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房舍原本很是寬敞,卻被十幾道雕鏤新鮮花樣隔扇分出了層次。


    那槅扇的腰板和裙板之上皆裝飾以浮雕,或有三國故事,或有山水花鳥。人物須發畢現,淋漓盡致;花卉花瓣翻卷,花葉紛披。紅木雕花案上,設著二尺來高的朱紅珊瑚,正中懸著前朝仕女圖。整間房子陳設極其華麗。


    房中有一白玉小機,幾邊坐著一人。正用一隻毫無瑕疵的玉手,將一盞茶輕輕放在了幾上。


    順著這隻手看去,卻是一幅鑲金嵌玉的衣袖。此時,衣袖的主人正愁眉深鎖,想著幾日前發生的事情


    ——賊人為什麽放著那麽多珠寶字畫不要,單單偷走了青羊尊?


    ——這其中,卻有什麽玄機?


    ——莫非……和劍魔殿有關……和他……有關?


    ……………………


    窗外廊上腳步聲輕響,一個十五六歲的稚齡少女悄悄在門外探了探頭。她見屋內的華服美婦正在出神,便欲轉身離去。


    不料,行動之間,已然為人所察。


    “夢痕!你在幹什麽?”


    少女背對著門,吐了吐舌頭,這才轉身回來。她一進屋便撲進那華服美婦的懷中,嬌笑道:“娘。我不過是想出去頑一會兒。”


    那美婦神情嚴肅,“這是什麽時候?你還想出去瘋不成?!”


    這少女正是顏家莊的小姐顏夢痕,那華服美婦正是她的母親,顏家莊莊主的遺孀。


    顏夢痕嬌聲道:“什麽時候?不就是丟了個青銅器麽?值得娘這麽大驚小怪的!”


    顏夫人瞪了她一眼,“青銅器?那四羊方尊是你爹爹在世之時最為心愛之物,如今卻無緣無故的被人所盜……還是在這個時候……不對……不是無緣無故……”


    顏夢痕見她如此緊張,撇了撇嘴,在她腳邊的小矮凳上坐下,雙手支著下巴,卻不知在想些什麽。


    顏夫人見她如此憊懶,心中更是生氣,道:“你這丫頭!又在瞎琢磨些什麽?是不是還在想著那個新近認識的姓談的小子?!”


    顏夢痕被她道破心事,忙道:“才沒有呢!我想他做什麽?……這個沒情沒意不識好歹的家夥……”


    顏夫人冷笑道:“你才有多大?知道什麽情意?我告訴你,這世上的男子沒有一個是好東西,幸虧那姓談的小子知機,自己走了,倘若他膽敢對你多做糾纏,我定然要教訓於他。”


    顏夢痕聞言,小聲道:“是麽?談公子的武功好得很,是不是能教訓得了卻也說不定呢……”


    聲音細若蚊蠅,顏夫人卻沒有聽清楚,“你說什麽?”


    她剛要出言訓斥女兒,卻見一名丫鬟匆忙進入,在她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


    顏夫人麵色微變,道:“此事當真?”


    那丫鬟垂首應道:“那人就在前院廳中等候。”


    ……………………


    顏夫人攜著兩名丫鬟到了前院,還沒進廳,遠遠就見一群人在廳口觀望,皆是本莊之人,其中倒有十之八九是顏家莊的丫鬟仆婦。


    隻見這些人目不轉睛的向廳中瞧去,有的倒還算得上探頭探腦,有的卻幾乎紋絲不動,真當得上“呆若木雞”四字。


    她一見之下,不由大怒,向眾人喝道:“都在做什麽?!”


    那群人見主母駕到,嚇了一跳,登時散了,卻仍有幾個膽大的,在院中徘徊不走。


    顏夫人見狀,礙於廳中客人在此,不便再行嗬斥,隻得扶著兩個丫鬟步入廳中。


    廳中原本坐得有一人,見兩個丫鬟陪著一名華服美婦進入,心知便是顏家莊主人,當下起身上前施禮道:“在下給夫人見禮。”


    顏夫人自恃矜貴,隻淡淡道:“公子免禮。”便向廳上正中主位坐下。


    待得那人施禮完畢抬起頭來,她卻不由得一怔,身邊兩名丫鬟卻也頓時呆住。


    隻見眼前站立之人白衣素袖,氣度雍容,相貌更是俊美異常,實為世間罕見。


    她一怔之下,心中一凜,隨即卻定了定神,道:“請問公子,高姓大名?仙鄉何處?”


    白衣人道:“晚輩姓方,乃汴梁乾坤堂弟子。”


    顏夫人“刷”的一聲站了起來,“閣下莫非是天英堂堂主方禦風?”


    白衣人笑道:“難得夫人也知道在下。”


    顏夫人臉上笑容大作,“原來是方公子……賤妾怠慢了。嫣紅,快給方公子換上極品好茶來。”


    她人生得極美,雖然年紀稍大,但此時語笑嫣然,宛若牡丹盛放,任誰見了都自會心搖神馳。


    方禦風卻似視而不見,隻正襟危坐。


    一時嫣紅送上茶來,先將托盤中的茶盞放於桌上,這才去取先前的那盞舊茶。方禦風見她低頭垂首,一眼都不敢看向自己,卻道:“多謝姐姐。”


    那嫣紅聽了這話,心中一顫,臉上一紅,手上一抖,一盞茶之中卻有大半盞盡數倒在了方禦風的袍子上。


    方禦風“誒喲”一聲,連忙起身,顏夫人麵色一沉,斥道:“賤婢無禮!”嫣紅直嚇得臉色蒼白,也顧不得地上茶水,連忙跪在地上求饒。


    顏夫人哪肯繞她,喝道:“來人,將這個無禮賤婢拖到柴房裏去!”


    方禦風見此情形,忙道:“夫人息怒,此事皆因在下而起,還請夫人饒了這位姐姐。”


    顏夫人道:“公子不明就裏,妾身並非因這一樁事情生怒。隻是這丫頭素日裏眼空心大,仗著是我的貼身丫頭,就將顏家莊上下皆不放在眼裏。今日更是衝撞貴客,妾身卻不能將她輕饒!”


    方禦風道:“夫人若是追究她平日裏的過錯,在下倒也不能相阻,隻是今日之事,實屬碰巧,倘若這位姐姐於今時今日受罰,倒是方某的不是了。”


    顏夫人聞言笑道:“早就聽說方公子能言善道,是令總堂主座下第一位得意之人,今日一見,卻真是‘聞名不如見麵’。既然公子求情,暫且記了這次。嫣紅,還不給方公子磕頭!”


    嫣紅聽了,當即向方禦風磕頭謝罪,口中道:“多謝方公子!”


    方禦風笑道:“姐姐請起。”


    他見身上衣袍自腰向下濕了大半,卻向顏夫人道:“夫人,方某有一不情之請……可否借莊中一室,將衣服烘幹。”


    顏夫人聞言,這才醒悟,忙道:“這怎能說是不情之請,方公子太也客氣……嫣紅,還不快帶方公子去換身衣服。”


    嫣紅向她福了一福,這才向方禦風低聲道:“方公子,請。”


    ………………


    方禦風隨著嫣紅到了廳後一處靜室,還未說話,卻見嫣紅已自後麵櫃中取出一件袍子,紅著臉向他道:“婢子伺候公子更衣。”


    方禦風笑道:“這卻不必,姐姐隻需取一火爐給我,待方某將衣服自行烘幹便是。”


    嫣紅道:“公子不必客氣,婢子今日幸得公子向夫人求情,否則真不知要落得什麽下場,公子大恩大德,如同再造,莫要說服侍更衣,便是……便是……”說到此處,臉上更是紅霞一片。


    方禦風笑道:“些許小事,何足掛齒?”他見嫣紅言語之間對自家主母十分畏懼,便問道:“姐姐言重了,莫非貴莊夫人待下人十分嚴苛?”


    嫣紅見他發問,又見此時卻無旁人,便悄聲道:“我和公子說了,公子千萬莫要告訴別人。”


    方禦風連忙點頭,道:“在下保證絕不將此事外露。”


    嫣紅小聲道:“公子想必也是武林中人,多半也知道我家已故老爺的名頭?”


    方禦風道:“顏老爺在蜀中武林內也是一位名人,方某自然知道。”


    嫣紅又道:“我家老爺固然是武功高強,可是夫人的武功卻也絲毫不遜於他。”


    方禦風奇道:“我素日隻聽江湖上常常提起顏家莊主的名號,卻從不曾聽說貴莊莊主夫人是何樣人物,姐姐莫非知道此中內情?”


    嫣紅道:“內情不內情的,我卻不知。隻是老爺在世的時候,我曾經在後院練武場上伺候過他茶水,有一次,老爺練得興起,卻將夫人請出來和他過招……那些武功招式,我自然是看不懂的,但是事後卻聽老爺歎氣說自己的武功居然還比不上夫人。”


    方禦風道:“竟有此事?為何我們在江湖上竟然全不知情?”


    嫣紅朝他微微一笑,道:“虧得你問了我,這莊子裏麵竟沒有第三人知道這事。”


    她和方禦風說了一會兒話,已經稍覺熟絡,一時間怯意全無,當下接著道:“我因自幼便被家裏賣到了顏家莊,也算是這莊子裏的老人了,那個時候夫人剛剛嫁給老爺不久,平時極少出門,差不多整日便是在房中看書。我們也都不知道她會武功,直到那一次老爺硬要她陪著過招,我們在場的幾個人這才知道。但是夫人和老爺都不許我們將這件事情說出去,因此外間之人卻無法得知。”


    方禦風聽得她說完,自覺離廳時間已經不短,看了看身上袍子,竟然不用火烤,早已半幹了,一時笑道:“和你說了這會兒話,我的衣服倒已經幹了,我看也不用換了,這就出去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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