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方正在僵持不下之際,驀地裏聽一人輕笑道:“高公子今日怎麽有興到大理城中一遊?”


    眾人向那聲音來處望去,卻見一人錦衣白履,自街口處翩翩而來。此人年方弱冠,生得朱唇玉麵,貌若潘安,那年輕公子一見此人,一身淩人傲氣登時散去,卻向來人拱手笑道:“在下參見司空大人。”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大理國三公之一、大司空應笑問。


    隻見他緩步走到攝雲債齋的門口,轉臉卻剛好望見聶雲,便向他頷首道:“聶老板是何時回來的?”


    ——原來他竟也是這攝雲齋的常客。


    聶雲當下便道:“今早剛到。司空大人一向少見。想不到今日在下剛剛回轉,便有這許多貴客上門,真是蓬蓽生輝啊,嗬嗬。”


    穀若虛閃身在店內的屏風之後,這幾人的談話卻清清楚楚地落在他耳中。


    隻聽應笑問向那年輕公子道:“高公子的手下倒真是忠心耿耿,隻不過對手是幾個小姑娘,即便是勝了,也似乎勝之不武。”


    那高公子原本正在望著那白衣少女的背影發怔,此時見應笑問忽出此言,登時醒悟,忙向那二人喝道:“你們兩個!還不快給我退下!”


    那二人此時正攔著那五名少女的去路,此時忽聽主子下令,隻得依言而行。


    杜鵑見他們垂頭喪氣地推退了下去,不由得冷笑道:“算你們的主子識相!”高公子聞言,登時麵色一變,應笑問此時卻快步走在了他之前,向他笑道:“高公子,那位小姐乃是應某的朋友,還請公子看在應某的麵子上,莫要為難她們。”


    高公子原本就對那白衣少女是身份起疑,此時又聽應笑問如此說,登時心如明鏡,忙道:“豈敢豈敢!今日之事皆是誤會!既然這位小姐是司空大人的朋友……”


    他望著那白衣少女的背影,遙遙道:“這位小姐,在下失禮了!還請小姐莫要見怪!”說著便深深一揖到地。


    眾人見他前倨而後恭,不由得皆是大出意料之外,尤其是高公子自己的手下。他們眼見平日裏一向盛氣淩人的公子今日竟會如此謙遜有禮,都是大為驚訝。


    那白衣少女卻是一言不發,竟自率眾走了。


    應笑問望著她的背影,又看了看高公子,卻笑道:“高公子,倘若此事被令尊得知,你卻要如何收場?”


    那高公子聞言連忙向應笑問賠笑道:“在下知道司空大人最是寬厚待人,一定不會將此事告訴家父的。”說完還向應笑問眨了眨眼,竟然如同小孩子向大人撒嬌一般。


    其實應笑問的年紀也不過大他一兩歲而已。隻是這高公子年紀既輕,相貌生得又俊俏,適才倨傲無禮之時隻令人覺得氣勢逼人,不寒而栗,此刻在應笑問麵前卻如同見到了長兄的幼弟一般乖巧溫順。


    應笑問聽了這話,卻輕笑了一聲,喃喃道:“我待人寬厚麽?我自己怎麽不覺得?”這兩句話說的聲音極低,除了他自己之外竟然無人能夠聽得清楚。過高公子因為和他站得極近,因此才模模糊糊的聽到了幾個字,便脫口問道;“司空大人說什麽?”


    應笑問微微一笑,“沒什麽……”他側頭看見了聶雲,似是心中一動,便又向高公子問道:“你在這裏買了什麽東西?”話雖是朝著高公子發問,但眼睛卻一直望著聶雲。


    聶雲見應笑問目不轉睛地望著自己,便幹咳一聲,向左右各自看了一下,才向應笑問道:“高公子幾個月前在小店裏訂做了一隻金釵。”


    應笑問“哦”了一聲,便又轉臉看向高公子,麵上神情似笑非笑,“金釵?這回又是要送給哪家小姐的?”


    那高公子原本一直在向聶雲打手勢遞眼色,卻不料聶雲竟然毫無遮攔地說了出來,心中登時大急,此時見應笑問雙目炯炯看向自己,隻得“嘿嘿”笑道:“這個麽……我是要拿去孝敬姨媽的……”


    應笑問聞言,眸中似是精光一閃,但卻轉瞬即逝,隻聽他笑道:“恩?想不到高公子多日不見,竟長進了不少……居然懂得尊老敬賢了……不過據應某所知,令堂的娘家遠在中原,家中姐妹亦是各自遠嫁……卻不知高公子所說的姨媽是其中的哪一位呢?”


    高公子料不到自己的謊話竟然會被應笑問當場戳穿,一時間神色極是尷尬,過了片刻才頓足道:“好了好了!真是什麽事情都瞞不過司空大人!”


    眾人見他仍是孩子氣極重,不禁相顧莞爾。


    應笑問一麵說話,一麵卻已經由聶雲陪著步入了攝雲齋之內,那高公子和他的一幹隨從自然也訕訕地跟在後麵。


    此時,攝雲齋中已經有人將那隻“彩鳳穿雲釵”裝入盒中,呈給了高公子。


    高公子接過盒子,卻不著急打開,隻將盒子遞給了身後的一名隨從,想來他是怕應笑問又會說出什麽話來。


    誰知應笑問卻道:“高公子何妨也讓應某開開眼界,長長見識,看看是如何精致的物事才能入得公子之眼?”


    那高公子登時一愣,連忙自身後那人手中接過盒子,恭恭敬敬地遞給了應笑問。


    應笑問將盒子接了過來,卻不忙著打開,隻將那盒子拿在手上細細賞玩,卻聽他向聶雲道:“聶老板,貴店的生意越發經心了,連這盒子的做工都如此精細。”


    聶雲淡淡道:“做生意嘛。自然要事事留心的。”他此刻雖然正和應笑問說著話,一雙眼睛卻有意無意向穀若虛藏身的屏風之後看來。


    穀若虛見他如此,不由得暗暗苦笑,心道這人居然還沒忘記自己的存在。聶雲明知他藏身此處,卻也不說破,隻和應笑問、高公子二人一來一往地閑聊。


    此時,應笑問已將盒子打開,隻覺眼前一亮,但見精工細鏤的紅木盒子之內,靜靜地躺著一隻鑲珠嵌翠的金釵。


    這金釵做鳳凰形狀,似是正展翅飛翔於天際。隻見這金鳳凰通身彩色輝煌,鑲嵌了無數珠寶玉石,周身還用金絲鏤出一朵朵雲彩之形狀,難怪會叫做“彩鳳穿雲釵”。


    應笑問啟盒看了幾眼,便將盒子合上,複又遞還給了高公子,一麵卻道:“好一隻釵,難怪公子會如此重視。”


    他負手在店中漫步,不知不覺竟然漸漸走近了穀若虛藏身的這扇屏風。


    卻見他在屏風之前停住腳步,伸手在屏風上輕輕敲了兩下,竟然似是在敲門一般,口中卻道:“有人在家麽?”


    眾人見他此舉,皆是不知其意,唯有聶雲唇邊浮出了一絲笑意。


    高公子見狀,不由得奇道:“司空大人?你這是做什麽?”他話音未落,卻聽屏風之後一人笑道:“好一個應公子!好一位司空大人!高公子說得當真不錯,真是什麽事情都瞞不過你!”


    應笑問笑而不語,高公子卻似是吃了一驚。隻見屏風之後轉出一個人來,二十五六歲年紀,濃眉端目,相貌俊朗,衣衫穿著雖不如何華貴,卻是整潔素雅。那高公子一見這人,不由得驚呼了一聲,道:“穀先生!你怎麽會在此處?你不是回鄉去探親了麽?”


    穀若虛自屏風後步出,先向應笑問施了一禮,這才向高公子道:“穀某探親之事已畢,算著侯爺準給穀某之假尚有幾日,這才順便到這大理城中一遊。不想竟然在此處遇到了公子和司空大人。”


    應笑問和高公子尚未答話,忽聽攝雲齋的老板聶雲卻已笑道:“想不到應大人和高公子也與這位仁兄相識。”


    應笑問聞言微詫,高公子卻已轉過身來,向聶雲問道:“誒?聶老板?莫非你也識得穀先生不成?”


    聶雲笑道:“識得倒也算不上,隻不過前幾日有一麵之緣而已。”他當下向穀若虛抱拳道:“在下聶雲,未知仁兄高姓大名?”


    穀若虛見他雖然笑著,一雙眸子卻是目不轉瞬地盯著自己,似乎想從自己的臉上看出什麽故事來,卻仍是毫不在意,便也拱手還禮道:“在下姓穀,名字是上若下虛……”


    他還未說完,高公子便已搶著向聶雲道:“穀先生乃是教我讀書的先生,家父對他極是推重。”


    聶雲聽罷,卻似是對穀若虛肅然起敬,“原來是鄯闡侯府上的西席,在下先前還以為穀先生乃是武林中人……原來卻是看走了眼了。”


    ——這高公子卻是鄯闡侯高智升之子高升泰。


    ——古人席次尚右,右為賓師之位,居西而麵東。西席即“老師”。相傳漢明帝尊桓榮以師禮,上幸太常府,令榮坐東麵,設幾。故師曰西席。漢明帝乃是漢代光武帝劉秀之子,他當太子之時就拜桓榮為老師,登上皇位後,對桓榮仍是十分尊敬。他常常到桓榮住的太常府內,請桓榮坐向東的位子,並替桓榮擺好桌案和手杖,親自手拿經書聽桓榮講解經文。


    ——《後漢書.桓榮傳》雲:顯宗即位,尊以師禮,甚見親重,拜二子為郎。榮年逾八十,自以衰老,數上書乞身,輒加賞賜。乘輿嚐幸太常府,令榮坐,東麵,設幾杖,會百官驃騎將軍東平王蒼以下及榮門生數百人,天子親自執業,每言輒曰「大師在是」。既罷,悉以太官供具賜太常家。其恩禮若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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