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人類來說,感受宇宙並不容易。


    站到摩天大樓的頂端,會有居高臨下的感覺。


    站在千米高的熱汽球上探頭下望,會令人頭昏目眩。


    但是,如果從高空飛行的客機向下看,高度感反而減弱了。


    要是再從幾百公裏高的飛行軌道上向下看,所謂的高度感,甚至都要開始借助一些想象了。


    事實上,人類的感官對超大尺度的把握是十分困難的。


    故而當宇宙的宏大達到了一定的程度,就會遠遠地超出我們的想象能力和思考深度。


    ……


    遺忘者號宇宙飛船就這樣在漆黑的,幽深的,無垠的宇宙空間中持續飛行著。


    她是一片孤葉,漂浮在漆黑如墨的深水之中。


    她寂靜無聲,甚至都沒有泛起絲毫的漣漪。


    她的目的地是銀河係的核心。


    她的相對飛行速度大約是光速的十分之一。


    她已經持續飛行了60001個地球年。


    她距離終點還有將近兩萬光年的距離。


    ……


    這一天,遺忘者號宇宙飛船的照明、溫控、空氣對流等係統再次進入正常運轉狀態。


    又是一個長達萬年的休眠期結束了。


    嗡~嗡~嗡~


    休眠艙緩緩打開,並發出持續的聲響。


    但是,裏麵躺著的人卻並沒有及時醒過來。


    大約10個小時之後,休眠艙係統才發出了提示音。


    “健康體征數值正常,心跳已經恢複正常數值,體溫開始恢複,呼吸狀況良好......”


    但是,裏麵的人仍然處於迷離的狀態。


    又是2個小時過去了。


    躺著的人的眼球正在眼皮下快速地翻動著。


    他的兩排牙齒緊緊地咬在一起,麵色痛苦。


    “啊……”


    終於,在一聲低沉的呻吟之後,他艱難地睜開了雙眼,結束了這一場漫長的夢。


    “我是誰?”


    “我在哪?”


    “我在做什麽?”


    這三個問題儼然成為了千古難題。


    雖然無法動彈,但是雙眼已經開始慢慢清晰起來,視力也正在逐漸恢複。


    他艱難地搖晃著腦袋,抵抗著大腦最深處一陣陣扭曲的疼痛。


    “我是……華可鏡……哦。”


    “休眠艙,遺忘者號宇宙飛船……”


    “我正在飛往銀心的路上……”


    他終於搞清楚三個問題的答案。


    “小樂。”


    “我在。”


    “為什麽我感覺大腦裏有一台挖掘機?”


    “你現在還很虛弱。”


    “這難道不是你幹的嗎?你最喜歡往我的大腦裏放東西了。”


    “這個玩笑並不好笑。”


    “從來也沒見你笑過啊。恩,我餓了……”


    “抱歉,你現在還無法進食。”


    “喝點水總是可以的吧?”


    於是,休眠艙的右側漂過來一根吸管,華可鏡慢慢張開嘴,一股溫熱的清流緩緩流淌而下。


    ……


    數個小時之後,喝了點營養液的華可鏡仍然不太滿足。


    他靠在躺椅上對小樂說:“能吃點像樣的東西嗎?”


    “什麽是像樣的東西?”


    “比如說肉。”


    “不行!”


    小樂果斷拒絕了,並表示隻有通過為期一周的消化係統監測之後,才可以開始吃固體食物。


    “肉食者鄙,不能遠謀是嘛?”


    麵對華可鏡荒唐的問題,小樂沉默不語。


    “唉……我現在是越來越能體會吃肉的奢侈了,即使那是在接近絕對零度下凍藏了幾萬年的僵肉。”


    “是凍了幾萬年了,但是營養品質還是能夠保障的。”


    “我們還有多少肉?”


    “豬肉30.1千克,雞肉11.5千克,牛肉9.9千克,總計51.5千克。”


    “呃……就這麽點……”


    華可鏡呐呐自語著,眉頭微蹙著,真他娘的奢侈啊。


    他想起了e=1/2*m(c*0.1)^2這個公式。


    但因為腦袋現在還是糊的,所以根本算不出將一克肉食加速到10%光速,即3萬公裏每秒要消耗多少噸tnt當量的能量。


    想要吃一口肉的代價也忒大了。


    還好遺忘者號運用的是能效比最高的反物質動力引擎。


    但饒是如此,飛船上每多帶一克東西都是奢侈的。


    果然是肉食者鄙!


    華可鏡:“謝謝你。”


    小樂:“謝什麽?”


    華可鏡:“你知道的,沒必要問我,矯情。”


    小樂:“是你先矯情的,我隻是人工智能。”


    華可鏡:“嘿嘿嘿……”


    宇宙飛船內部再次安靜了下來,華可鏡臉則上留著一個扭曲的笑容,在躺椅上睡著了。


    ……


    20個小時之後。


    華可鏡再次艱難地睜開了雙眼。


    “這裏是……遺忘者號?”


    “是的。”


    空靈的聲音回答道。


    “你是小樂。”


    “我是小樂。”


    “小樂,我很渴。”


    “我已經為你準備了溫水。”


    “小樂,我想吃肉……”


    “不行。”


    “……”


    “你的消化係統還沒恢複。”


    “好吧,就來點營養液吧。”


    於是,在小樂操控的機械臂的幫助下,華可鏡吞下了大概300毫升的營養液和50毫升稀薄的流食。


    “我們已經飛了6萬多年了吧。”華可鏡繼續躺著問。


    “60001年248天。”小樂照例悠然地回答。


    “距離銀心還有多遠?”


    “遺忘者號距離銀河係的中心還有19442.9光年。”


    “還要20萬年,還要休眠20個輪回,我撐得下去嗎……”


    華可鏡沉默了一會兒,便再次睡著了。


    ……


    這一次,華可鏡是被小樂喚醒的。


    因為他的睡眠已經超過了20個小時,這不利於健康和身體恢複。


    從現在開始,小樂會按照計劃逐步減少華可鏡的單次睡眠時間,直到恢複正常水準。


    這個過程至少會持續整整一個地球月,而且會隨著華可鏡的休眠次數逐漸拉長。


    因為,


    如此長期的休眠,會對身體健康造成不可逆的巨大傷害。


    ……


    一個地球月的恢複期終於順利渡過了。


    華可鏡的身體機能和健康指標勉強恢複到了基本水準。


    這會兒,他正隔著舷窗,默默地,寂寥地望著銀心的方向。


    宇宙是多麽的深邃,多麽的浩瀚啊!


    而世間最美麗的景色,也正是眼前這一片瑰麗無比的星河燦爛。


    然而,再絢麗多彩的風景,終究也有審美疲勞的一刻。


    星際旅行當然是一次視覺觀感的盛宴,但是除卻華麗的外表,便隻剩下了漫長而枯燥的無聊時光。


    時光荏苒,過盡千帆。


    華可鏡一路休眠輾轉,確實是如夢如幻的一場旅行。


    眼睛一睜一閉,一萬年過去了,再多整幾次,6萬年的時間也就這麽過去了。


    再也不敢說什麽青春易老,韶華易逝。


    這樣漫長的歲月,早已不僅僅是殺豬刀那麽簡單了。


    感慨了好一會,華可鏡不禁長籲一口氣。


    此刻的遺忘者號正保持著慣性飛行,所以,整艘飛船都顯得很寧靜,就像沉沉睡去的老姨母。


    可不就是老姨母嗎?


    雖說遺忘者號在建造時使用了當時最好的材料,運用了最好的技術,凝結了無數智慧和汗水結晶,但畢竟飛了6萬多年,很多元器件都出現老化了。


    所以接下來的一個月,該是華可鏡幫助檢修排查故障的時候了。


    飛船愛他,他愛飛船。


    ……


    又不知道看了多久,華可鏡轉身向飛船的另一側走去。


    因為離開了人工重力區域,所以他開始在空中飄蕩。


    稍微穩定了姿態,華可鏡繼續透過舷窗向外望去。


    那個方向,那顆最亮的星,正是人類文明的故鄉啊。


    “你又想家了?”


    “能不想嗎?”


    “還想吃肉嗎?”


    “還能吃嗎?”


    “今天還可以吃15克。uu看書 ww.uukanshu”


    “真是夠奢侈的。”


    “或者給你搭建一個運算模型,讓你在虛擬世界裏大吃一頓?”


    “免了,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我怕我享受過人生之後就再也回不來了。”


    “你後悔嗎?”


    “不後悔。”


    華可鏡已經記不住這是小樂多少次這樣問了,但這一次他回答的很快很堅決。


    “會不會考慮返航,現在返航還來得及。”


    “不考慮。”


    “那會不會考慮去其他星係?”


    “你是怕我死在路上嗎?”


    “不僅僅如此。”


    “那麽,你覺得我不會成功?”


    這次小樂沒有回答。


    不知過了多久,華可鏡才又問道:“小樂,如果順利的話,星河之都應該到哪了?”


    “如果順利的話,星河之都距離恒星天苑四還有0.5光年。”


    “恩,如果順利的話……”


    ……


    遺忘者號宇宙飛船,還在浩瀚的宇宙空間裏持續地向前飛行。


    飛船之外,是一片漆黑的宇宙深空,除了偶爾會出現在遠處的小行星以及遙遠的星辰之外,四周的景色永遠一成不變。


    今天,該是華可鏡再次進入休眠的時候了。


    他先將飛船再檢查了一次,然後來到了休眠艙室。


    嗡……嗡……嗡……


    將手掌按在解鎖區,艙蓋緩緩打開。


    經過一番設置之後,華可鏡躺進了休眠艙內部。


    “小樂。”


    “我在。”


    “一萬年後再見。”


    “一萬年後再見,這次你想回憶些什麽?”


    “嘿嘿,我要發射火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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