然回神:“正平……”


    “幸好,咱們的馬車還在,包袱也還在,來我抱你上馬車。”正平說著將她打橫抱起。


    “正平,我們不去金陵。”流雲道。


    正平腳下一滯,聲音有些飄忽:“那去哪裏?”


    “京城。”流雲定定的吐出兩個字,雖然她還有很多細節沒有想明白,但是她有一種強烈的預感,語蓉一定是被那人帶到京城去了,如果那些人真的是為了劫持她,那就更說明有問題,至於是什麽問題她現在還不得而知,但是有一點她很清楚,答案在京城。


    “我們,不是還要找語蓉嗎?”正平不確定的問。


    “要找的,去京城找。”流雲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想法。


    “流雲,京城太危險了,我覺得,咱們還是回淮陰……”正平踟躕道。


    流雲靜靜地看著他,決然道:“正平,京城,我是非去不可,如果你覺得危險,我不勉強你一起去,我說過你隨時可以離開的,你這就可以把我放下,等迷藥的藥性過了,我自己去,我走不動,爬也要爬去京城。”(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www.qidian.com,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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