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之時,淅淅瀝瀝的小雨已經下了大半個時辰,整座山穀都被籠罩在陰暗的夜色之中。


    在西夏的大漠之畔,有著無邊無盡的荒涼,這裏的三月遠遠不似中原。此時的中原,早已春光爛漫,柳絮飛舞……而在西夏與大宋接壤的邊疆,卻仍是荒煙蔓草,一片淒清。


    這裏晨昏寒冷,午時卻又頗熱。對於此處的百姓而言,西北荒山蒼涼,好不容易盼著下了一場春雨,卻又立時陰冷潮濕,冰寒入骨。


    在這裏,最美麗的風景莫過於那荒漠之中如血一般的夕陽,幾乎能夠讓人聯想起東海之濱那絢爛的日出。


    想起東海,躲在山洞之中避雨的彭戀霜不禁有些懊惱。


    ——自己萬裏迢迢從東海來到西疆,非但沒有見到想要見的人,反而被卷進了這樁混亂的事情當中。


    山洞之外的雨勢雖小,卻始終沒有停住的意思。盡管洞中生著篝火,仍是抵不住陣陣陰寒。


    紅紅的火光照著少女單薄而窈窕的身形和清麗不可方物的容顏。


    彭戀霜白衣微動,纖手輕翻,一枚形製古樸的獸型玉佩赫然出現在她的手掌之上。


    ——與其說它是一枚玉佩,倒不如說是一隻玉獸更加來的合適。


    隻見那玉獸通體約有四寸來長,色澤於烏黑之中隱隱透出金色,四肢伏地,關節處突起,似乎正蓄勢待發,擇人而噬。仔細看去,隻見獸頭碩大,獸嘴大張,利齒盡露,似乎是在咆哮怒吼,又似乎正要將捕食到的獵物吞噬下肚。


    ——然而,它的口中卻並沒有什麽獵物。


    ——莫非它隻是在咆哮?


    彭戀霜就著火光將玉獸仔仔細細地又看了一遍,還是沒有發現什麽破綻,她忍不住歎了口氣,腦海之中再次浮現出了昨日那人臨死之前的情形。


    當時,男子傷痕累累的手中緊緊抓著這隻通體烏黑的玉獸,口中還喃喃地說著什麽。可惜的是,自己幾乎用盡了身上的師賜靈藥,也沒能將他救活。


    最後,男子顫抖著將玉獸塞到彭戀霜的手中,並留下了一句話


    ——“交……交給沈……冥……沈大人……”


    自出生至今十六年來,彭戀霜第一次親身經曆了他人的生死。


    她有些驚悚,也有些害怕,但更多的卻是內心深處源源不斷湧現出的寂寞和茫然。


    當時,她所能做的,隻有將男子草草埋葬。


    ………………


    洞中的火光跳躍著,白衣少女又想起了男子瀕死之前提到的名字。


    ——沈冥?這個名字似乎在哪裏聽過呢……


    ——既然是被別人稱作“大人”的人,想必應該是一名朝中官員罷。


    ——如果能到大一些的市鎮去打聽,大概是可以得到一些線索的……


    想到這裏,彭戀霜忍不住再一次為那名逝去的男子感傷起來


    ——可憐……看上去大概不過三十歲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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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魔教總壇。


    許維夏板著臉,也冷著臉,正在聽著來自教中弟子的稟報。


    “如此說來,那個人應該是命不久矣了……”說到此處,語音忽然轉冷,“我要的東西呢?”


    丹墀之下,七八個人跪成了一排。他們都是天魔教的弟子,但令人感到奇怪的是,此刻的他們並不是平日裏的打扮,卻不知何時都換做了西夏武士的裝束。


    明顯能夠感覺到教主語調之中的不豫,七個人垂首而跪,誰也不敢先行出聲。


    許維夏冷笑道:“我讓你們留下活口,你們卻幾乎將人殺了……我讓你們去拿玉佩,你們卻連玉佩的影子也沒帶回來……你們自己說,該當如何處置?”


    那七人聽了這話,便有二人忍不住抬頭。他們的目光剛剛和許維夏的目光相觸,便被對方雙眸之中的陰寒狠毒之意所攝,登時打了一個冷戰。


    其中一人硬著頭皮道:“回稟教主……我們原本是能夠完成任務的……可誰知……半路之中突然冒出個小丫頭,硬是將那人救了去……”


    許維夏聞言,陰測測地笑道:“好得很哪……虧你還好意思說出來!一個黃毛丫頭就讓你們潰不成軍!此事倘若傳揚出去,我天魔教的臉還往哪裏放!”


    那人聞言,登時戰栗不已,忙分辨道:“教主明鑒!原本我們是不將那小丫頭放在眼裏的……可是,這次執行任務……教主命我們打扮成西夏武士的模樣,又不許使用本教武功,兄弟們束縛了手腳……這才讓那小丫頭有機可趁……”


    許維夏聽了這話,不怒反笑,“好啊!如此說來,倒還是本座的不是了……好一群飯桶!分明技不如人,還敢強詞奪理!來人!”


    十餘名天魔教教眾聞言上前,卻聽許維夏冷冷道:“將這幾人押入血池!沒我的命令,誰也不準探視!”


    那原本跪在地上的七名天魔教弟子一聽此言,忍不住便紛紛哀告起來。


    “教主恕罪!”……


    “請教主饒恕屬下之過……”


    “屬下該死!教主……”


    “望教主看在屬下往日忠心的份上,寬恕屬下!”……


    許維夏聽著他們的哀告求饒,麵上沒有絲毫動容之色,直到十幾名教眾將那七人押解著走到殿口之時,他卻忽道:“慢著!”


    那七名天魔教弟子聞言,都是麵露喜色,滿心以為教主回心轉意,打算饒恕眾人。誰知寶座上的錦袍青年卻微微垂下眼睫,輕輕問道:“你們適才說,救走那人的是一個小丫頭?”


    七人聞言,登時將頭點得如同雞啄米一般,唯恐落後,又惹教主不豫。


    夜明珠的光芒輕輕投射的許維夏的臉上,分明可以看到他的睫毛極長,模樣生得更是秀氣文雅,可偏偏性子卻是凶殘狠毒,陰戾無比。


    他修長白皙的手指輕輕扣著寶座的兩側,“她多大年紀?長得什麽樣子?”


    七人相互對視了一眼,其中一人便道:“回稟教主。那個丫頭穿著一身白衣服,約莫十六七歲的樣子。長得……長得……”話到嘴邊,偷偷看了許維夏一眼,卻又說不下去了。


    許維夏見狀,竟絲毫沒有生氣,反而抿唇笑道,“怎麽不說了?小姑娘是不是生得很美?”


    那七名天魔教弟子聞言,紛紛將頭低得更深,而先前回話那人卻早已噤若寒蟬,不敢再發一語。


    不料,許維夏眉毛一擰,清叱一聲道:“我在問你們話!怎麽不答!她長得什麽模樣?!”


    眾人嚇了一跳,連忙將頭抬起,另外一人連忙道:“她膚色很白……生得極是秀氣……神情間卻偏偏總是冷冷淡淡的……”


    許維夏略皺了皺眉,又道:“她用什麽兵器?使的是哪個門派的武功?”


    那人聞言,囁嚅道:“那丫頭手裏拿著一隻翡翠洞簫……此外便沒什麽兵器了……看武功……卻不是西疆任何一門派所傳。”


    許維夏聞言,不由得陷入沉思,“翡翠洞簫?”此時,他的表情委實令人難以猜測他心中所想。隻見他沉思半晌,忽然向眾人揮了揮手,“押下去罷!”


    ………………


    眾人皆已退下。


    許維夏輕輕靠在寶座之上,不知在想著什麽。


    殿中又漸漸升起了朦朦朧朧的白霧。白霧升騰之中,一道虛幻的影子不知何時已經進入了殿中,正靜靜立於丹墀之下。


    許維夏看也不看,隻淡淡道:“你可看清楚了?”


    影子道:“教主指的是什麽?”


    許維夏輕輕闔上眼,“那個丫頭的武功是什麽路數?”


    丹墀之下,半晌無言。


    許維夏的微微冷笑,“怎麽?連你也看不出來麽?”


    影子聞言,隻得道:“啟稟教主,屬下……隻是難以確定。”


    許維夏心中怒火大熾,登時自寶座之中坐起,怒道:“難以確定?本座今天偏要你確定!說!”


    影子沉默片刻,輕輕道:“據屬下推測,此女的武功,隻怕是源自東海長歌島一脈……”


    許維夏聞言,倒是一怔,隨即卻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笑聲詭異而悠長。


    “長歌島?倘若真是長歌島的人……李諒祚和梁落瑤的運氣倒真可算是背到家了……”


    影子不解道:“屬下不明教主所指。”


    許維夏笑聲驟停,卻向著影子微微撇了撇嘴,這才道:“息湮,你知道我最討厭你哪一點麽?”


    這一回,那被喚作“息湮”的影子隻稍稍沉默了一下,卻搖了搖頭。


    許維夏盯著他,一字一句地道:“我最討厭的就是你每一次都裝傻充愣!”


    影子似是怔住,隨即分辨道:“教主!屬下……”


    許維夏朝著他豎起了一根手指,並且輕輕搖了搖,示意對方不要再說下去。


    隻聽他輕輕道:“你究竟是不是在裝傻……天知、地知、你知、我也知……你是不是還在為師尊臨終之前沒有將教主之位傳給你的事情耿耿於懷呢?”


    影子微微震動,“屬下不敢!”


    許維夏微微笑了,“不敢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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